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一直下到清晨都仍然没有停下的迹象,风雨之声,声声入耳。
    昨夜困意难挡,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傅云期进屋时她睡得正熟,所以连傅云期几时回来的都不知晓。
    眼看着月夕就要到了,宫里邀请而来的人越来越多,连一些平日里不常走动的旁支都会跟着进宫面圣,他们作为直系一脉,当然更不能缺席。
    楚妙尔特地选了件水红色的云烟裙,外头搭了件蔷薇色的披肩,看上去简单,不过细细看来,长裙上又有金丝线绣成的花纹,简单又不失雅致。
    到了这等场合还是得注意一下的,白桃将一支白玉钗斜插在她的发髻上,上头还镶嵌着两颗圆润的红珊瑚珠,与这一身衣裙刚好相得益彰。
    “妙妙抹了什么在身上,好似有淡淡的股香味?”傅云期进来时见着她刚好梳妆完,鼻尖若有若无传来隐隐清香,不由得在屋里四处看了几眼,只闻清香却不见花痕。
    见他疑惑,楚妙尔与白桃相视而笑,答非所问地问道:“如何?”
    傅云期今日同样也稍作了打扮,换了身镶金边的月白色外衣,头上的玉冠换成了金冠,腰上佩了一块亮黑的璞玉,仍然极致简单。
    他本身样貌就堪比女子般精致,光是站在那里,那周身散发着的高贵气质就足够引人注目。
    “妙妙即使穿着粗布麻衣都是好看的。”傅云期点头应道,用着万分认真的神情。
    “你也甚好,”楚妙尔笑着说道,“白桃在这里藏了几多桂花,所以旁人也发现不了。”
    她指指头上的珠钗,看着傅云期恍然大悟的表情笑了。不得不说,白桃在这方面确实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也有着不小的天赋。
    雨势不小,凌慧正撑着伞快步往皇宫走去,不料恰好被当值的马林拦住。
    “站住!”他望着面前的女子,大声呵斥道,“来者何人?是否有进宫令牌?”
    这还是头一回被人拦在宫外盘问,凌慧不免生出一种人走茶凉的感概。她自小就在皇宫长大,那时宫中谁人不知道她,也无人敢这般拦着。
    凌慧无奈地从衣袖中掏出太后给的令牌,递给他。
    狐疑的马林接过后只扫了一眼,大惊失色。连忙弯身双手将令牌递还,不认识她,还能不认识太后的宫牌不成!
    “属下罪该万死,竟拦了凌慧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师傅早就跟他说过太后最喜欢的凌慧郡主前些日子回来了,让他留意着些,万万不可得罪了她,哎,这怎么就一时忘了呢!
    见他诚惶诚恐,凌慧赶着进宫也不想和他计较,只淡淡叹了声“你又不认识我也不怪你”便撑着伞走了。
    “郡主,属下派人送您进去吧……”
    “不用,”凌慧斜睨了他一眼,忽然变了脸色,口气也不太好,“真当我连宫里的路都不认识了?还需要你送?”
    “不……不是……”马林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解释,就这样愣愣看着她转身进了宫。
    天色雾蒙蒙的,凌慧远远就看见有个人在路上走着,身穿着明黄色长袍,身后就跟着一个随从,在宫里敢穿这个颜色的除了傅德佑还有谁?
    只要来了皇宫就没理由见不到他,可凌慧此时并没有心情同他周旋。
    她匆匆忙忙地想躲到一边,不料雨天路也滑,撑着伞行动不便,还未转身走两步就被他瞧见了。
    傅德佑凑巧这时抬起了头,看见了她,还稍微顿了一下才立即唤道:“凌慧表妹,真是有缘啊,竟在这里碰上!”
    傅德佑对她的心思太过于明显,连身旁的曹公公都看得出来,立马弯着腰将头低下,生怕自己扰了皇上的好事。
    若是换做平常女子,得皇上如此垂青还不得喜不胜禁,偏偏凌慧一脸厌烦,只是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换了副脸色。
    “见过皇上。”她稳了稳心绪,垂眼缓缓行了一礼。
    回来好些天的,除了在祥福宫匆匆一别,凌慧都是尽量避着他走,就是怕像这般正面遇见了他。
    当年的事情她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不能同别人说起,说了怕又多生事端。天子又如何?心里却实在是看不上他那样龌龊之极的做法,碍于身份不得不跟他笑脸相迎。
    傅德佑长吁了口气,拂开曹公公撑的伞,笑着朝她走去。
    每年他专程去祥福宫都是在远处看着,不等他说话凌慧就行色匆匆地离开,没想到今日随意走着倒是碰上了。
    眼下细细看着凌慧,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是以前的模样,除了眉宇间多了些成熟稳重,容颜并不太大的变化。
    “凌慧表妹,”傅德佑尽量平静地说道,“可是去面见母后?朕与你一起走可好?”
    他好歹也是这大金的天子,凌慧再不愿也不敢当着下人的面忤逆他,何况自己本就是去祥福宫的。
    “好。”凌慧不冷不热地点头应道,一边淡然地将伞举过他的头顶。若是因为她而让当朝天子受了风寒,她可承担不了这个罪责。
    见她为自己撑伞,傅德佑忍不住笑了笑,随即将她手中的伞接过,凌慧虽然不娇小,但这样高举着也不轻松。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傅德佑接过时,隐隐碰到了她的手,凌慧像触电似的快速将手缩了衣袖中,竟出了满手的冷汗。
    曹公公在后头走着,瞧见皇上为凌慧郡主撑伞,会心一笑将头垂得更低了。
    雨势渐渐小了,凌慧为了和傅德佑保持距离衣衫也湿了一半,可傅德佑却像是丝毫没有发觉。
    “凌慧表妹可是还在恨朕?”傅德佑试探着问道。
    他语气的歉意几分真几分假,如果不是他动了那心思演了那场戏,说不定自己也不会被母亲强行带离京都。
    “都过了这么久,旧事就无需再提。”凌慧淡淡地说道,即使心里有诸多怨言,也万不可在他面前表露出来。
    傅德佑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此时虽流露出一丝丝忏悔,但谁人也不知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以前的事……”傅德佑侧头看了她一眼,“朕也后悔,若不是朕一意孤行姨母也不会……若你愿意留在皇宫留在母后身边,朕可即日下旨……”
    她早已经及笈,哪还有留在宫里的道理?除非成了傅德佑后宫的妃子,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可以正大光明留在皇宫的理由。
    “皇上说笑了,”凌慧忍住心中的不安,对他淡淡笑道,“凌慧不过是每年回宫里来看看姨母,顺便探望在京都的旧时好友,再说已经多年没在宫里住过,若是来宫里长住的话,怕是很多规矩都已经忘了,难保犯错被姨母责罚。”
    凌慧精心斟酌后才说出这些话,让傅德佑微愣,无从开口辩驳。
    “看来凌慧表妹心意已决,”傅德佑垂下眼脸,“那朕也不再强留了。”
    或许是两人都在沉着应对着彼此,所以谁也没有留意到有人隐身于附近的草木之后。
    小径两旁皆是各式各样的花丛草木簇拥在一起,加上今日雨雾朦胧,雨滴声声不断,就算是有人藏匿在此处,不留意斟察也无从发觉,更何况此人可以隐藏。
    等两人走后,过了一小会儿,春柳才从草丛后走了出来,也顾不上撑伞,淋着雨就匆匆转身离开了。
    “这雨终于小了些,若是再下下去,怕是都要发霉了……”到了祥福宫外,楚妙尔看着白桃收伞时不由得发出感慨。
    这时,烟玉从殿里小跑着赶来,微笑着行礼道:“二王爷,二王妃,太后娘娘等候你们多时了,还有皇上和凌慧郡主也到了,你们快跟奴婢进去吧。”
    “凌慧郡主也来了宫中?”楚妙尔侧过头望向傅云期,微微有些惊讶,“好像没听你提起过?”
    傅云期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同样不清楚。
    “凌慧郡主是和皇上一起来的,说是刚好在路上遇见,”烟玉再次说道,“请二王爷和二王妃快些进去吧,外面风大雨大,着了凉就不好了。”
    听她这样说,楚妙尔也不好耽搁,只是走得越近,隐约就听见里面人的谈笑声。看来这个凌慧郡主的确是得太后的喜爱,她这么久以来都没见过太后笑得如此开怀。
    太后见他们进来,也不让行礼,而是指着凌慧笑道:“凌慧啊,你快看看谁进来了?”
    这是楚妙尔第一次见到陵慧郡主,只见她盘着简单的飞仙髻,却别了几朵精致的金丝花于发髻之上。身着淡紫色繁花长裙,细腰盈盈一握,眉如弯月,肌如白雪。
    确实算得上是个美人,可若是单凭美貌,远远及不上楚羡雪,为何傅德佑费尽心机都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呢?
    凌慧正看向这边,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笑着唤道:“二表哥,许久不见了。”
    她虽然是笑着,但眼中藏不出的敌意令楚妙尔疑惑,莫非这凌慧郡主从前对傅云期还有意思?楚妙尔不禁暗暗思忖。
    “确实许久不见,去年也没见找你,”傅云期拉过楚妙尔的手,特意介绍,“这是你二表嫂。”
    楚妙尔浅浅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她不想开口,自己也没理由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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