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夙渊玩味地一笑,“你之前要踹我的时候不是连名字都喊出来了么,现在又变‘您’了。”
    被嘲笑的人噎了一下,哑口无言。
    蓝夙渊没有管他有些尴尬的脸色,转身看着人,“今天我收到你们乌托邦奥斯顿总统传来的消息,他希望我能跟你在鲛人和人类共同的见证下,尽快举行仪式。”
    仪式?杨深一惊,忍不住抬眼去看蓝夙渊的表情,他以为所谓的和亲就是人类把他送过来就完了,原来他们的协议包括正式的仪式?
    “没错,鲛人选定伴侣的仪式,大约相当于你们人类之间的婚礼。不过,你可能不了解,我们鲛人与善变的人类不同,我们一旦与选定的伴侣举行了仪式,就会终生忠贞于对方,哪怕死亡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预言
    蓝夙渊以为杨深不了解,其实杨深的全部震惊恰恰正来源于他对鲛人族所谓的仪式的了解。
    这个了解不是指仪式本身的内容,而是这种仪式所代表的意义。
    正如蓝夙渊所说的那样,一生一次、一世一人,从此灵肉相依不可离弃,直至岁月尽头的死亡来临。
    耳边蓝夙渊的句句话语渐渐变得遥远而飘忽,杨深沉浸在自己巨大的震惊之中――这简直太荒谬了,奥斯顿总统凭什么觉得鲛皇会答应他这样荒诞的要求,让一个根本不知来意为何的外族人类成为他的终身伴侣?
    还有蓝夙渊,他刚才言语间的意思,是真的打算答应奥斯顿吗?为什么?
    杨深可不相信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赝品的男人会看不透奥斯顿的不怀好意。他也没有自恋到觉得蓝夙渊其实对他一见钟情,尽管这副皮囊确实不错。
    在姿容绝世的鲛人们面前说什么皮囊不错,那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他在海底随便走走,见到的个个都是绝世美人,更别提那股与生俱来的韵味与风情。
    看着杨深的表情,仿佛沉浸在无边的喜悦和激动中,甚至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失态,蓝夙渊勾了勾嘴角,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这么笨的赝品,亏奥斯顿送得出手。
    “你看,仪式对我族而言是除生死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狡猾的人类明知这一点,却依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小赝品,他们是在为难我呢,还是在而为难你?”
    回过神来的杨深苦笑,心想,鲛皇哪里需要为难?当然是在为难我。那位扬瑟尔名义上的父亲,倒是一点都不怕鲛皇大人听到要求后勃然大怒把他儿子给大卸八块了。
    杨深想到此忽然觉得心冷,该不会,奥斯顿真的在打这样的主意吧?
    把蓝夙渊激怒,他一怒之下杀了“为了人类和平嫁过来的扬瑟恩将军”,这一举动必定激起人类的怒意,尤其是海底下被驯化经年几乎已经不知自由和血性为何物的人类奴隶们。
    经年来鲛人们对他们的奴隶早已没有什么警惕之心,而对人而言最绝望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明明有了希望却又被深深掐灭,这一计划无疑就会激起他们最强烈的绝望和怨愤。
    而海底的人类奴隶们,不仅数量更多,而且绝对比乌托邦的军队更加了解、熟悉鲛人和银蓝海域的一切。
    内忧显然比外患更加难以处理,到那时奥斯顿与真正的战神再率领军队出动,鲛人面对的便是内外夹击。
    几乎就在蓝夙渊对杨深传达了人类那边的要求的片刻间,杨深感觉自己已经清晰地看到奥斯顿的ab两套相辅相成的计划。
    a计划,用没用的废物儿子扬瑟尔代嫁,并用扬瑟薇威胁逼迫他做事。
    如果鲛人一族和鲛皇没有发现嫁来的是个赝品,放松警惕,杨瑟尔就会为人类传递消息、做些手脚、里应外合,让后让真正的战神和军队打鲛人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如果那时的鲛人为受了欺瞒而拿海底的人类奴隶和扬瑟尔残杀泄愤,也许奥斯顿会沉痛地表示没有不流血的战争,对此他无能为力。
    b计划,依然是代嫁,如果鲛人族发现了嫁过去的是个赝品,或者扬瑟尔没有为奥斯顿传递他想要的消息,就想方设法激怒他们杀了扬瑟尔。
    很显然,人类在并不知道那不是他们的扬瑟恩将军的情况下,这场杀戮会引起绝望的人们最大的反弹,造成银蓝海域的内乱,乌托邦军队就此如虎添翼。
    毫无疑问,这个计划里的扬瑟尔和海底的人类奴隶们依然是被利用后抛弃。
    无论是哪个计划里,从来就没有那些明明最渴望自由最渴望阳光微风和陆地的人们的未来。
    对奥斯顿来说,也许这些代价对比起他所期待的结果并不重要。
    亏他还以为奥斯顿没有顾虑周详没有想到可能会有鲛皇一开始就发现了他不是扬瑟恩这种状况,亏他还觉得奥斯顿低估了蓝夙渊。
    到头来,别人早已织下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网,反而是他,低估了奥斯顿的魄力和狠辣。
    可惜命运相对于人们最强大的地方在于,他可以在任何他愿意的地方拐个弯,脱离所有的计算,就像大自然的风暴一样莫测。
    扬瑟尔变成了杨深,有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灵魂;而蓝夙渊在接到奥斯顿的请求后不仅没有被激怒,却偏偏――
    “我会让人教导你仪式上的礼节,希望你用心一点,小赝品。三个月后是鲛人的求偶期,我们到时进行仪式。”
    “为什么?”杨深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能理清楚奥斯顿的打算,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眼前这个有着漂亮的海蓝色头发的男人。
    他的思维就像这变幻的大海,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浪头要从哪里涌来。
    蓝夙渊瞥了杨深一眼,黑色的头发看上去相当柔软,很好摸的样子,翠绿色的眸子不停地眨啊眨,一脸渴望答案地望着他,蠢到死。
    他沉声笑起来,“你那是什么自作多情的表情?我说的是到时进行仪式,不是到时进行‘完’仪式。”
    “奥斯顿总统既然要求要在人类和我族的共同见证下,那我自然要邀请他们亲自过来观礼,如果奥斯顿总统不愿意来,岂非表示压根不在意你们的和平。或者……心虚?”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得有点愉悦的教皇大人望着杨深,意味深长:“你说他怎么能心虚呢,嗯?”
    属于蓝夙渊的反将。
    干净利落,赤/裸/裸的阳谋。
    没有想到蓝夙渊真的会给出解释的杨深无言,他这么嚣张,是真的不怕他把消息传递出去么,他毕竟是人类不是吗?
    不过更让杨深长出了一口气的是,这位高高在上的皇果然没有真的打算跟他完成仪式,这才是正常的走向,虽然……心底那隐隐的一丝失落又有点可笑。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再一次捏起了他的手,转头,一头耀眼的海蓝色长发在身边掠过,带着他向前走,继续他们的饭后散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杨深踉跄了几步,蓝夙渊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语速有点缓慢,“每一代鲛皇出生的时候,族中的先知都会给他一个预言。我父皇得到的预言是他会英年早逝,而战争不会终结――这些都实现了。”
    “而我,我出生时的预言是,我的终身伴侣将会是一位死者,而鲛族将迎来巨大的变革。”
    “所有人都说这个预言的意思是谁成为我的伴侣就会死去,所以我从来没有打算过这辈子跟谁举行仪式。”
    ☆、秘社
    蓝夙渊说得很随意,好像对于不能娶妻这一点也不是很在意,想比之下,他可能还是更在乎那句“将给鲛族带来巨大的变革”的预言。
    然而杨深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掌中属于对方那原本有点僵硬又有点拘谨的五指忽然收拢,猛地反握紧了蓝夙渊的手,指甲陷入肉中,力道之大简直出乎人意料之外。
    连从未把人类那点微弱力量放入眼中的鲛皇都感觉到了一点点疼痛,不由得为之侧目,却乍然迎上了杨深的目光,当下被怔住。
    他从来都没有从这个来路不明的赝品身上看到过这么浓烈复杂的情绪。
    他独自走进龙绡殿的时候没有;被鲛人们包围的时候没有;被揭穿代嫁身份的时候没有;甚至连刚才被告之仪式之事的时候都没有动容到这个地步。
    从杨深来到这片深海以来,他好像什么都在怕,又好像什么都不怕,他的情绪很浅,一眼就能看穿,但那都只是浮在表面上的;里面还有什么东西,隐隐能够察觉,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对于蓝夙渊来说,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在意这么一个一指头就能碾死的人类,虽然他也从没有打算把人碾死。
    顶多也就放在一边不去搭理,毕竟这个人的象征意义比他的实际意义大得多。
    而象征是用不着去了解的,只要放在那里就行。
    然而这个酷似扬瑟恩的男人尽管武力值远远不如真正的战神,却令人意外的给人感觉非常奇妙。
    很难捉摸。
    明明就站在那里,周身却像笼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里面藏着不能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秘密,让人忍不住像拨开云雾看看清楚。
    蓝夙渊清晰地记得那天他从龙绡殿外走进来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像一个初见鲛皇的人类那样好奇而畏惧,反而像是……久别重逢?
    而现在,在蓝夙渊随口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对奥斯顿的荒诞要求没有当场大怒的时候,这个人类看向他的眼神,五味杂陈,复杂得好像一个无底深渊。
    而深渊里透出的些微光芒,耀眼得简直像太阳。
    没有人知道,虽然生活在深海,虽然他们是冷血的生物,虽然往往伴随着月光而歌唱,其实鲛人们也喜欢太阳。
    喜欢那样温暖的光线和温度,喜欢那样漂亮的颜色。
    蓝夙渊没有抽出自己被杨深掐得有些变形的手,对于杨深这种忽然看上去有些兴奋的状态有点头疼和莫名其妙。
    难道是因为听说了自己无法拥有伴侣也就意味着无法延续血脉,觉得鲛人从今以后会失去领袖而兴奋成这个样子?
    杨深并不知道蓝夙渊在揣测他的心思,此刻他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对方的那一句“我的终身伴侣将会是一位死者”。
    这句预言给他的震撼足可媲美死而复生的经历――他已经死过了,从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是一位死者。
    无论是扬瑟尔的身体,还是杨深的灵魂。
    太荒谬了,他存在的这个世界竟然变得如此光怪陆离,明明一死一生不过一呼吸之间的事情,却如走过一场悄无声息的烂柯之旅。
    他以为重生是一个意外,现在却得知也许在经年之前,今天这样的局面就早已在冥冥之中被注定,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震惊让杨深忘了松开下意识握紧的手也忘了移开自己太过强烈的目光,而蓝夙渊却也没有抽出手移开脸。
    两个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远远望去倒像是坠入了爱河的情人傻兮兮地多看一秒都觉得幸福。
    尽管事实并不是这样。
    “哗啦。”鱼尾划过发出的不合时宜的水声打破了这个古怪的僵局。
    蓝夙渊若无其事地抽回自己的手,杨深这才找回了神志一样,看到对方那原本苍白的五指上被自己捏出的红痕,万分尴尬。
    来人是岚音,她似乎完全不好奇自己刚才看到的十分暧昧的情形,脸色不怎么好看地游到蓝夙渊身边,看了杨深一样,然后向他们的皇低语了几句。
    蓝夙渊脸色一沉,对杨深说:“我有点事,你愿意的话可以自己逛逛。”他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肃容,“接近流乱海附近那一片海域绝对不可以去,你最好记住。”
    事情应该非常严重,蓝夙渊说完就带着岚音匆匆地离开了,杨深站在原地,心情还远未平复,只能强硬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怎么样,那只是个预言;哪怕蓝夙渊说关于他父亲的预言全都实现了,预言也只是预言。
    何况现实从没有那么甜蜜,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数不胜数,如果他现在就为了这么轻飘飘一句话找不到北忘记了自己的现状的话,恐怕根本不用奢谈什么以后。
    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着,杨深忽然听到了一阵飘渺而轻快的歌声,只见不远处的礁石上,几名鲛人女性正聚集在那里,一边唱着歌,一边十指地灵活地穿梭,织鲛绡纱。
    她们海藻一般浓密的长发里,似乎还有什么在钻来钻去。
    杨深原以为是鱼群之类的,略略走近,才发现是几条小鲛人在围着妈妈的头发玩捉迷藏,一张张小圆脸挂在头发上笑靥如花。
    美丽、平静、安详。
    当他意识到这些是用来形容鲛人的时候,几乎有些心惊,在人类所有的印象里,鲛人不都应该是凶狠、残忍、霸道而狡诈的生物吗?
    那獠牙那利爪,那饮血的面容和凶残的行为,这些印象让他完全无法与眼前这些平静地生活着的鲛人们联系在一起。
    那原本是大部分人类的共识――人类渴望和平,而鲛人性喜杀戮战争,战争之所以绵延不绝,是因为鲛人的步步紧逼。
    好像还从来没有人类怀疑过这种说法,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
    杨深顿了顿脚步,转身往回走,他觉得不能再逛下去了,这片龙绡殿外普通鲛人生活的海域,竟然让他有些不敢接触。
    他觉得他再多看看,可能会想到什么很危险的念头。
    一个人类低头匆匆而过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这会儿鲛人们的身影格外少,就好像发生了什么事都聚集到了哪里去一样。
    他注意到了这一点,想起蓝夙渊之前好几次难看的脸色和隐隐的怒意,意识到鲛人一族也许正在发生什么人类完全猜想不到的变故。
    想得有些远又低着头的杨深没有注意,差点撞上了什么,当他反应过来那是一个人类奴隶的时候,还没道歉就听对方有点狐疑地低声说:“百岁如流?”
    “富贵冷灰。”烂熟于胸的记忆涌起,杨深极其自然地接了下句,刚意识到不对,就被对方一把抓住胳膊,小声道:“新加入的?走反了,这边,都在等。”
    ☆、蜕变
    听见那道声音,杨深一震,任由对方拉着,不动声色地抬头去看对方的脸。
    果然,是个熟人。
    他立刻知道他遇见了什么,也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事实上,在他逃出银蓝海域于流乱海那边遭遇深海风暴然后粉身碎骨之前,他也曾无数次像这样趁鲛人们无暇他顾的时候匆匆与同伴们行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去往同一个地方。
    小心翼翼地避开有可能出现鲛人的路径,穿过一道狭窄的海底小峡谷――那里最逼仄的地方甚至要他们侧身屏息才能通过――最后眼前却也没有豁然开朗。
    一个小小的天然洞穴,鱼虾都不愿光顾,此刻竟挤了十几个人类奴隶在其中,不是你碰着了我的腿,就是我撞到了你的肩,他们却浑不在意。
    一眼望去,清一色的全是青壮年男人,没有妇女和儿童或者老人的身影。
    他们看见杨深和带着他的男人进来,压低了声音惊弓之鸟一般打招呼,“巴布,你迟到了……这是谁?”最后一个问句带上了明显的惶恐。
    巴布矮下身子,摆摆手示意他别激动,然后蹲坐下来,“新来的,对的上暗号,人都到齐了?”
    那个开口问的人却没有冷静下来,甚至有点失态地提高了声音,“对得上暗号也未必安全!谁知道是不是偶然胡乱听到的,要是被那些吃人的鲛人发现了我们全都会完蛋!完蛋!”
    杨深心里有点难受,这里其实都是他的熟人,虽然他们现在都不认识他,而眼前那个正在歇斯底里地尖叫那个甚至从前跟他交情很不错。
    他分明记得他从前虽然也畏惧鲛人,但绝没有到这么神经质的地步,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再看洞中的其他人,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警惕和怀疑,之所以现在还没有把他赶出去,恐怕还是因为带他进来的巴布还算有威信的缘故。
    巴布有点不耐烦,“好了诚!你再这样叫下去,我们才真的要完蛋!”
    说完他转头看了杨深一眼,好像这时才有空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谁是你的引路人?”
    杨深垂下眼睫,不想让自己眼中的情绪太过明显,轻声道:“杨深。”
    他本没有什么引路人,要解释他怎么知道暗号怎么知道人类奴隶之间有一个秘密的集会,也只能扯上自己的名头了。
    心头难以抑制地涌起一股荒谬之感。
    人群听了却是一阵骚动,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异样的神色,刚刚还对他充满敌意的诚听到名字后愣了一愣,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哭了起来。
    “那小子……干什么非要……真蠢!”
    这回没有人阻止他,甚至其余的人也开始红了眼圈,巴布狠狠地捶了一下地,恶狠狠地说:“好了,今天不是来悼念那蠢小子的,新人,你,到那边去。”
    杨深听话地挪了一个地方,与那群人挤在一起,他们没再排斥他,但似乎也不愿多看他。
    “我听说了消息,蓝皇真的打算与我们扬瑟恩将军大人举行仪式,正式跟乌托邦那边联姻了。”有人说。
    此言一出,十几个人的眼睛纷纷亮了起来,眼里满是希望。
    “这么说,这回说不打仗了是真的?”
    “已经停战十几天了。”
    “那我们……”说话的人激动得嘴唇都在发抖,“扬瑟恩将军与蓝皇完成仪式以后,我们是不是不用再当奴隶了,我们都可以去乌托邦,去、去看太阳?”
    “停战的话,肯定要把我们送回陆地的吧,不然,扬瑟恩将军肯定不会答应。”
    “对啊,别的不好说,可是鲛人们那么重视伴侣,将军与蓝皇完成仪式的话,我们一定能得到自由的。”
    “还有奥斯顿总统,总统不会不管我们,他一直在位全人类的自由而努力不是吗?”
    “这太好了,我等下就去跟丽薇还有小米娅说!”
    刚才进来时的紧张压抑气氛一扫而空,人们议论纷纷,言谈中都离不开扬瑟恩将军、蓝皇、仪式、总统、自由等字眼,仿佛已经看到了海面上的天光。
    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阳光长什么样。
    尽管如此,所有人脸上流露出的向往却那么真实而浓烈,充满了无边的期许。
    一直在揉眼睛的诚摸了一把脸,喃喃道:“杨深为什么就是想不开呢,我明明一直跟他说,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总统和将军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可他就是不听,一定要自己逃。现在……他再也看不到了。”
    一直默默缩在角落里听别人兴高采烈地议论的杨深有些无奈地看了诚一言,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其实诚说得不算全错,他当时选择一个人出逃孤军奋战,现在想来也不过是绝望与冲动,的确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可是这些人……
    这个秘密集会,是海底的一些渴望自由的人类奴隶组织起来的,杨深刚开始加入的时候,也想过如果海底现有的所有奴隶都联合起来的话,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但他很快发现,他们所在做的,除了分享各自的情报之外,就是一味地互相安慰和等待,等待着被拯救。
    他们渴望奥斯顿,他们憧憬扬瑟恩,甚至幻想蓝夙渊一时抽风开恩放了他们,却没有人敢说,他们反抗试试。
    被驯化太多年了,人类与鲛人悬殊的实力他们比谁都清楚,所以这些人的斗志,早已被磨灭。
    杨深知道其实这样才是他们的常态,而他自己,正如诚所埋怨的那样,是个另类。
    可此刻他真希望能和他们一起高兴,真希望事实就如他们期待的那样,蓝夙渊与扬瑟恩会完成仪式,他们的战神和总统会让他们离开深海去到阳光底下生活。
    偏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都是假的。
    更残忍的是,就算人类真有彻底自由的那一天,也轮不到眼前这些在海底苦苦挣扎的奴隶们。
    他和他们都会是弃子。
    可这一刻,他不忍心打破他们的美梦。
    奥斯顿与蓝夙渊……还有扬瑟恩……那些在岩石上歌唱玩耍的鲛人……苦苦等着弟弟活下去的扬瑟薇……冒死来救他的谢尔……眼前这些沉浸在虚幻的喜悦里的,朋友。
    杨深暗暗地捏紧了拳头,握得自己青筋毕露,心底那种遥远的呼唤好像又激烈起来。
    他需要掌握更多信息,他需要更清醒的思维和更强健的体魄,他需要强大的精神力和冷静谨慎的杀伐决断,他一定要找到一条新的路。
    “去流乱海。”
    就在这时,他听见自己的脑海里,好像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羊:【怒!】不是你叫我去的嘛!
    圆润夜:咳……
    蓝蓝:螃蟹木有出场就算了,身为正牌攻为神马我都木有出场!哼!【等等我堂堂鲛皇为什么要跟蠢螃蟹比(⊙n⊙)
    ☆、15?隐事
    “去流乱海。”
    集会散后回去的一路上,杨深脑海里一直在反复回想着这句话,当时那声音出现得太突兀,令他有些魂不守舍。
    连接银蓝海域与乌托邦的流乱海,是连鲛人们都不怎么愿意去的危险海域,那里深海风暴频发、还有许多未知的危机四处潜伏。
    除此之外的,那里还有什么?
    为什么会有再次前往那里的念头?
    任何一个正常人应该都不会对自己的意外葬身之地有什么好感才对,他也一样,即使到如今,他想到那个地方仍旧能隐隐感觉到浑身骨骼被绞碎的疼痛。
    那样一个地方,究竟有什么非去不可。
    直到回到寝殿杨深依然没能对此理出半点头绪,倒是整个龙绡殿空荡荡的一片让人有些诧异。
    眼前的一切像是回到了他刚被送过来时鲛人们晾着他的状态,除他之外不见半点活物,空旷寂寥得叫人心慌。
    想到蓝夙渊与岚音匆匆离开的样子,竟是到如今都没有回来,杨深揉了揉眉心,暗想,好像除了人类那边,就连鲛人一族也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人绕着寝殿找了一圈,翻遍了各个角落,可惜就连那只闯了祸的蠢螃蟹都不知道躲到哪里避难去了,没有大摇大摆地跑出来试图在他头顶上做窝。
    心里有点失落,杨深握了握手掌,感觉到掌心那道伤口,正在慢慢愈合当中,带来无法忽略的疼痛和微痒。
    有点狰狞的形状横亘在掌心,把原本细细蔓延的掌纹从中割裂,又延伸出新的方向。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在半夜时分,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裹挟着深深的凉意靠近了他身边。
    寒玉床本身已经很冷了,然而却也比不上那种仿佛凛冬的朔风一般卷上来的寒冷。
    迷糊中有什么柔软又霸道的东西卷上他的身体,将他固执地圈入那没有温度的怀中,抱得那么紧,让他有些难以呼吸。
    杨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朦朦胧胧地想要睁开眼,却又被捂住,不见丝毫光明。
    “蓝……夙渊?”
    “……”
    没有人回答他。
    大概是睡得有点懵,或者被抱的太紧脑袋缺氧智商直线下降,杨深咕哝着抱怨了一句,“螃蟹不见了。”
    “……”依然没有声息,好像有什么东西缠绕着他,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黑暗里,杨深无法自控地再次陷入深深的沉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酸痛,倒像是昨夜经过了什么剧烈运动一般,放眼望去,偌大的床上只他一个,身边一片空旷。
    昨天夜里的一切如同一场梦境。
    蓝夙渊到底有没有回来过,杨深不太好判断,就算他真的回来过,现在显然也已经出去了。
    鲛人族与人类分明已经暂时停战了,就算有什么阴谋,也是三个月后他与蓝夙渊举行仪式时的事,按说蓝夙渊现在应该不会这么忙才对。
    他究竟在忙什么?
    用手指划拉了两下头发,把翘起来的几根压压平,杨深打开寝殿门,想看看今天外面有没有鲛人。
    谁知随着他的动作水波荡漾,迎面一片彩色闪烁,一群色彩斑斓的小鱼欢快地从他脸旁肩上摇头摆尾地游过,欢快地蹿进了殿里。
    真是……生机勃勃。
    不知道为什么,杨深觉得这景象有点滑稽,他全然不记得自己昨天半夜半梦半醒时的呓语,只当这群小鱼胆大包天,连鲛皇的寝殿都敢闯。
    但愿那人回来不会把它们做成生鲜下肚才好,鲛人可不吃素。
    尚未想完脚面上已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痒意,杨深低头一看,趴在他脚面上试图勾他裤脚的,不是那只螃蟹是谁?
    举着两只大钳子的螃蟹见杨深低头,与他大眼瞪小眼半晌,又咕噜噜地吐着泡泡爬到一边捉那群鱼去了,一脸不把这群入侵者赶出自己的地盘就不罢休的傻样。
    低调点儿成不?
    杨深忍不住用脚拨拉了它两下,这儿可不是你家。
    也不是我家,他想。
    “扬瑟恩将军。”就在杨深试图跟一只螃蟹进行一番晨间心灵交流的时候,门外传来冷冷的声音,终于有鲛人的身影出现了。
    他连忙站起来,顺手又压了压头上那几根不安分的头发。
    对方对于杨深的形象并没有任何兴趣,只站在门口一脸阴沉地说:“原本蓝皇吩咐,您需要从今天开始学习仪式的礼仪。但我族近日忙碌,学习礼仪之事改期。”
    不知道为什么,杨深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好像在极力克制着情绪,一旦失控就会冲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一样。
    这可有点稀奇,按说论仇恨,人类对鲛人才是不共戴天不是么,这群步步紧逼的家伙何须露出如此怨恨的表情,好像杨深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一般。
    那鲛人顿了顿,不情愿地继续,“蓝皇吩咐,嫌闷您可以四处走,但不可靠近流乱海。”
    “我知道了,谢谢……你。”最后一个字打了水漂,对方早已飞一般地游走了,简直视他如洪水猛兽。
    杨深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第二次,第二次蓝夙渊警告他不要靠近流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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