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兜兜的声音带着神秘:
    “牛皮五千张,每张两贯钱,这是民户向官府上交的价格,自从开元二十年一直如此。”
    “由于我们采购的是残次品,所以每张牛皮的价格降低一半,嘻嘻,只花了五千贯钱。”
    “但是私底下, 我们还付出一笔费用,乃是送给库房小吏的辛苦费,十六个小吏一共给了五百贯。嘻嘻,小钱。”
    能让小财迷开口说出‘小钱’两个字,这其中必然隐藏着让小财迷大赚的内幕。
    尤其兜兜这丫头,根本不是个脸上能藏事的主,她那小脸全是兴奋,一看就知道赚了大便宜。
    郭子仪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兜兜丫头,你跟我说实话,这笔买卖是不是很赚,咱们到底赚了多大便宜?”
    “嘻嘻!”
    兜兜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可惜这丫头虽然笑的开心,但却始终不肯说明赚了多少。
    很显然,她要把邀功的机会留给玲珑。
    玲珑微微得意,开口道:“历朝历代以来,牛皮都是禁物,民间不准私自售卖,牛皮必须上交官府。”
    “若是有人违禁,处罚极为严苛。”
    “比如西汉之时就已定下律法,民间耕牛死后必须立马报备,然后官府会派出差官上门,收取牛皮牛筋之类的禁物,唯有收取禁物之后,农户才允许割肉取食。”
    “咱们大唐的律法不如西汉苛刻,但是对于牛皮之类的控制同样严格。民间若是贩卖牛皮一寸, 便可判处三年监禁囚罚。若是贩卖牛皮超过三尺,直接可以判处杀头。”
    “所以牛皮这东西, 在大唐民间买不到。因为所有的牛皮全都收归官府,经过硝制之后堆放在库房离。”
    “各地衙门积攒一定数量的牛皮之后,就会按照规定向上缴纳给兵部,然后由兵部开具收纳文书,凭着文书去户部领取钱款……”
    “这一套规定十分严格,从开国之初已经奉行,农户上缴牛皮,官府汇集牛皮,兵部收取,户部付钱。最终一套流程下来,各地衙门和农户都有受益。”
    “但是这份受益很少。”
    “比如农户家里的牛死了,按照规定报备给衙门,衙门派人收缴牛皮,一张皮子只给两贯钱。”
    “然后衙门雇佣皮匠,对牛皮进行硝制入库,这个过程大概会花费一百文钱左右,主要是开支给皮匠的工钱和硝石的本钱。”
    “到了这时候, 牛皮的成本是两贯零一百文。”
    “接下来,兵部汇缴各地牛皮,开具文书, 户部给钱……给多少呢?一张牛皮只给两贯一百一十文。”
    郭子仪听到这里,忍不住眉头一皱,沉吟道:“牛皮的成本是两贯零100文,户部付款只给两贯110文,那么这也就意味着,一张牛皮的最终获利只有10文钱?各地衙门辛辛苦苦执行规定,竟然只能捞到10文钱的好处?”
    玲珑嘿嘿低笑,语气变的鬼鬼祟祟起来,道:“所以说呀,官府中人不愿意干这个事,但是没办法,牛皮收缴乃是死规定,并且列入地方官员的考核,各地衙门不想干也得干。”
    郭子仪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必然会滋生出抱怨之心。若是稍微遇到一些诱惑,这份抱怨就会演变成谋私,对不对?”
    玲珑眉眼如花,嘻嘻道:“他们若是不谋私,咱们哪能赚便宜?一张牛皮制成的铠甲高达15贯,而制作过程中消耗的桐油和铁粉顶多两贯钱,再刨除工匠开支的一贯钱,剩余至少还有12贯开外。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牛皮的真正价值是12贯?”
    “明明价值12贯,官定价格却是2贯,然而我们连2贯的价钱也不用给,因为我们采购的牛皮全是残次品……嘻嘻。”
    玲珑故意把‘残次品’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郭子仪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其实这些牛皮根本不是残次品,只不过对外宣称残次,用意是压低它的价值。”
    玲珑嘿嘿两声,道:“还有一个原因,残次品才允许卖给民间。按照大唐律法,上等牛皮属于军用,但是民间也需要皮具,所以残次品销售民间。”
    郭子仪若有所思,道:“这个漏洞在盛世之时没人敢钻,但是在现在却成了官员们发财的门路,对不对?”
    玲珑笑着点头,道:“他们若是按照规定把牛皮汇集兵部,每张牛皮仅仅只能获利十文钱。但是他们把牛皮卖给我们,一张牛皮就能卖到一贯钱。”
    “这一贯钱乃是绝对的纯利,衙门里的各级官员都可以分润。然而他们参与分润的并不止这一贯,因为朝廷户部还会给他们再补一贯。”
    这说法让郭子仪有些发懵,忍不住道:“为什么户部还要再补一贯?”
    一直闭目养神的杨玉环微微睁眼,道:“因为官定牛皮的价格乃是两贯,各地衙门向农户垫付的也是两贯,但是牛皮收取之后,发现乃是残次品。价值直接暴跌一倍,卖出去只能收回一贯的本钱。”
    杨玉环说着淡淡一笑,语带嘲讽的道:“垫付两贯,收回本钱只有一贯,那么亏损的一贯钱怎么办呢?肯定需要朝廷户部给予补偿。”
    玲珑的语气也带着嘲讽,接话道:“否则衙门一直亏空,谁还愿意执行规定?对不对!”
    郭子仪缓缓叹了口气,喃喃道:“牛皮收归国有,用于制造铠甲,上等牛皮军用,残次销售民间,若是各地衙门垫付产生亏空,则由朝廷户部给予相应补偿……这个律法在盛世之时很合理,但是在乱世之时却成了漏洞,当官的都想谋取私利,谁还愿意把牛皮交给兵部。”
    玲珑嘻嘻一笑,道:“行啦,别忧国忧民啦。若是没有这个漏洞,咱们哪有机会买到牛皮?若是买不到牛皮,如何制造军用的铠甲。”
    说着看了一言郭子仪,得意又道:“一副铠甲15贯,咱们自买牛皮制造只需要一两贯,这种天大便宜,不占才是傻子。”
    郭子仪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是啊,不占才是傻子。可我突然意识到,占这个便宜的恐怕不止咱们。比如边镇九大节度使,他们难道会是傻子吗?如果他们不是傻子,是不是也在偷偷的购买牛皮?”
    玲珑明显一怔,下意识的道:“他们肯定买的比我们更多。”
    郭子仪忽然看向兜兜,语气肃重的道:“丫头你继续念,我想听听咱们总共花了多少钱。”
    兜兜连忙点头,拿起纸条开始念诵:
    “牛皮五千张,采购之时宣称残次品,故而折价一半,花费只有五千贯……”
    “牛筋和兽筋总共一万条,官定价格乃是一条200文。但是咱们采购之时也宣称残次品,所以价格同样折价一半。”
    “这一项采购的花费是2000贯,额外送给衙门好处费500贯,总计,2500贯……”
    “生铁采购,花费最多,支出高达五万贯,乃是所有货物的最大开支。”
    兜兜念到这里,眼睛看向郭子仪,小声问道:“姑爷,您需要具体听一听生铁采购花费巨大的原因吗?”
    郭子仪肃然点头,道:“我正要问问这一项,为什么会花这么多钱?据我所知生铁虽然也是严控之物,但是生铁的价格应该比不过牛皮吧?”
    兜兜‘嗯’了一声,目光看向玲珑。
    玲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生铁的采购规定就是如此。若是小量采购,可以按照市价,但如果是大量采购,那么生铁的价格将会翻倍提升……”
    “比如有一家打铁铺子,某次采购生铁不超过一百斤,由于一百斤乃是律法规定的民用上限,只要没超过这个上限就不算违规,那么这家打铁铺子采购生铁之时,一百斤生铁只需要支付十贯钱。”
    “但若是这家铺子采购两百斤,采购的价格立马翻上一倍,因为两百斤生铁属于违禁,每百斤的价格变成了二十贯钱。”
    “并且除此之外,还要额外向衙门上缴超限税,这个税有多重呢?重到让人不敢违禁购买的地步……每百斤生铁的超限税,恰恰和购买的价格一模一样。”
    “比如仍是那家打铁铺子,一次购买两百斤生铁,花费乃是四十贯钱,那么缴纳的重税也是四十贯钱。”
    “他家的总费用支出,直接高达八十贯。”
    郭子仪听的目瞪口呆,下意识的道:“这岂不是说,一百斤铁的费用变成了四十贯?”
    玲珑点了点头,俏脸带着苦笑,道:“这才仅仅是超限一百斤。”
    “接下来的律法规定,是超限购买五百斤铁,一千斤铁,五千斤,以及一万斤……”
    “超限五百斤时,铁价再次翻一倍。原本十贯钱一百斤铁,变成了四十贯钱一百斤铁。然后缴纳重税也是四十贯,所以一百斤生铁的支出是八十贯。”
    郭子仪头皮发麻,喃喃道:“仅仅超限五百斤,价格已经变成每百斤八十贯。也就意味着,五百斤铁就要花费400贯钱。然而我听李光弼跟我说过,五百斤铁只能打造十副重甲。”
    400贯钱啊,竟然只能打造十副重甲。
    玲珑的俏脸更加苦涩,轻声道:“你还想继续听下面的规定吗?”
    郭子仪眼睛一狠,咬牙道:“听,我要听听这一项规定到底有多狠。”
    玲珑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超限一千斤铁,售价再次翻一倍,加上缴纳的重税,折合每百斤生铁160贯……那么一千斤生铁的总价,将会是1600贯钱。”
    郭子仪仰头看着马车的顶部,喃喃道:“采购五百斤铁的时候,付出总价是400贯,采购一千斤铁的时候,直接变成了1600贯。而一千斤生铁能打造的重甲数量,仅仅比五百斤铁多了十副而已。”
    也就是意味着,二十副重甲的花费骤增到1600贯。
    而如果想要打造两百副重甲呢?
    恐怕生铁的费用不会是16000贯。
    郭子仪忍不住一竖大拇指,满脸佩服的道:“当初制定这项律法的人,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狠人。”
    玲珑点了点头,道:“这是用价格控制生铁的流通,从最根本之处限制生铁被人大肆采购。毕竟铁乃凶险之物,可以制造铠甲也可以制造刀剑。”
    郭子仪缓缓道:“但是又不能控制太严,因为民间需要铁器,所以就制定这个律法,通过价格暴增的手段扼杀大肆采购的可能……”
    他说着看向玲珑,沉声问道:“接下来还有超限五千斤和一万斤的规定,想必价格也是继续翻倍增长的吧?”
    哪知玲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把当初制定律法那个人看的太浅显了,他的手段岂能只是这么一点点?”
    郭子仪微微一怔,愕然道:“莫非后面还有更狠的后手?”
    玲珑苦笑点头,轻声道:“采购五千斤生铁,全家要被限制出行三年,并且铁价在五百斤的铁价上暴增五倍,一百斤生铁需要的花费是800贯。”
    嘶!
    郭子仪到抽一口冷气。
    玲珑看他一眼,缓缓道:“五千斤生铁,能够打造100副重甲,但是五千斤生铁的总价高达4万贯钱,折合每副重甲的成本是400贯……关键采购之人全家限制出行三年,根本没机会把这些生铁打造成重甲。”
    仅仅100副重甲,花费高达4万贯钱。
    即使掏了这份钱,但却没机会去打造,原因很简单,所谓全家限制出行其实就是全家受到监视……
    采购五千斤生铁是吧?
    可以!
    想把它打造成铠甲?
    不可能!
    郭子仪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道:“采购一万斤铁的规定是什么?”
    玲珑慢慢合上账本,俏脸带着一丝无奈,道:“采购一万斤生铁,全家满门抄斩。”
    郭子仪无言以对,直接竖起大拇指,道:“果然牛逼。”
    一万斤生铁,只能打造400副重甲,但就算是这小小的400之数,也不允许任何人有机会完成。
    因为在采购生铁的时候全家就被干掉了。
    郭子仪足足半晌没能说出话。
    直到两个小丫鬟看他情绪不佳,忍不住小声小气的安抚,轻声道:“姑爷,其实您不用太难受,律法是死的,执行律法的是活的。您别看这项律法如此严苛,其实它仍旧也有漏洞可钻的呀……”
    “比如咱们这一次,直接采购了四万斤生铁,若是按照朝廷律法,足以满门抄斩四次,而若是按照铁价翻倍的规定,四万斤生铁的花费恐怕要几百万贯……但是,嘻嘻,咱们总共只花了五万贯。”
    郭子仪眼睛爆闪,惊喜的声音都在颤抖,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们钻了什么漏洞?”
    两个小丫鬟笑靥如花,伸手一指玲珑郡主,道:“我们郡主的绝招,化整为零采购法……”
    化整为零?
    郭子仪若有所思。
    恐怕不止是化整为零。
    这其中肯定还有官员们的谋取私利。
    否则再怎么化整为零的采购方式,也瞒不过四万斤生铁的采购现实。
    四万斤的生铁啊,足以打造800副的铁甲,这也就意味着,可以武装800个玄甲铁骑。
    再加上他现在已经拥有的两百铁骑,光是玄甲铁骑就达到了1000个。
    1000玄甲铁骑!
    想想就感觉牛逼!
    当初李世民三千玄甲骑兵,可以横推窦建德的十万精兵,郭子仪若是有了1000铁骑,战力怕是能和李世民的三千铁骑媲美。
    原因很简单,他这个绝世猛人是主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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