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送焦炭这种事,何必您亲自登门呢?”
    “过冬的粮食我们已经一早备好了,您就不用惦念了。”
    宰予在阵阵欢声笑语中,从菟裘城南的一家民户中走出。
    他仰头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又回头冲着站在门前送他百姓们施礼拜别,这才带着施何等人离开。
    直到走远了,施何方才开口向他问道:“主君,这些小事交给我们来就是了。
    您是贵人,理应身居庙堂之上,何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呢?”
    宰予闻言,只是回道:“夫君子者,事必躬亲,我虽然不是君子,但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希望可以亲自去做的。”
    施何听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可……我最近学孔夫子注释的《礼》,那里面说了,君子之志,在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您的品行万民敬仰,自然是不用怀疑的,修身这一项您已经可以算是做到了。
    接下来的齐家,就是要管理好自己的封地,可管理封地也用不着亲自上门送炭这种事吧?”
    宰予听到这话,忽然扭头冲他一笑:“你勤奋好学这是好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句话说的也没错。
    而我之所以要挨家挨户的上门检查他们是否储备了足够的存粮,冬日下发的焦炭是否已经足量的发放到了他们的手中,也正是在践行这句话啊!”
    施何不解道:“此话何解呢?”
    宰予只是笑着:“夫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啊?”
    施何听完先是一愣,旋即惭愧俯首道:“今日又受了您的指教了。”
    宰予只是嘴上笑着,迈步向前走去,但没走几步,忽然感觉老腰一闪,疼的脸都变了色。
    嘶~
    装x的感觉是很好,但挨家挨户的去拜访,真的做起来也的确很累。
    菟裘三百户,两三千人,宰予紧赶慢赶,尚且要三天才能走访完。
    如果将来人口多了,还不得把他累死?
    别的不说,他才行了三天的礼,就已经把腰弄成这样了。
    如果再来三天,恐怕以后就得让施何他们抬着担架带自家主君四处走访了。
    菟裘的发展,不仅缺人,更缺值得信任的人才啊!
    施何见他闪了腰,赶忙上来搀扶着:“主君,您没事吧?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里,我扶您回去休息?”
    宰予嘶嘶的吸了两口气,虽然腰疼,但好在年纪轻,他缓了一阵子也就好了。
    他开口拒绝道:“别的事可以往后推,但接下来这件事不行。”
    宰予的态度之所以如此坚决,是因为接下来得去菟裘乡校视察。
    教育事业,是菟裘第一个三年计划中的工作重点之一。
    不过这个年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读书识字的重要性。
    越是文盲,越是不懂得知识的可贵。
    但人家不愿学,宰予也不能拿枪逼着他学,只能拿饵诱他上钩。
    在前些天首次印刷的第一期《菟裘月报》上,更是以‘使民知之,使童教之,力进扫难,肃正风气’的标题,在头版头条刊登了菟裘大夫宰予在第一次菟裘教育会议上的重要讲话。
    宰予表示,菟裘乡校的建设与发展工作,离不开国君与各位卿大夫的大力支持,开展扫盲运动的创举更是得到了鲁国各界的高度肯定。
    菟裘乡校是菟裘发展的重中之重。
    在未来三年中,全邑将继续贯彻对菟裘乡校的资源倾斜政策,设立奖学粮机制,加大对乡校入学的补贴力度。
    而乡校也将始终贯彻成人教育与启蒙教育并行的办学方针,做到成人与幼童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本国豪商端木赐在会上发言,他表示,他名下的端木纸业已与菟裘乡校达成联合办学协议。
    凡是在菟裘乡校圆满完成所有教育科目,获颁菟裘乡校毕业文书者,皆可免试进入端木子旗下端木纸业、端木印刷等产业供职。
    未来三年,端木纸业预计将为菟裘邑提供三百个待遇优渥的工作岗位。
    邑司寇高柴表示,菟裘刑狱各司未来的新进吏员,将从菟裘乡校礼科毕业生中择优录取。
    邑司马申枨表示,菟裘的防务工作与菟裘乡校的发展息息相关,为响应宰子‘建设属于菟裘的职业化防备力量、做懂仁义道德的正义之师’的号召。
    未来三年,菟裘守军将全员进入菟裘乡校脱产学习,本着以仁义为先的理念,大力推动射、御两科的操练工作,同时对《尉缭子》《三十六计》等军争书籍做重点学习。
    并以全员学习情况作为选用标准,从现有人员中选拔一批能力与道德品质全部过硬的伍长、两司马等中层干部。
    邑宰冉求做最后总结,并宣布如下决定。
    菟裘大夫宰予全票当选菟裘乡校终身校长。
    鲁国仁商端木赐获赠菟裘乡校荣誉校长,兼任菟裘乡校书科总教授。
    邑宰冉求全票当选菟裘乡校副校长,兼任菟裘乡校乐科总教授。
    邑司寇高柴兼任菟裘乡校礼科总教授。
    邑司马申枨兼任菟裘乡校射、御两科总教授。
    菟裘乡校边,抱着小马的愚叟一边傻呵呵的晒着太阳,一边听着身边的年轻人给他念着报纸。
    愚叟问道:“这报纸上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意思就是,主君要办乡校,让大家都识字。”
    愚叟一边捋着小马的鬃毛,一边念叨着:“识字好啊!识了字,就会算账了。
    我每次去市集上买盐,总是算不明白。
    人家是算多了,还是算少了,我都弄不清楚。”
    年轻人听了,只是躬着身子说道:“买盐这种事,您就不用烦心了。您现在是我爷爷的结义兄弟,以后吃饭都上我们家吃去,您自己就不要做了。”
    愚叟听了这话,只是摇头:“那不行。你爷爷是我的兄弟,我怎么能白吃兄弟家的饭呢?我不去。”
    年轻人听到这话,竟然扑通一下直接给愚叟跪下了,他带着哭腔恳求道:
    “叔爷爷,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我给您老人家跪下了行不行,您就原谅我吧。
    我爷爷说了,我今天要是不能把您老请到家里吃饭,他回去就打断我的腿。”
    “打断你的腿?”
    愚叟听到这里,慢慢抬起脑袋,用手按在他的脸上,帮他揩去泪水:“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要打断腿呢?
    打断了腿,还怎么走路、种田啊?我的两个儿子要是还在,我肯定舍不得打断他的腿。”
    年轻人听到这里,身子猛地一颤,抬头看了眼愚叟眼角深刻的皱纹,情不自禁垂下了脑袋。
    愚叟放下小马,牵住了他的手:“走,我带你去和你爷爷说说,怎么能打断你的腿呢?”
    可无论愚叟怎么拉,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都不愿意起来了。
    宰予领着施何等人走来,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施何听到二人的对话,心里情绪翻涌,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憋了半天,还是向愚叟问道:“您不恨他吗?为什么还帮他说话呀?”
    愚叟听到有人问他,只是抬起脑袋,想了一会儿,方才笑着回道。
    “大家都觉得我愚笨,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恨,什么是不恨。但我知道为了禽兽伤人,这是不对的。”
    施何听到这句话,只觉得有什么坠在心里,感觉胸口闷闷的,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而那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听到这句话,只是伏在地上,大声哭泣了起来。
    “叔爷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宰予看到此情此景,抿着嘴唇,良久,方才叹道:“这大概就是夫子所说的教化吧。”
    旋即,他又冲着愚叟俯身施礼道:“您大概是我所见过的,最有德行的人了。”
    愚叟听了,只是憨笑着摇头:“我哪里是什么有德行的人,有德行的人怎么会连自己的儿子都保全不了呢?我只不过是个愚笨的人罢了。”
    愚叟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它的余韵却在宰予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等到宰予回过神来时,愚叟已经拉着泣不成声的年轻人离开了。
    施何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只感觉又酸又涩,他猛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地叹了出来:“欸!”
    宰予负着手,凝视着愚叟的背影,喃喃道:“愚人?”
    施何道:“为什么大家都叫他愚叟呢,这明明是个智者啊!”
    宰予听了,只是摇头:“他不是智者,他的确是个愚人。”
    “啊?”
    施何没想到宰予会这么说,他联想起愚叟的遭遇,一时之间竟有些气愤:“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愚叟他明明……”
    宰予扭头看着施何,回道:“我说他是个愚人,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因为愚人不是个好词啊!”
    宰予听了,只是问道:“为什么愚人不是个好词呢?”
    施何脱口而出道:“因为愚人是会吃亏的啊!”
    这话刚一出口,施何自己就愣住了。
    宰予望着远方的夕阳,慢声念道。
    “大概就是因为这么想的人太多了,所以愚叟才会落入这样的境地吧?
    我听说,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如果一个人,人人都夸赞他有德行,但他却不认为自己有德行,那么这个人是最有德行的。
    愚叟本是个最有德行的愚人。
    然而这样有德行的人却失去了他的孩子,连他的小马也不能保全,这难道是他的罪过吗?”
    如血的残阳落在了宰予的脸上,将他的脸颊照的半是明艳半是阴晦。
    “这全都是我们这些没有德行的智者所造成的罪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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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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