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自吟一愣,两大颗晶莹的泪珠溢出眶来,猛一拧身,跺足出厅,秦绝响喊着:“姐姐,姐姐!”随后追去。
    回到耘春阁上,常思豪面无表情,阿遥奉茶相询,他也恍若未闻。阿香拉着阿遥下楼,埋怨道:“你还问什么?豪哥为大小姐的事发愁呢。”阿遥道:“你消息灵通,回来又没和我说。”阿香道:“豪哥若想取得大小姐的欢心,说容易也倒容易。”阿遥道:“你有什么法儿,快讲出来,若真有用,告诉孙姑爷,成就了他们,也免得他整日里闷闷不乐。”阿香笑道:“偏你知道疼人。”
    阿遥脸上一红:“孙姑爷待咱们甚好,咱们自该想法替他分忧才是。”阿香叹了一声:“唉,你仍叫他孙姑爷,又想着这些,倒是有心。而今,大小姐心里便只有一个萧今拾月,可那不过就是四年前见了一面,心中的形象,越变越美,那自是谁也超越不了的了。只有让他俩多见面,才可淡去萧今拾月的影子。”
    阿遥道:“水韵园被毁,正在修缮,大小姐每日待在归燕园,院也不出,孙姑爷又怎能见着她的面?”阿香想了一想,说道:“见不到面,便送东西,像镜子、梳子这些日常应用之物,每用一次,都能想到赠物之人,岂不是好?”阿遥道:“大小姐那里应用之物俱全,再说,两人正在别扭,知道是孙姑爷送的,又岂肯收。”阿香面有难色:“如此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此时外间步声嘈乱,阿香出去探看,不多时回来,脸上变了颜色:“不好了,有人受了重伤,浑身是血。”常思豪心知事情不小,吩咐二婢不可乱走,自己起身出来奔人声而去,半路遇到秦绝响,未及开口,秦绝响道:“大哥,我正来找你。路上忽听说有外县分舵出了事,有伤者归府回报,咱们一起去看看。”常思豪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而行,秦绝响斜眼笑着瞧了他:“大哥好手段,一句话便让我姐姐对你动心。”常思豪微微一愕:“真的假的?怎么会呢?”秦绝响道:“我怎么胡说?她出了大厅,我追了几步,喊她不应,便远缀于后,暗暗观察,她以为我没跟来,走到一处假山边上,啪啪地打自己的手。用力不小,定是后悔打了你一嘴巴,说不定有多心疼呢。”常思豪心中一乐:那句本是调笑的轻薄话儿,却被她当正话听了。叹道:“她这又是何苦。”秦绝响嘻笑道:“我当时闪身出来,问她:‘你手疼么?’她满脸通红,举手要打我,我便跑了,哈哈。”常思豪听他如此顽皮,只有摇头苦笑。
    二人来至厅前,只见一副担架由二武士相抬方至,医者协护,仆从往来递应用之物,忙而不乱,那伤者浑身如血缸里捞出来的一般,衣衫破烂,少有原色,入眼皆是一片殷红。丫环婢女见者失色,并无一人惊叫出声。老太爷秦浪川及祁北山等人快步奔出,武士将担架搁至于地,一仆以软布将伤者面部揩净,陈胜一惊道:“何事元,是谁将你伤成这样!魏舵主呢?”
    那伤者何事元未语泪先流,一张开嘴,把众人吓了一跳,只见他的嘴两侧一直裂到腮根,直接能看到后槽牙和嗓子眼,牙床上全是凝黑血块,两腮显然是被刀剑之类利器一下横割开的,若是再递深一点,他半个脑袋就没了。
    何事元声音奇诡:“沁县分舵,给人挑了!”
    他说话时两腮上下开合,裂口处拉起粘稠的血丝,情状可怖之极。丫环们都扭头侧目不忍再看。
    秦浪川招呼着道:“且莫急说,来人,快给他缝治伤口!”
    何事元眼泪又涌了出来,勉力摇了摇头,道:“敌人拂晓,趁雾奇袭。魏舵主,众兄弟,全部战死。”
    “什么!”陈胜一心中惊怖,沁县分舵所辖二百余人,竟然只他一人生还,敌势之猛可想而知。
    忽听天空中呼拉拉扑翅声音,一鸽飞至,陈胜一抓在手中,解下鸽腿上纸卷,递给秦浪川,老太爷展开一看,面色凝重,将纸条交给秦逸,秦绝响过去伸颈探看,只见纸条上写着:“长治分舵被围,急救!马明绍。”秦逸将纸条交给祁北山等传看,说道:“爹,咱们得赶紧派人去救马舵主。”秦浪川却未回答,向武士道:“抬下去,好好治!”武士和医者抬起担架。秦绝响拦住:“等等,还没问他呢,敌人是谁?”常思豪道:“不用问。他不知道。”秦绝响一愣,随即明白:他若知道,一开始便说了,不会只称“敌人”。何事元眼中果有愧色,被人抬下去了。
    秦绝响道:“爷爷,我带人去救长治分舵!”秦梦欢拽了他衣袖:“绝响,你个小孩子瞎捣什么乱。”祁北山道:“老太爷,我挑几个能打的兄弟过去看看情况如何?”
    秦浪川负手望天,久久不动。
    秦逸、祁北山以及陈胜一面有焦虑之色,互相交换着眼神,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隔了半盏茶的功夫,天空中见一灰点,愈来愈近,又是一鸽飞至,陈胜一伸手抓了,指间粘腻,竟有血迹,仔细一看,原来鸽身上印着一个血手印,心中已知大凶非吉。解下纸卷递予秦浪川。秦浪川摆手道:“你念吧。”陈胜一展开念道:“长治毁,皆殉,马。”他抬头悲道:“老太爷,这字是以鲜血写的。”祁北山心下懔然:“长治乃是大分舵,舵内兄弟六百一十九人,绝非沁县可比,怎会如此不济事,看来来敌非同小可。”
    秦浪川略顾左右问道:“何事元是怎么回来的?”
    廊下武士回道:“快马奔回。”
    秦浪川点点头。
    秦逸凝目而思道:“沁县近而长治远,鸽速快而马速慢,以时间来计,沁县和长治应是同时被攻。”祁北山惊道:“难道是多家联手?”陈胜一摇头表示不能:“山西一境的帮派势力,大一些的如长空帮、铁旗盟、三山会等,多服老太爷之德,不会从中起事,而且看现在的情况,他们亦没有这个实力。敌自东南进攻,多半来自河南河北二境。”
    祁北山道:“津直所言不假,敌若自河北而来,有太行山相阻难行,必走的是东阳关、黎城一路。长治不保,则襄垣、潞城也必已失,此二处分舵不比长治,定是被围之后便陷入死战,来不及发出信息。目今其它分舵还未传来消息,情况大不乐观。”
    陈胜一亦深感事情危急,加快语速道:“老太爷,不如飞鸽传书让榆次、太谷等处分舵提高警戒,我带些人,一路去看看,有太岳山相隔,想来沁县这一路来的敌人尚不致于即时攻至。”
    秦浪川默然不语,眉间皱紧,陷入沉思。
    在场数十人目光都投在他身上,气氛静得压抑。
    秦逸有些按捺不住:“爹爹,敌势甚急,还须早作决断。”秦浪川仍是不语。各人见他如此,感觉阵阵心焦,可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最终还得等他拿这个大主意。正面面相觑间,忽听天空中又有扑翅之声,又是两鸽飞至,众人不禁为之色变。
    陈胜一解信惊道:“晋城分舵毁了!”又解另一鸽信,脸色剧变:“候马分舵被毁!”秦逸、祁北山等额上渗出冷汗,晋城分舵乃是秦家第二大分舵,仅次于太原的秦家本舵,舵主齐梦桥、副舵主林正清身手不在谷尝新、莫如之等人之下,分舵中人手过千,想摧毁它谈何容易。
    更让人惊的是,候马分舵本在霍州、临汾到运城这条线上,候马既毁,运城必失在先,临汾目下虽无消息传来,也是危在旦夕,这一路的敌人若是再突破了霍州,那么自可一路经灵石、介休,杀向太原。
    从时间上判断,几处分舵同时被挑,来敌绝非一批,定是先约定了时间,而后各自潜伏,时间一到,同时暴起,使各处无法相互救应,进而一击得手。
    各处分舵防守严密,若没有几倍于已方的兵力,绝无如此速战速决且获全功的可能,显然来敌的总数,不会低于万人,而且都是精锐高手。
    这几路敌人若是汇聚在一起,齐杀至太原,那么秦家本舵绝难抵敌得住。
    祁北山、陈胜一这两大总管相顾失色,他们跟随秦浪川多年,东挡西杀,打下秦家如今的天下,但此等凶险危机,却是头遭。
    江湖上帮派相并相斗,几百人的血拼已算极大阵仗,太原本舵之内能聚集到的武士至多两千左右,与万人雄师相抗衡的场面,想都没有想过。现如今国家编制,就算是一个卫的总兵官,亦不过带兵五千而已!
    祁北山急切地道:“敌势甚大,老太爷,不如修书令人抄近路通知百剑盟以求支援!”
    秦浪川声色从容:“把鸽子给我。”
    陈胜一愣了一愣,将信鸽交到老太爷手上。
    秦浪川一手将鸽托在胸腹之间,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隔了一隔,仰天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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