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昙由黄妈妈搀着回了屋,托着肚子小心翼翼在床上躺了,黄妈妈放下帐子,这时大夫过来了,她便向大夫说明前情,后退至一边。
    大夫上前把脉,说并无大碍,“只是夫人脉象细弱,气血不足,须得开些养气活血的方子吃着,再辅佐以艾叶沐足,如此两个月便能好了。”
    “有劳大夫,”黄妈妈说着,请大夫到外间去开方子。
    秋昙听如此说,一颗心才算放回肚子里。
    接下来几日,秋昙便安心在家养胎。闲时给未出世的孩子绣绣肚兜,做做小衣裳,或出屋在院子里走走晒太阳,看黄妈妈她们贴对联,挂大红灯笼。
    隔壁院墙内的一株红梅伸入秋昙所在院子,磨儿见了喜欢,便搬了架梯子过去,折下两支红梅,一支插在秋昙屋里的梅瓶里,一支自己拿着玩儿。其余四个小奴婢则在厨房忙活,预备苏州特色七件子、八宝饭、熏鱼、白斩鸡等年菜。
    秋昙静静坐在旁边看,感叹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只是,真正到了除夕那日,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黄妈妈是隔壁邻居,并非秋昙买来的奴仆,是而这日她在自家忙活,同自家的儿子儿媳乐呵,她还邀秋昙去她家过年,可秋昙想着,人家一家人其乐融融,她过去算什么呢?便回绝了。
    黄妈妈可怜她没亲人在身边,让孙儿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饺子给她送去。
    当夜,秋昙一人对着满桌的菜,没丁点胃口,便让磨儿等几个小丫鬟上桌,“你们也来吃,我一个人吃没意思。”
    几个小奴婢跟了秋昙几个月,知道她不拘小节,便也不客气,围桌坐了。
    外头响起一阵鞭炮声,还有对面小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玩闹声,磨儿怕秋昙寂寞,起身道:“吃年夜饭钱要放鞭炮的,奴婢险些忘了,”说着,从矮几上那紫铜香炉中抽出一只香,跑了出去……
    不多时,院里果然响起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在这清冷的热闹中,秋昙同几个小丫鬟一起用了年夜饭。
    饭后,她赏了她们每人两吊钱,命她们自去玩耍,她自己则洗漱好,回屋在床上躺了。
    外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黑夜被焰火照亮了,一瞬又黯下去,在这明灭不定的火光中,秋昙不由自主想起秦煜,也不知他今晚怎么过的,又是同谁在一处。
    这时,她感觉自己肚子里有什么动了下,立即一手覆在肚子上,果然在动,这就是胎动么?
    她惊喜万分,双手都按上去,那种来自身体深处的微弱跳动令她欣喜若狂,她突然觉着这个年夜也不是那么寂寞,至少还有孩子陪着。
    她甚至开始畅想孩子出生之后的事,她会向黄妈妈学习如何给孩子洗澡,换尿布,喂奶,会教她用筷子、走路,孩子也会用奶声奶气的声儿喊她娘亲。
    在孩子六七岁时,她会把他送去学堂,若是个姑娘便请先生在家里教她习字,也不能总叫她看书识字,要领她出去,跟巷子里别家的小孩一块儿玩儿,丢手绢呀,藏猫猫呀,哎呀,若被欺负了怎办?若外人编排她是个没爹的野孩子怎办?
    秋昙愈想愈难受,仿佛看见一个小女孩儿哭唧唧给她说:“娘,他们都有爹爹,为什么我没有呢?”
    思来想去,她决定给肚子里的孩子安排个爹,假爹也成。
    而此时,孩子真正的爹正喝醉了躺在床上做梦,梦见一穿橘红小袄、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姑娘拉着他的手,喊他爹爹,秦煜疑惑是那儿来的孩子,奶声奶气怪可爱的,再细看小姑娘的形容,同秋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心头大震,猛地睁开眼……
    眼前只是一片虚空,原来不过是一场梦。
    近来这大半个月,他夜不能寐,好容易睡一会儿,便噩梦缠身,梦见秋昙的尸体被狼啃食了,梦见自己在一片无边无垠的荒漠里独行,连风声也闻不见,只有今日做了个好梦,醒来后却怅然若失。
    ……
    正月初八富锦阁便开张了,当日,秋昙挺着肚子去了铺子。伙计们向秋昙行礼,见她肚子大了,都自愿端茶递水鞍前马后地伺候,还问她近来夜里可睡得好,孩子可会踢她,也有问她孩子她爹的,秋昙笑而不答。
    不多时,富锦阁门前停了一蓝呢顶子的四抬小轿,一着月牙白缠枝莲纹绣袄配白底撒花缎裙的妇人莲步轻移,走了进来,她面容姣好,只略施粉黛,头梳一抛家髻,发间只簪两支金步摇,行走间步摇轻晃,身姿妩媚,看起来别有风韵。
    小六见个大美人过来,忙谄笑着上前相迎,“给夫人拜个晚年,今儿小店开张,夫人是第一位客人,若有看中的衣裳,我们给您个折扣。”
    秋昙却是一眼看出这妇人不简单,因她虽衣着朴素淡雅,但身上那股风尘气却掩饰不住,与揽月阁和丽春院里的姑娘简直神似,然她又确定丽春院里没这号人物,她调教人时并没见过她。
    “你们这儿掌柜的呢?”那妇人的声调温柔似水,简直能流入人心里去。
    秋昙起身,含笑道:“我就是,”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去后院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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