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帝刘禅建兴六年,秋,成都。
    离诸葛瑾访汉也已经过去三月,成都附近又开始秋收,城外处处皆是忙碌的景象,秋风袭来,稻浪起伏, 顿时稻香四溢。
    大汉地处四川盆地,长江中上游,水稻一年两熟,每年在农历6月,农历9月丰收。是故北伐陇右之时,便挑选冬日征伐, 不废农事。
    即便刘禅号称‘男子当战, 女子当运’, 支援北伐,但相比耗时两年之久的汉中之战,不到半年的战事并没有耽搁百姓生活,只是导致季汉的府库空虚而已。
    许久未入田地的刘禅又赴武担山收割水稻,以作表率。刘禅登基之后,事务繁忙,田地大部分时间是由宫中官吏、侍从负责打理。
    刘禅身袭布衣,头戴斗笠,脚穿靴鞋,手拿镰刀,弯腰割稻。附近侍中关兴、郭攸之、驸马都尉诸葛乔也在一旁尽心劳作,一幅明君贤臣之图袭面而来。
    刘禅时不时擦拭头上的汗水,抬头观望今日辛勤劳作的成果。
    “陛下,后将军求见!”侍从在田边禀告道。
    刘禅闻言,眼神稍微抬了一下,顺着刺眼的阳光望去,一位老者在田垄之上恭候着。
    刘禅并无所动,低头继续收割水稻, 仿佛眼中只有稻子一样。
    被晾在一边的刘琰见此状, 心头却是一沉,低声问向侍从,说道:“不知陛下召我何事?”
    侍从低垂眼眸,面露谦卑,答道:“国家大事,奴婢如何能知!”
    刘琰轻哼一声,心中思虑良久,不解当今天子何意?
    他虽在朝廷内担任重职,但只不过是吉祥物,刘禅可从来没有单独召见过他。
    而且随着刘禅登基日久,所行之事,令人多有敬重,士人称赞。加之陇右大捷,朝中大臣对此更是恭敬有加,心里本就忐忑不安的刘琰,见刘禅如此冷淡的态度,更是有些惶恐了。
    刘琰只得晒着太阳,在田垄之上, 为防止弄脏自己的锦衣玉袍, 还特意寻找干净之处, 在旁静静等候。
    别看大汉盛产蜀锦,但诸葛亮却严厉禁止奢侈品蜀锦在蜀地大规模流通,杜绝大汉形成奢靡之风。
    大汉的蜀锦往往是官府售卖,以赏赐蛮夷大姓为主。即便前些日子,大汉以蜀锦为奖赏北伐士卒,但往往大部分将士又会与东吴商人售卖,交换物资。
    但刘琰却经常违反此举,出行高调,车马服饰饮食奢侈豪华无比,一度有违刘禅与诸葛亮强调的简朴、清廉风气。
    但因为刘琰是元从之臣,又是远支宗亲,在朝中诸葛亮、刘禅二人都有厚待,在朝中地位仅仅只次于诸葛亮。
    刘禅也不愿多生他事,便经常让董允、费祎劝告,但没想到刘琰我行我素,毫不放在心上,变本加厉。
    这些年中,刘琰依仗身份,私底下在民间与官吏勾结,侵占私人田地,导致百姓家破人亡,不得已逼上梁上,造反山林。
    刘琰刨大汉的根基的举动无疑触怒到刘禅,决定整顿大汉朝廷的风气。而整顿风气,首先就从天子宗亲开始,以儆效尤。
    一刻之后,刘禅忙完手中事情,前往田陇接见刘琰,由于水田格外黏脚,不得不一浅一深地在水田中跋涉。
    “臣后将军刘琰,拜见陛下!”刘琰上前恭敬着,行礼说道。
    刘禅将手上泥土,抹在衣服上,走到田畔上铺陈的草席坐下,说道:“免礼!”
    “不知陛下召见老臣,有何吩咐?”刘禅冷淡的表现,让刘琰愈加恭敬。
    刘禅拿起水袋畅饮一口,手指前方,问道:“不知后将军可做过田间之事乎?”
    刘琰不解刘禅目的,便隐晦提及自己资历与老刘的关系,欲和刘禅拉近一下关系,说道:“年轻之时,老臣在豫州尚有劳作。直到先帝因同宗之亲,征任在下为从事,从此之后便追随先帝身旁近三十余年,出使各地诸侯,再无劳作。”
    刘禅似笑非笑,望向前方田野,说道:“想必田间辛劳后将军应当知晓,且也应该知道田地对百姓而言,乃是立身之本。”
    “田地乃百姓之根,老臣如何不晓?陛下仁政爱民,亲往田间劳作,可比上古明君也!”刘琰吹捧道。
    刘禅不以为然,淡淡说道:“既然如今,卿又为何与绵竹县令勾结,侵占他人田地,夺百姓之根基乎!”
    听其言,刘琰脸色大变,也顾不上地上泥渍,赶忙拜道:“绵竹县令是在下举荐之人,但臣并不知晓侵占他人田地一事。定是在下仆人所为,请陛下明察此事?”
    “是吗?”刘禅接过侍从递来的奏折,扔到地上,冷冷问道:“卿为一家之主,所支出用度,远超俸禄之入,何敢言不知乎?卿分明乃是纵容手下行非法之事,以民脂民膏为自己奢华之用。”
    刘琰瞪了眼刚刚说不知晓此事的侍从,望着前方的刘禅,叩首请求说道:“请陛下恕罪,老臣愿退还所有田地与百姓,日后必引以为戒。”
    刘禅冷笑一声,望着武担山下劳作的百姓,冷声说道:“晚了,被你夺田的百姓,已经被逼入山林,掠夺军资。数月前,被郡都尉处决了。”
    “你田可退,已死的百姓能复活吗?绵竹县的百姓能再相信大汉吗?”刘禅叹息一声,问道。
    此言一出,刘琰头冒细汗,神情慌张,陛下分明是要严惩自己。
    刘禅瞟了眼刘琰,淡淡说道:“朕登基以来,论功行赏,可有亏待过卿吗?”
    “朕登基之初,封卿为后将军,中军师,受封都乡侯。未过数年,又提封卿为卫尉。常又告诫于卿,遵纪守法,廉洁奉公。可有对不起卿乎?”
    刘琰心生惶恐,跪地说道:“臣深受陛下恩宠,此之过,皆因臣也。陛下仁至义尽,还望陛下恕罪。”
    “卿跟随先帝有近三十年,有元从之功。朕也不愿令卿失颜面,卿可自绝。”刘禅放下卷起裤脚,穿上靴子,冷淡说道。
    闻言,刘琰的目光呆滞住了,面如死灰,没想到天子如此凉薄,欲让自己自杀。
    刘琰双膝跪行数步,拜倒在刘禅脚下,泣声说道:“陛下,老臣愿告老还乡,将家中财物一并交出,望陛下饶老臣一命。”
    刘禅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你见过先帝后,自言罪状吧!”
    刘琰瘫倒在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刘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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