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成雪听令俯首退下,嘱咐宫人和童儿将药圃仙草罗列整齐,一应摆放归位,便率众而出。
    那一连串的动作干脆利落,娴熟应手,那号令手下之人的气势,活脱脱便焕发着掌门之姿,众弟子间不时有人暗暗发出几句赞赏。
    只有栾澈在人群中脸色凝重,微抿薄唇,用像是在看什么肮脏之物的灰冷眼神侧视着栾成雪,眼底深处却是嘲讽和冷酷。
    ......
    栾成雪此人不但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就连时辰的把握上亦分毫不差,从不虚掷精力。
    他几乎是踏着讲堂晨钟的声响迈出了尊义斋,待大家目送栾成雪离去,讲坛后方便传出一阵低咳清嗓的声音,含光子便到了。
    众人一改方才鸡争鹅斗之势,一哄而散,回到各自位置端正坐定。
    含光子站定后先是往筹盘之上扫了一眼,视线又在整个尊义斋里环顾一周,睿智的双瞳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弟子此刻的面容。
    含光子炯灼的眼睛深嵌在眼窝里,投放出无限智慧,只听他轻笑一声,而后说道:“今日乃新课程的第一日,又挪了新殿,竟然没有一人迟到,值得夸赞一番。”
    含光子侧身让开位置给一直不停在翥凤翔鸾盘旋的筹盘,眯着眼睛调侃道:“看来昨日的卷试结果大家都已目睹了,既然成绩已定,优劣暂别,那么就不需老夫再此多言了,众弟子们若想改变筹盘上的结果,还需依仗后面四门比试。”
    “先生!”一个弟子手高举过头顶,生怕含光子看不见自己的样子,拼命挥动。
    “讲。”含光子手中的掌中芥指向那个弟子。
    “弟子不明,为何会同时有三个门派并列第一?当然,并不只有弟子一人有此疑问,大家......大家也都......”
    说到后面,弟子含糊其辞,多时忌惮招惹了众人。
    含光子慧黠多端的老人特有的灰褐色眸子环视讲坛下一眼,洋溢着仙人般泰然的风仪,缓缓问道:“众弟子皆有此问?那好,老夫便与你们解答一番,省却你等再多怀顾望,难于专心修业。”
    “按计分方式,?华、玄霄以及龙溪三派的综合得分一致,各计四分,其中?华栾澈、玄霄陈朞、龙溪乔柯三人皆为满分,卷面完满,无一错误,单人成绩并列第一,故而分别再计三分。三派总分皆为七分,筹子位于筹盘正中的筹轨之上,并无错漏。老夫如此解释,你等可听得明白?”
    “先生,弟子汪翰不服!”
    一个方脸阔额,双眉吊睛的弟子索性勃然起身,触目而立,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含光子轻眯一眼,掌中芥随手斜斜一挥,示意汪翰继续说下去。
    那汪翰见状倒也分毫不客气,振振有词道:“?华派从来首屈一指,栾澈公子又出类拔萃,汪翰自然对?华的排名绝无异议。但是......”
    “吼哟,掇臀捧屁啊。”
    尊义斋里顿时响起一片沉闷的嘘声,众弟子们在躬身掩饰下窃窃私语,多有烦言。
    “且,霓光阁竟有如此奴颜婢色者。”
    “快歇歇吧,这马屁拍的,不惜吮痈舐痔......”
    “还当他真能胸有丘壑,见地深刻呢......”
    汪翰早知众人会有此反应,却亦毫不在意,汪翰继续说道:“汪翰有异议的是玄霄一派,众人皆知玄霄有摘星术的绝艺在身,施术时无声无息,不为人所察觉,随意可拢获在场任意弟子的双瞳,所有人的卷面在摘星术的眼中展露无疑,怎知第一名的位置是否名实相副?!”
    “你!你这是狂言瞽说!”陈朞的弟弟陈胥愤然跃起,大声喝止道。
    此话头一起,顿时引来尊义斋内一顿议论声,先前正骂不绝口的弟子们也纷纷被此言牵引着,东怨西怒地纷纷掉转矛头朝着玄霄派指责而来。
    哪知汪翰的狂论并未宣告完,周边弟子的冷语冰言助长了他的气焰,又将矛头指向旸谷派道:“还有旸谷派!汪翰认为,旸谷的成绩算不得数。”
    卜涵一听,也蓦地跳了起来,与其对峙道:“放屁!忍你很久了,我们旸谷是何处对不住贵派?你竟以恶语相加,血口喷人!”
    “卜涵,先坐下,先生自会持正论公。”
    卜澎拉着卜涵的袍摆,勒令他冷静坐下,而卜游冷着脸身体僵直,垂落在双膝上的手掌青筋暴起,已将袍摆攥皱,强忍着愤怒一言不发。
    汪翰看见对面卜澎对卜涵东拦西阻,卜涵一时喧闹却也扑不过来,于是继续说道:“旸谷派的卜游公子垂范百世,是弟子中的楷模。卜游师兄曾多次赴盟会,自然是对修习内容早已了熟于心,答卷超于我等头一回参与盟会之人是必然,岂不有失公允。”
    “你还敢撒骚放屁!看我不......”
    卜涵是个年轻气勇的,此刻张脉偾兴,手中剑光隐隐,已闪现利刃的轮廓。
    陈胥也是个意气用事的,卜涵所骂恰巧契中他的心意,应声道:“卜涵兄,我瞧着他霓光阁分明有意冲着咱们内丹门派来的,百派之中第二、三次来赴盟会的弟子大有人在,为何只择了你们旸谷说事儿!”
    汪翰一瞧对面二人同时急眼,往后其他弟子身后遮掩逃躲道:“宫规里云:不可恃其意气,发狠而为。昨日方考完的内容,你们便抛诸脑后了吗?”
    陈胥和卜涵四目相视,金刚怒目,二人默契地当堂一跃而出,正欲穿过过道却听“倏、倏”两声,被两道白色身影风行电照地挥臂挡在身前,是陈朞和卜游。
    “兄长?!”“公子?!”
    陈胥和卜涵驱出的力量差点收不回来,比肩迭踵,各自跌撞在陈朞和卜游肌腱丰实的背后。
    “兄长,你别拦我,那家伙谗口嗷嗷,诋毁咱们!哥,哥!”陈胥气急,仍尝试着自陈朞身后脱出。
    “就是,就是,就......”
    卜涵循声附和,桴鼓相应,却被卜游厉色瞪了一眼,立刻息声敛气,泄下阵势。
    陈朞沉稳道:“恶言不入于耳,休要负气斗狠。先生一言未发,你便札手舞脚,才是失了我玄霄一脉清正在德的风貌。”
    卜游亦对卜涵说道:“陈师兄的话你可有听进去?正所谓身有正气,不言自威,你且回去座位坐好,先生自会平心持正,无所偏倚。”
    言毕,陈朞和卜游二人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各自携着门下那个负气仗义的愣头小子回去落座,同时也不忘了对讲坛之上未动气问责的含光子行礼致歉。
    待喧闹一休,含光子转身招呼来一位倚墙侍奉的童儿,附耳低声几句,那童儿便碎步频频往讲坛东边侧室里跑去。
    在坛下众人的注目之下,不多时功夫侧室前的门帘便再次被掀起,那个童儿手持着什么东西,面色悠闲轻快,几乎是蹦跳到含光子面前的,虽承教于含光子身边,心性仍是一个孩童。
    含光子轻展手背,童儿便乖顺退回到墙边垂手恭立,还不忘了冲着汪翰挤出一个戏谑厌恶的鬼脸。
    前排弟子里自然有人注意到,憋忍着笑,发出“噗噗”嗤笑声。
    这使得汪翰独立在大殿之中神色慌乱,有种出乖卖丑的尴尬,却又骑虎难下的感觉,反正左右自己已然得罪玄霄派了,尤其是那陈朞。
    含光子将童儿送来的那物平展示人,而后说道:“此乃玄霄一派的考卷,好在老夫有备而来,亦没多准备,只携了玄霄派陈朞誊写的卷面而来。既是大家心中有疑,那便传阅一观,以免枉口嚼舌。”
    说着,含光子将陈朞的考卷递给了最前面的弟子,令其一一传阅。
    都说字如其人,陈朞的字迹端端正正,正如他的为人堂堂正正。
    前排弟子立刻发出一声赞叹:“这笔势遒劲生动,力透纸背,柔中带刚,真乃好字!”
    周围弟子闻及,便再也等不及考卷传阅到自己面前,先伸长脖颈翘首一观,随即亦赞叹道:“这,这真是瞎子能写出的字?”
    此言一出口,方觉口误,赶忙吐了吐舌头,埋首偷窥四下,是否被人听了去。
    “诶?!!!”一个弟子惊呼道。
    “怎么了?!”勾起了弟子们的好奇,纷纷探首望去。
    含光子缚手而笑,缓缓道:“看来你们已发现这份考卷的不同之处。”
    “这并非昨日咱们昨日的考卷啊?!而且这考题下方密密麻麻的星辰分布又是什么?”弟子看出端倪。
    含光子道:“陈朞这份考卷内容的确与你们的不同,但同时也的确是昨日的考卷。因玄霄派有摘星术在,故而玄霄一派所有人的考题不但与你等的不同,且玄霄几人的考题亦不同,想要以施术抄写是绝无可能的。”
    汪翰不服道:“可是先生,玄霄派修习摘星术之人皆有眼无瞳,若非使用摘星术,又如何能看见考卷上的题目,以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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