镇国公虽说颜面扫地, 但因急着给妻儿解毒,仍腆着老脸把蔺承佑请往后院去了。
    镇国公和蔺承佑一走,中堂再次热闹起来,鼓声急如骤雨, 胡人们在阶前跳起了胡旋舞。
    舞步妖娆绚丽, 渐渐旋转如飞, 可惜无论主人还是客人,都无心赏鉴眼前的美景。
    诸人都在心里揣测, 段家今晚是收不了场了, 段小将军欺人太甚,明明有婚约在身,背地里却与董二娘绸缪缱绻,而且为了不让董二娘受苦,情愿把毒虫引到自己身上。此事传扬出去,别说滕绍这等国之重臣,哪怕寻常门第都会觉得是奇耻大辱。
    滕玉意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同情目光, 黯然放下酒盏,默默以手支额。
    杜庭兰痛心道:“阿玉, 是不是不舒服?”
    滕玉意恹恹地:“喝醉了有些头昏。”
    杜夫人沉着脸起了身,近前搀扶滕玉意:“好孩子,我们走。”
    段老夫人和段文茵猛然回过神来,杜夫人和滕玉意这一走,两家再无转圜的余地,今晚席散后, 段家必定迎来满长安的议论和指责。
    段老夫人颤动着抬起手,冲身旁的段家女眷道:“快、快劝住杜夫人和玉儿。”
    段家女眷强打起精神,纷纷围上去抚慰道:“夫人先别急着走, 玉儿喝醉了酒,这时出门难免呛风,不如到旁室歇一歇,等酒醒了再走。”
    杜夫人冷笑道:“不必了,玉儿高高兴兴来给老夫人贺寿,怎料一再受辱,她是个心善的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肯说,先前为了顾全两家体面一再隐忍,无奈有人欺人太甚!!!”
    她忍着气冲席上敛衽一礼,掷地有声:“今晚的事各位可做个见证,待明日玉儿的阿爷回来,一切当有个公断。”
    众宾客心里都明镜似的,哪怕不能公然附和,也都暗自点头。段小将军做出这样的事,任谁都没法替段家圆场。
    段家女眷拦不住,灰头土脸看着杜夫人离席。
    杜夫人领着滕玉意和杜庭兰走到段老夫人案前,恭敬道:“老夫人保重。玉儿身子不适,晚辈也还未大好,叨扰了一整晚,这就带孩子们告辞了。”
    段老夫人颤巍巍推开婢女,亲自拽住杜夫人的手。
    “夫人且按耐,大郎的品性如何,做长辈的心里都清楚,今晚之事乱如丝麻,其中说不定有误会,何不等大郎解了毒让他亲自向玉儿解释?要真是他犯糊涂,老身绝不姑息,一定亲自打死此獠!”
    她说着顿了一下,泪光闪烁,语调轻颤:“老身病痛难捱,早盼着这两个孩子结亲,今晚就这样散场,两家难免遭人议论,并非老身要护短,只是天造地设的一桩姻缘,错过了何处再寻?真要退了婚,对两家都没有好处。”
    杜夫人暗啐一口,都到了这地步,还指望玉儿委曲求全。
    “老夫人这话,恕晚辈听不明白。”她含笑道,“何谓‘对两家都没有好处’?犯错的是段小将军,又与滕家和玉儿什么相干。今晚原本抱着一丝希冀,只盼着其中有误会。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话可说?说实话,滕杜两家都是厚道人,一向做不出瞒心昧己的事,今晚做到这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老夫人偏疼儿孙没错,但自家孩子的错需自家担待,外人不想担待,也担待不起。外头风大,老夫人请留步。”
    段老夫人和段文茵被这话活活哽住,眼睁睁看着杜夫人带着两个孩子离席。
    这边杜夫人刚到门口,男宾席上也有人离席了,到阶前的灯影中一站,却是杜裕知父子。
    席上的宾客神色一凛,杜裕知虽然脾气孤拐,但素有清高直谏的好名声,诸人纵是不喜他的臭脾气,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正直敢言。
    杜裕知领着儿子过来给杜老夫人道:“老夫人,杜某本该陪席,眼下却不得携妻孥先告辞了。另有一言,想请老夫人转告段小将军:君子行走世间,当俯仰无愧。行差踏错不怕,改恶从善即可,最忌毫无担当,一味掩过饰非!”
    说完这番话,杜裕知叉手作揖:“言尽于此,老夫人保重。”
    杜绍棠面无表情冲老夫人磕了个头,起身随父往外走。
    段老夫人张嘴望着杜家人离去的背影,突然捂住心口,软软地往后一倒。
    女眷们大惊失色,惶然拥上前:“老夫人!”
    段文茵急声道:“祖母素有心疾,这是犯病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尚药局请余奉御。来,快把老夫人扶到内室去。”
    中堂里顿时乱成一锅粥,杜绍棠和杜夫人原本走得决然,谁料老夫人说犯病就犯病。
    杜夫人心里暗恨,万没想到段老夫人为了给自家圆场,连这一招都使出来了,想是打算用这手段拖住她们,再软言好语劝玉儿打消念头,料着玉儿年轻皮薄,糊弄起来也容易。只要玉儿肯原谅段宁远,外人自然不好再多事。
    只恨她明知如此,偏生又走不得,今日老夫人高寿,眼下又骤然发病,若是不顾离去,未免太糊涂失礼。
    正不知如何是好,滕玉意松开杜夫人的胳膊,作势要过去探视段老夫人,不料还未上台阶,她脚下一趔趄,一下子也昏了过去。
    “阿玉!”杜庭兰急趋上前。
    杜夫人忙也冲上去搀扶:“玉儿!”
    望见滕玉意惨白的脸色,杜夫人吓得心直抽抽:“我的好孩子。这是气血逆行昏过去了,凶险得很,快备车回府。”
    杜裕知父子急得跺脚,混乱中找来肩舆。
    一时之间,女眷们忙得不可开交,顾了这头又去顾那头,比起段老夫人那红润的气色,滕玉意才像真患了病,诸人七手八脚着将滕玉意搬上肩舆,段老夫人那头反而无人问津了。
    段老夫人躺在榻上哼哼,但众女眷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转移到滕玉意身上去了,除了段家自己的小辈,几乎没人顾得上老夫人。
    段文茵执意拦着滕玉意的肩舆:“夜风甚紧,回去这一路玉儿的病情恐会加重,已经去请奉御了,何不先让奉御给玉儿看过再走。”
    “多谢夫人美意,不过不必了。”杜庭兰面色淡淡的,一味催促下人起轿,“阿玉这几日的药都是现成的,不便临时改方子,刚才急怒攻心昏过去,急需回府服药,玉儿的面色夫人也瞧见了,再耽搁下去恐会变重。”
    段文茵有心再拦,陡然察觉周围投来的复杂目光,只好硬着头皮笑道:“这话也是,快送阿玉出府。”
    上了犊车,杜夫人忧心如焚,一边替滕玉意掖被子,一边仔细察看滕玉意的面色,哪知犊车刚启动,滕玉意就一骨碌爬起来了:“姨母,阿姐。”
    杜夫人瞠目结舌,杜庭兰扑哧一声笑出来:“阿娘,阿玉是装的。”
    杜夫人半晌才回过神来,狐疑地搓了搓滕玉意的脸颊:“装的?”
    滕玉意笑嘻嘻道:“搓不下来的,得用专门的药粉洗。”
    杜夫人回嗔作喜:“你这孩子,吓死姨母了。这是何药?你从哪弄来的。”
    “来前让程伯备的,方才老夫人装病的时候,我趁人不注意抹在脸上。”
    “装得这样像,连姨母都骗过了。”
    滕玉意摆摆手:“欸,比不过段老夫人,她老人家白眼说翻就翻,谁见了不得信以为真。”
    杜庭兰忍笑道:“段老夫人想是不甘心段宁远名声有污,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还好阿玉机灵。你们没瞧见段家那些女眷的脸色,个个像开了染坊似的。”
    杜夫人啐道:“段家世代功勋,外头瞧着体面,谁知里头已经如此不堪,要不是玉儿准备周全,退婚的过错说不定全都推到玉儿身上去了,今日请的人又多,士庶勋贵都有,这一出闹得这样大,我瞧段家怎么收场!”
    ***
    滕玉意筹谋了这几日,终于了却了最大的一桩事,当晚回到滕府,睡得极其酣甜。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躺在床上不肯起:“春绒、碧螺,什么时辰了。”
    春绒和碧螺喜气洋洋进来:“娘子该起了,都过了午时了。”
    滕玉意霍然睁开眼睛:“你们怎么不叫我,阿爷回长安了吗?”
    春绒笑道:“老爷连日行军,天不亮就回了府,叫婢子们别吵娘子,用过早膳就去镇国公府退亲了。”
    滕玉意怔了怔,赶忙掀被下床:“把程伯请到中堂,我有话要问他。”
    梳洗完往中堂去,程伯穿着一身簇新赭色团花短褐,脸上隐有喜色。
    滕玉意边走边打量程伯,程伯虽不像端福那样常年面无表情,但一贯老练沉稳,突然这样高兴,定是因为阿爷回了长安。
    “娘子起了。”程伯满面春风迎过来,“老爷早上回了府,娘子估计知道了。”
    滕玉意故作惊讶:“程伯,你该不是为了迎接阿爷,特地换了身新衣裳吧。”
    程伯低头看了看,笑呵呵地说:“杜夫人早上令人送来的,说娘子托她们给老奴和端福做衣裳,只因不清楚老奴和端福的身型,先送了一套过来让老奴试试,老奴试了颇合身,听说是娘子的意思,便穿来给娘子瞧瞧。”
    滕玉意笑着点点头,程伯办起事来,方方面面都想的细致周全。
    新衣裳一上身,她这个主人高兴,送礼人高兴,阿爷回来看到府中下人精神焕发,自然也高兴。
    “很好,很好。”她笑得合不拢嘴,“还是鲜亮的颜色更衬我的程伯。”
    程伯心知滕玉意心里高兴,笑着摇头道:“娘子,你就别打趣老奴了。”
    滕玉意坐到石桌边,含笑问:“段家有消息么?”
    程伯正了正脸色:“昨晚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坊闾街曲都在议论段小将军和董二娘的事,今日老奴出门打听,连百戏的本子都写出来了。”
    “哦?”滕玉意益发来了兴致,“都写的什么?”
    “不过是些浓词艳曲,说出来怕污了娘子的耳朵。”
    滕玉意啧啧摇头,长安城落第的儒生多,为了维持生计,常编些艳曲志异来售卖,估计这帮人正愁没有现成的才子佳人来编故事,段宁远与董二娘这对苦命鸳鸯就跑出来现世了。
    兴许过不了多久,这些人便会以段董二人为原型编出十套八套百戏出来,到那时候街衢巷陌,茶余饭后,处处有人传颂这段佳话。
    她兴致勃勃:“接着说。”
    “今晨京兆府正式开审董二娘的案子,不巧狱吏又在董家的管事娘子身上搜出了一些物件,一查都是段宁远早前买的,加上昨晚的事,两人有私情可谓板上钉钉了。早上镇国公上朝,本来要奏请段小将军册封世子的事,因为出了这样的事,镇国公自觉颜面尽失,也就没好意思再提。今早老爷上门退亲,镇国公当着老爷的面把段小将军绑起来重重打了一顿,听说骨头都打断了,任凭老夫人和夫人哭天抢地,也不许医工上来诊视。”
    滕玉意道:“阿爷怎么说的。”
    “老爷一言不发,在堂前看着镇国公打完段小将军才说话,退了与婚书,还要回了答婚书,末了连盏茶都未喝就走了,镇国公说自己无颜面对老爷,一路送到府外,还说好好的一桩姻缘,硬叫孽子给葬送了。”
    滕玉意想了想又问:“董明府听说也不是什么贤善之辈,女儿名声尽毁,董家难道就没有半点动静?”
    “怎会没有。今早董明府带人去镇国公府闹了一场,董家的老夫人也在其中,董明府只垂泪不说话,老夫人却当场闹将起来。说她家二娘一向规矩懂礼,定是段小将军纠缠二娘污人名声,还说镇国公府若不给个交代,她便要吊死在镇国公府的门前。”
    滕玉意差点没笑出声,董二娘还在狱中,受过杖刑双腿必定留下毛病,如今又因与段宁远有私情闹得满长安皆知,来日出了狱,自是无法再攀扯中意的婚事。董家好不容易养出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又怎甘心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必定缠死镇国公府。
    纵算镇国公府想挟权倚势,但董明府也有官职在身,段家若是不想让段宁远再背上个始乱终弃的恶名,便不敢随意处置此事。
    看来两家官司还有得打。
    滕玉意心情益发见好:“阿爷什么时候回府,让人准备些酒食,我要给阿爷洗尘。”
    程伯惊讶万分,打从扬州回来,他就觉得娘子对老爷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虽说依旧很少提起老爷,但偶尔提到时,至少不像从前那样冷漠生硬,这回娘子居然要主动给老爷接风洗尘,更叫人喜出望外。
    他忙藏好眼底的喜色:“圣人把老爷叫到宫里去了,老爷头先令人送话回来,说今晚不知何时能回府,叫娘子早些歇下。”
    滕玉意有些失望:“好吧,要不干脆令人备车,用了午膳我去杜府。”
    程伯应了,拿出一份泥金帖子:“对了,这是早上静德郡主让人送来的。郡主要在成王府举办诗会,邀娘子和杜娘子赏光前去一聚。”
    “静德郡主?”滕玉意奇怪,今生她与阿芝连句话都未说过,阿芝怎么突然想起来邀请她了。
    程伯道:“静德郡主的下人说,昨日郡主就想结识你,哪知镇国公府临时出了乱子,郡主也就没顾得上相邀。”
    滕玉意接过那份帖子,帖子上的字迹大概是阿芝自己写的,秀雅归秀雅,但力道仍有不足。
    不知是纸还是墨里羼入了香料,帖子一展开,清冷异香幽幽浮上来。
    滕玉意对香料也算有些心得,一时也闻不出这香的来历。
    程伯道:“听说静德郡主小时候憎恶诗文,诗会是成王妃替郡主张罗的,请了国子监的老夫子在场,几乎每半月就要举办一回,都是些善诗文的小娘子和小郎君,清雅有趣值得一去。娘子,你初回长安,往后免不了与各府走动,既是静德郡主相邀,娘子不便推却。”
    滕玉意嗯了一声:“不知这诗会要办到什么时辰。”
    万一阿爷早早回府,她却不在府中……
    她想了想道:“先不急着回贴,去宫里问问消息,看阿爷大约何时能出宫,顺便帮我打听这回去诗社的都有什么人,最好尽快弄份详尽名单来。”
    程伯下去安排。
    滕玉意自行回到内苑,坐到桌前展开一幅卷轴,令春绒研了墨,提笔写写画画。
    程伯过来回消息的时候,滕玉意刚画好一幅画。
    “回娘子的话,这次诗会邀的人不少,除了喜欢诗墨的各府千金,还有好些久负盛名的文豪才子。”程伯说着,令春绒把一卷名册交给滕玉意。
    滕玉意接过,一眼就扫到排在前列的三个字,卢兆安。
    没想到阿芝的诗会竟邀请了这个小人。
    “你派人去卢兆安处取阿姐的信件,可取到了?”
    程伯忙道:“小人派人跟了几日卢兆安,本来要下手,可就在昨晚,突然有另一拨人也开始盯梢卢兆安,下人尚未弄明白对方底细,决定先按耐一两日。”
    滕玉意狐疑道:“会不会是蔺承佑派去的?姨父昨日才把阿姐去林中见卢兆安的事告诉了蔺承佑。”
    “老奴暂不敢确定。”
    滕玉意沉吟,阿芝郡主的诗会突然邀请卢兆安,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好,这诗会我去定了,今日我先去会会那个卢兆安。备车备车,去杜府接表姐,端福骨伤未愈,让霍丘跟着吧。”
    “娘子不等宫里的消息了?”
    “明日再给阿爷接风也使得。”
    滕玉意边说边思量,这诗会既是在成王府举办,为了防止蔺承佑找她麻烦,最好再多做些准备。
    “对了,成王府不会准许外人带护卫进府,霍丘太高壮,你在护卫里挑两个骨骼纤细的,让他们扮作我的随身婢女入府。”
    程伯一愕:“府里这样的护卫倒是有,但就算身量纤细,也是一副粗相,遇到细心些的,一眼就会穿帮。”
    “今日来不及细细挑了,你先让他们临时应付一下,嘱咐他们不要开口说话即可。”
    程伯心下纳罕,但还是应了:“老奴交代下去。”
    滕玉意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画的画,将其捧起来递给程伯:“程伯,你可见过画上这个人?”
    程伯接过画卷,见是一位披着乌黑斗篷的人,奇怪这人连脸都未露,身上却莫名散发出一种森冷可怖的气息。
    他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末了摇摇头:“没见过,此人单单只有这件斗篷么,有没有旁的辨识物?”
    “没有。”滕玉意叹气。
    “他身上这件斗篷的料子呢,是皮料还是毡料?”
    滕玉意暗忖,皮料论理有光泽,当晚月光如昼,那人身上的斗篷却灰扑扑的。
    “应该不是皮料。有点像毡料,不过里头缝着裘皮也未可知。”
    “娘子可瞧见了此人的袜舄?”
    “没瞧见。”滕玉意起身踱步,“不过此人年纪应该不是很大,因为动作很轻捷,身量么,大概比端福要高半个头。从即日起,你找人日夜打探画上人的消息,只要见到此人的行迹,马上给我回话。”
    程伯并不多问,卷起画轴收入怀中:“老奴这就着人去办。”
    滕玉意正色道:“程伯,这件事得你亲自来做,这个人非常危险,切莫打草惊蛇。”
    程伯怔了怔,抬眼看滕玉意面色凝重,缓缓点头道:“老奴知道了。”
    ***
    下午滕玉意拾掇好出门,门外果有两名护卫候着了,都穿了石榴襦裙,扮作侍女的模样。
    滕玉意绕着两名护卫走了一圈,勉强算满意,便让他们另乘一车跟在她的车后。
    到杜府接了杜庭兰,姐妹两个便在车里闲聊。
    “听程伯说,卢兆安如今也算长安的名人了,人人都说此子风骨奇秀,日后定为良相。郑仆射素来爱才,尤其对卢兆安青眼有加,夸他文章秀逸,有意将二女儿许给卢兆安,听说只等着吏部的选考结束了。卢兆安这小人近日忙着去京中各名宦府中拜谒,不知结识了多少权贵。”
    杜庭兰默默听着。
    “阿姐,你难过了?”
    杜庭兰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我当初为何会看上卢兆安。这几日我偶尔想起此人,倒也不再伤心难过,只奇怪那时候怎么就迷了心窍。”
    滕玉意腹诽,图他皮相好?图他会花言巧语?
    她咳了一声,把程伯整理的名单展开给杜庭兰看:“阿姐你瞧,这名单上都是善诗赋的少年郎君和小娘子,当中不乏才德兼备之人,你要是愿意,在诗会上多加留意。”
    杜庭兰脸一红:“我说你为何非要拉我来参加诗会,原来打着这主意。”
    滕玉意哼哼:“我知道阿姐自小喜欢诗墨,当初倾心卢兆安,怕是与此人惯会嘲风弄月有关。程伯跟我说了,这诗会往年有成王妃亲自把关,赴会者先不论诗才如何,大多品行端正,只因最近成王夫妇不在长安,才叫卢兆安这样的狗东西混进去了,待会阿姐不必理会卢兆安,这小人自有我来对付,你只管瞧别的郎君就是了,若有瞧得上的,自管告诉我。”
    杜庭兰扑哧一声笑起来:“瞧你说的这些话,像个小大人似的。不用你替我张罗,这种事要讲缘分的,经历了卢兆安这件事,我眼下才没这份心思呢。”
    “横竖今日天气晴好,阿姐就当出来散散心吧。”滕玉意掀开窗帷往外看,发现每转过一条街,就会在街上发现僧道的身影,想是前几日彩凤楼出了大邪,蔺承佑怕妖物出来作乱,特地派了些僧道在坊间巡逻。
    “噫,外头那人可是卢兆安?”滕玉意目光一定。
    原来不知不觉到了成王府门口,阶前正有一位青衫幞头的男子下马,滕玉意前世见过卢兆安一面,只是不甚笃定,这人气度潇潇,相貌极其出众,一到门口就被请进了成王府,看样子颇受礼遇。
    杜庭兰面色复杂:“就是他。”
    滕玉意点点头,拉着杜庭兰下了犊车。后头两个假婢女也跳下车,不声不响跟了上来。
    下人笑吟吟过来道:“是滕娘子和杜娘子吧,请随小人来。”
    这老仆未语先笑,品貌端庄,滕玉意和杜庭兰随其入内,边走边打量成王府,府内御下甚严,沿路不闻喧嚣之声,偶尔有婢女们迤逦而来,立即会谦恭地退到一旁。
    路过一处桃林时,林间忽然窜过来一道黑影,滕玉意和杜庭兰猝不及防,吓得连连后退。
    假婢冲上来便要护主,滕玉意瞧清那黑影是什么东西,急忙大咳一声。
    护卫们虽然疑惑,却也按捺着不敢再动。
    那黑影嗷呜嗷呜叫着,趴伏下来挡住了滕玉意的去路。
    杜庭兰看清是蔺承佑的那只小黑豹,瞬间脸都吓白了,忙把滕玉意护在自己身后。
    蔺承佑笑眯眯从林间走出来,老仆不明白小主人为何要拦着滕杜二人,忙上前道:“大郎,这是郡主邀来的贵客。”
    “我知道。”蔺承佑直视着滕玉意,“我拦的就是滕娘子。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问她。”
    杜庭兰惊疑不定,强笑道:“不知世子有什么话要问,若是想打听什么,当着我们的面问也是一样的。”
    蔺承佑并不看杜庭兰,只笑说:“滕娘子,我倒是不介意当众问你几个问题,不过你可想清楚了,究竟是想让我在这儿问,还是在诗会上当众问?”
    滕玉意眼角一跳,早想好了怎样应对蔺承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心里挣扎一番,附耳对杜庭兰说了几句话,杜庭兰一惊。
    滕玉意又看向身后的两名假婢女,二人点点头,戒备地退到一边。
    蔺承佑冲老仆道:“把他们领到一边去。”
    老仆应了,低头把杜庭兰和护卫远远地领到林中另一头,确保能看见蔺承佑和滕玉意的身影,却听不见二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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