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着实安静得可怕了,外边六安指使人干活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那砖亮得都能照人影,安公公也未免太吹毛求疵了。
    白玉带瑕的扳指一直被主人转动着,一下一下,仿佛转在了她的心上。深吸一口气,开口:“微臣不敢,您乃真龙之子,是这天下的主宰。”所有人都得听您的,谁若是惹得您不喜,您照样可以……独揽大权,还有什么民主可言呢?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所有人都在看他的脸色,尤其是近臣,恐是一时失言就能遭受杀身之祸。外头的传言那样多,早在她进宫前就听到了不少。残暴,喜怒无常,这是她对大魔王的评价。
    她久久不作声,话到为止,不变的还是那压低的头颅,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曾,祁琰怎会听不出她的声音里带着颤音?
    他神色一黯,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清冷的空气透进来,眼睛落在那片鱼塘上,半天没有言语。金色锦鲤浮出水面,圆圆地张着大嘴,傻鱼总是想着能不劳而获。
    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无需在意,但在此刻,却隐约有了想为自己正名的想法。下颚微微扬起,声音冷淡:“杀那些人并不是朕的本意,而是那些人本就该死。”
    是啊,取不取人的性命,就在您的一念之差。
    “微臣卑微,您无需和微臣说这些。”梅子青色的裙摆垂在染花的毯子上,她并起脚尖,说话声尽是恭敬。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她,不是之前那个带有宠溺意味喊“阿琰”,和一见着他就热络迎上去嘴里叫着“韩大人”的姜妤。
    他们之好似隔着一条鸿沟,无法跨越,水流汹涌朝着他口鼻涌来,胸腔闷气就要在下一秒炸开。阳光直射进水里,他想寻着光并抓住它,眼看着就要触手可及,一个浪潮袭来又把他拍回了那边,弄得一身狼狈,还是没让人打开心扉。或许,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太坚固了。
    殿外的强光让她不适应,她伸手遮住。敢把皇帝老子送的礼又退回去的,可能她是头一个。她不想沾惹分毫,隆恩浩荡只会成为麻烦。经历了韩清驰事件,她看明白了太多,树大招风,“恩宠”只会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姜姑娘。”六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拦住了姜妤的去路。两人对视,六安见她出来时手上空空,心里先是一惊。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神色,他正色道:“现下里你可有空?不如借一步说话。”六安想和姜妤聊聊,他不傻,甚至他比陛下都更明白陛下自个的心思。这一次两次,还有什么看不出来?
    无意听到二人的对话,自打姜姑娘伤好那日陛下回来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不大正常,他不知道这二人从前发生了什么,亦不知后来又出了何事。他只想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把想说的该说的统统说出口。
    他们一路向后宫走去,再停下时,只感觉周围的一切有些熟悉,定睛一看,是那日与假韩大人喝酒撸串的地方。
    姜妤摇摇头,哪有臣子敢如此大胆随意出入后宫宫殿,他还信誓旦旦向她保证,这么大的破绽,她早就该发现的。
    “这是冷宫。”六安的声音有些沉闷,“也是后宫里最清净的一块儿地方了。”
    之前摇摇欲坠的大门已经换新,那条铁链还是盘旋在把手上,这架势像是在里面藏了什么宝贝。又想起里面的荒凉,姜妤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藏娇尚且用金屋,放宝贝也不能差到哪去,但眼前这,着实是有些说不过了。
    “这里的钥匙,独独放下陛下手里。外人更是不能接近这里,连殿里的灰尘都是陛下亲自扫去,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易踏进去。”
    说完,他看向姜妤,眼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打小就被送进宫来,跟着陛下身边。论年岁,我斗胆,的确是比陛下年长上两岁。我这样一个人,可陛下从没拿我当下人看过。”
    “陛下经历了什么。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位置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他眨眼,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外头针对陛下的闲言碎语不少,那些无耻之人,谁又敢当着陛下的面亲口说出那些话?人心歹毒啊,殃及不到自己的事情总是想去掺和一脚。”
    六安知道说这些还远远不够,姜妤对陛下的误会更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此解开。但是接下来,姜妤问了他一个让他不假思索的问题:“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周围没有人,完全不用担心对话被人听了去,六安尚且大胆与祁琰比年龄,那她还有什么是不能问的呢?
    “很好的人。”他脱出而出。陛下虽少言寡语,但什么事都在心里装着。至少对姜姑娘你是顶好的。至少他从未见到过陛下跟着魔一般雷打不动地往后宫走;宫变当天,即便是泰山崩于前都不曾眨眼,听说你被掳走,他变了脸色;你退回了生辰礼,他明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却连一个不字都没说……
    冷宫里的树枝伸出院墙,在风的吹拂下摇曳,哗啦啦枯叶落了一地。六安弯下腰捡起一片,手指搓动叶柄,叶片在旋转着。
    “你想听个故事吗?一个身上背负着仇恨但又不得不隐忍的故事。”
    故事娓娓道来,六安讲得隐晦,全篇没有提及一个人名,姜姑娘是个聪明人,他相信她能听懂。从主人公的幼时讲起,到童年到青年,还有现在。
    “有时候自己听到的不一定是真,了解一件事物要从多个方面。一个人的生存环境足以能决定他的性子。”
    “姜姑娘,说句公道的话。”六安指了指他的左胸口,那里埋着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衡量每一件事都要经过这里。连我这个阉人都能看得清白,陛下对你不假,可你的心思那就得问你自己了。陛下的小半生走来已经不容易了,我不愿再看到以后再有什么差错。”
    要是不爱,就别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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