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沛馠道:“我和她打从一个腹中托生,故而她这深闭固拒,不听劝言的臭毛病我是最了解的,所以以往我时常对她翻眼相看、翻眼相看,就是不想看着她愈发骄横跋扈,你们却不解我的苦心,偏帮于她。”
    揽月的脑海翻转昏旋,有些话也不知说出来是否妥当,紧抿着绛唇,喉咙焦灼干结,蠕蠕又止。
    穆遥兲道:“现下你说这个也无济于事,师父对咱们四人恩重丘山,粉身难报,对她一个女孩家更是格外溺爱,她不该不知道如此行为无异于给师父抹黑,令阆风出丑狼藉。”
    揽月胸口憋堵得慌,探知心像一只活泼矫健的兔子,在胸膛里跳来跳去,终于还是脱口问道:“你们可了解那个君山派?”
    “君山派,怎么这般耳熟?”聿沛馠竭力在脑海中搜索着相关线索。
    “看来你也发现了。”穆遥兲看向揽月道。
    “你们都发现什么了?怎么话里藏阄,同我打哑谜呢?”聿沛馠急于追问。
    穆遥兲道:“你可注意到姵罗近来多与何人亲近?”
    聿沛馠皱着眉头仰面望天回忆道:“当然,她同一个吊眉三角眼、乌发如漆的女弟子交往甚密,这有何不妥?嘶,我听姵罗好像唤她作什么锦心......哎呀,隔得有些远,姓甚听不太清楚。”
    揽月补充道:“褚锦心。”
    “对对对!褚,褚锦心!”聿沛馠清澈锐利的眼神里夹着惊疑。
    他敏锐的感觉到,他二人口中所提及的君山派应当与这个褚锦心之间有什么联系。
    聿沛馠紧接着问道:“这褚锦心什么来头?”
    穆遥兲说道:“她隶属君山派门下,修习外丹派的丹阳术,与那褚桑、褚荣同属一脉。”
    聿沛馠道:“啧,这?鼓学宫里有百派弟子,多半只能认个脸熟,名字都叫不上来。又是些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我也从来不喜与那些个外丹门派相处,话不投机。可你们单单提及这个君山派是为何?”
    揽月说道:“你还记得上月二十八启蒙仪式前,咱们在献殿祭祀时曾经看见过站在栾青山身旁的那个老人吗?”
    “嘶......”聿沛馠眯眼皱眉,睫毛上下忽闪,似乎是在拼命回忆。
    “那时你还曾问过我,他为何会盯着我笑。”
    聿沛馠突然一拍大腿,嚷嚷道:“我记起来了!是不是那个颜皱齿豁,丑不堪言的枯骨老头儿?当初我还说他老不正经儿,自己都龋挛秽形,一般年纪了,还惦记着你的韶颜美貌!”
    “别嚷嚷啊,你又背地厮说,乱侃一通!”揽月埋怨聿沛馠道。
    聿沛馠立刻收了声,警觉地环顾四下里,好在没有旁人。聿沛馠压低声音道:“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按说广结胜友并非坏事,关键时候可以疏通关节,守望相助,只是这姵罗究竟怎么想的,竟去结交那个恢恑憰怪外丹门派。”
    穆遥兲摇头道:“不止如此,据我私下听闻,这个君山派的掌门和?华派的交情不浅。传闻中君山派乃新门小派,按说这类门派修为低、资历浅,断然入不得?华派的眼,而如今却能在栾青山力邀之下参与?鼓盟会,还能日日出入辅佐于栾青山身侧。”
    “什么?!”聿沛馠惊诧道:“就那么一个病榻嘴歪的仄仄老头儿,怎么瞧都觉得诡状殊形,一副蹊跷作怪的样子。若说他也是个修习道法之人我都难以置信,一见便反胃作呕,栾青山留他在身边做什么?!”
    穆遥兲道:“至于做什么,栾青山也不会告诉咱们,但他必定有何过人之处,才会得栾青山如此青睐。如今你更该关心的是,为何姵罗会同褚锦心如此亲近,若是单纯只是言语投机也就罢了,否则我担心......”
    聿沛馠抢先说道:“你担心姵罗会被褚锦心利用?或者说,褚锦心是带有目的,有意靠近姵罗来索取咱们五人的情况?”
    穆遥兲垂面游移着目光,似乎不太想正视这个问题,但也同时给了聿沛馠一个答案,那就是穆遥兲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甚至......
    “你是觉得姵罗也许已经将咱们的情况吐露出去?!”
    聿沛馠的声音里夹带着怒气,严厉的眼光上下打量审视着穆遥兲,好像在看一个言语冲撞的陌生人。
    “沛馠,你是知道的。既然师父吩咐我照拂你们四人,现下敌暗我明,我不得不将所有可能性皆考量到,方能防微杜渐。正所谓,人莫不忽于微细,以致其大。”
    “不可能!姵罗她的确任性恣情了一些,但若说她会背恩忘义,我绝不相信!”
    聿沛馠两穴的青筋暴起,像要胀裂开似的,浑身气得发颤。
    穆遥兲道:“你不要这般激动,没人说姵罗有何问题,现下只是一种揣测,防患未然而已。”
    聿沛馠紧绷着脸,目光棱棱,逼问道:“既是可能性,你为何不怀疑我?!分明还是心怀芥蒂,已有定论。”
    “......”穆遥兲眼中闪烁着无限急切,想要对聿沛馠解释清楚,可刚欲张嘴,便看到聿沛馠充耳不闻、坚执不从的样子。
    穆遥兲紧锁的眉头间微微挣扎,终于还是泄了力,化作一声叹息。
    “我不与你争执。”穆遥兲将头转向一边,索性不去看他。
    别看聿沛馠时常与聿姵罗斗嘴,但在这个问题上,聿沛馠对她的固执坚持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
    聿沛馠言辞锋利,转而逼视揽月,谔谔直言道:“所以,你也和他同样的看法,是吗?!”
    聿沛馠此时已像一只愤怒发狂的老虎,在以他的张牙舞爪来掩饰内心的不安与忐忑。
    揽月和穆遥兲一样,不想同他做无谓的争辩,只是淡淡说道:“我想,阆风筹子上的分数是不会作假的。”
    “筹子?那也不能说她是有意为之!”
    聿沛馠怒张着双眸,扼腕抵掌,双脚来来回回,停歇不住,在穆遥兲和揽月中间反复疾速踱步,煞是不安。
    聿沛馠并非黑白不分之人,揽月知道他与姵罗间的同胞感情并不一般,必当比穆遥兲更甚,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此时聿沛馠的情绪贤否不明,不如由得他自己独处冷静一下,揽月便拉上穆遥兲先行离去。
    “等一下!”身后的聿沛馠忽然唤住揽月和穆遥兲。
    时光清浅,微星点缀下,是聿沛馠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双手紧紧攥拳,发出“咯吱”的声响,似要将骨头捏碎。
    凉飕飕的夜风卷起聿沛馠的袍袂在余晖下翻飞,那即将谢幕的微芒将他映在地面之上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形影相吊,孑然清冷。
    穆遥兲凝望一眼,面无表情,微微摇头道:“你先冷静一下,待你豁然贯通,能够心平气和、理智看待时,咱们再谈。”
    言毕,便要再次转身离去。
    聿沛馠急忙再唤道:“不是这个意思!”
    揽月和穆遥兲同时以茫然探知的眼神看向聿沛馠,这眼神里夹带着怜悯与恻隐,令聿沛馠十分不自在。
    聿沛馠只觉得窒息,似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好在暮色微朦,叆叇不明。
    他有意垂下头去避过目光,双唇哆嗦着说道:“关于姵罗的事,我想亲自去问她。”
    揽月和穆遥兲相顾一眼,而后穆遥兲说道:“好。我也认为你去问明此事反而比我二人去问更为适宜。”
    “那你们......”
    “我们暂且什么都不会提。”
    “谢了。”
    天地交界处,最后一缕霞光落尽,骤然间暗淡无光。
    聿沛馠庆幸着,这样他们亦瞧不出自己飞絮濛濛、惴虑不安的表情。
    ......
    夜色苍茫,玄黑之色渐渐布满天空,犹如拉开的暮帘。
    点缀着澄净星辰忽闪忽闪,好似一双双窥视着整片大地的眼睛,用明亮锐利的瞳孔洞悉着每个人掩藏心底,秘而不漏的那点秘密。
    月明千里,情如流水的银辉洒落在敞阔洁净的砖石路上,照亮着揽月和穆遥兲回寝殿的归途。
    二人各自无声无息的行路,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弟子们的嬉闹声,以及被激起鸟儿的振翅声。
    揽月和穆遥兲看似沉默,却又都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穆遥兲率先开口道:“姵罗的事情你如何看?”
    “......”揽月深深吐息,难于言语,毕竟无论是娄嫄还是綦灿灿都已提醒过自己,若说她不对聿姵罗有疑,那是自欺欺人。
    都说皎月潜人心,揽月所思所想尽数写在脸上,穆遥兲见她不语,便知答案。
    穆遥兲渐渐放缓步伐,最终停了下来。
    揽月蓦地感受到落在身后的穆遥兲,也便停了下来,转过身去默然回望着他。
    二人禹身凌立于微风爽人的夜中,朦朦胧胧,只能看清彼此的轮廓,但似乎只有这样,反而更可以敞开胸怀,开诚相见。
    穆遥兲缓缓道:“姵罗自小便衷情于寰宇,此事你可已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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