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营内,随行的军医们来来往往,神色匆忙。
    各类药水粉末的味道粗暴地萦绕于鼻尖,微弱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李棠站在两张病榻前,看着躺在床上的昆杰与秦安艺。
    二人都已脱离了危险,但气息依旧虚弱无比。
    期间秦安艺醒过来一次,她看了眼身旁的昆杰, 随即又昏迷了过去。
    她主要是失血过多,因休克而命悬一线,不过好在最后把她从鬼门关内拉了回来。
    昆杰的情况就复杂许多了,他凭借自身的武道底子,虽说伤势看似夸张,实则并未伤筋动骨。
    筋骨未动,但他受伤的部位甚是微妙, 今后可能会因此不举。
    总而言之, 还活着就好,至于是否会生不如死,这就轮不着李棠来惦记了。
    他叮嘱了军医几句,让军医看在他面子上对两人更加照顾些。
    得到军医的许诺后,李棠道谢一句,随即离开伤兵营。
    如今新劼部落内大局已定,他可以自由走动。
    离开伤兵营没几步,他看见薛英与武阳刚姗姗来迟。
    “你们来得正好,替我进去照顾你们的同僚一二。”
    李棠吩咐道。
    “是。”
    二人回道。
    这下李棠彻底放心了,随后他向新劼部落的一处角落走去。
    这里环境僻静,一幢别致小屋垒筑于此。
    格局摩多罗的记忆,此地正是他安排给桑迪的临时住处,桑迪将他在阴楼的大部分家当都搬到了此处。
    李棠推门进入,门锁直接扯烂。
    小屋为标准的两室一厅,家具陈设很随意。
    桑迪在此似乎没有继续进行蛊虫研究,到处不见培养蛊虫的器皿,也没有存放残肢断臂的瓶瓶罐罐。
    他书房内的藏书颇为夸张,几乎能将人淹没。
    桑迪于此安置了一把铺就毛毯的藤椅, 将书垒起将藤椅围住,这样他就可以完全沉浸于书海,随拿随取,看累了就阖眼小憩。
    顺带一提,他的藏书是清一色的大封印刷品,书册很新,并非是什么记载阴谋邪术的古籍、人皮卷轴。
    他涉猎的内容出奇广泛,从天文到军事,从二十四朝古史到如今大封各地的县志。
    桑迪孜孜不倦地吸收地各类书籍中的知识,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实际上居然是一个玩弄蛊虫邪术的高手。
    藤椅上放着一册随笔,同时还有一卷厚厚的文集,想必是他最近所读之书。
    李棠拿起随笔,瞥了眼记下的心得。
    那工整的笔法确实是桑迪的字迹,上面记载了寥寥几句话,但落墨颇重,入木三分。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眼不见落花则落花与吾同归于寂, 吾心若秉承洒脱磊落则万物有情。”
    “南蛮二十载, 终悟心之道, 心外无物,本心唯我。”
    “天地本与我为一,知行此中之真意。”
    李棠翻开那本文集,文集并未取名,仿佛是匆忙之作,然而其敦实的厚度却又不像是随意落成。
    可能只是不想留名罢了,以无名之书让后人评阅,自得其感悟,如此足矣。
    落款处倒是有作者的署名,王姓,单名“云”,字“伯安”。
    此人并非当世之人,他的事迹可追溯至上一朝代,他可谓人间最后一位圣贤,以心划天地阳明。
    自他之后,红尘仅剩苟且,武道取代心道主宰人间。
    李棠打算带走文集,这是本好书,他收下了。
    随后他又转了几圈,主要是看了几眼书架之上的藏书。
    这些典籍的书脊与书扉皆有磨损,显然之前桑迪经常翻阅,但读透了之后许久未曾温故。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兵书,各类计谋与典故都有收录,虽说纸上谈兵,但读兵书万卷,倘若时机成熟,亦可挥斥论英雄。
    李棠取下其中一本,兵书名唤《逐鹿志》,想必记载了逐鹿之战的各大战役。
    翻开一看,桑迪的圈点勾画与批注做得密密麻麻。
    若不是科举并无兵书之目,李棠都以为桑迪志在考取功名。
    不过他批注的内容……确实也不像是考取功名的样子,反倒有些“大逆不道”。
    《逐鹿志》目录,他批注道:“纵观万年之纷乱,无非分久必合,而合久必分。”
    结尾处他又写道:“李氏祖帝以强权极政谋得天下,从此大同天下纳为家天下,人间沦丧,再无圣贤。”
    他到底在谋求什么?
    做圣贤,还是……
    李棠目光深远,他回忆起桑迪所说的“大快朵颐”,不由开始期待。
    离开桑迪住所后,李棠赶赴首领豪宅,伯父临渊王想必会入主那里。
    果不其然,首领豪宅已经挂上大封的旌旗,一众士卒拱卫其间。
    棠公子的名声在外,士卒们大多认识自己,所以省去了繁琐的通报流程,得以直接入内。
    临渊王此时正端坐于堂前,金乌枪横置于膝上,抬头仰望万里流云。
    见李棠到来,他目光一转。
    “棠儿,你来了。”
    李棠拱手作应答,随后站于临渊王身旁。
    期间他向堂内看去,桑迪也在,他虽仍旧一身枷锁,但眸眼内似有惊鸿光景。
    “辛苦了,没受伤吧?”
    临渊王问道。
    “小侄无恙,只是随手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伯父无需挂怀。”
    李棠回道。
    “力所能及?俊公子啊,你身上有摩多罗血的味道,宰了摩多罗也只是‘随手’?”
    桑迪的声音从堂内传来。
    临渊王目光一凛,冷声一句:“我与爱侄说话,阶下囚休要插话。”
    “好好好,王爷。”
    桑迪无奈笑道,旋即闭嘴。
    “棠儿,你击杀了那新劼首领?”
    临渊王确认道。
    “确实如此,期间遭遇的种种小侄一时说不清,莫非伯父觉得此举不妥?”
    李棠坦荡道。
    “并无不妥,生死无言,刀剑无眼,杀了便杀了罢。”
    临渊王摇头道。
    “对了,小侄从宝库内拿走了几样宝物,若是入得了伯父的法眼……”
    “不必了,此战你有功,悉数予你。”
    “多谢伯父。”
    李棠点了点头。
    随后又有几位熟人前来,正是剑盾二奴、三姐李卿衣、白玉彦等亲信心腹。
    至于影奴,她“无处不在”,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手搭上李棠的肩头,“师徒”二人此刻勾肩搭背混在一块儿。
    人已到齐,临渊王站起身,堂内的桑迪深深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成败在此一举,泯臣伦,乱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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