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是入秋后最大的一场雨,电闪雷鸣了一夜,狐偃在榻上想着清溪镇的往事,彻夜难眠。
    “道长,道长!厉星他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狐偃模模糊糊醒来,脑子不甚清明。昨夜之事令他辗转反侧,心中烦闷难安。
    “道长,道长!”小尚在门外疾呼,
    狐偃皱眉起身,披散着一头青丝,前去开门。
    “道长,厉星他走了,昨夜里下了那么大的雨,到现在也没停,他怎么就不辞而别了呢?”小尚手里拿着一张字条,是厉星写的。狐偃将纸条展开,上面只简单写着两行字:这两日多谢招待,厉星不辞而别,请道观主人见谅。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没有说明去向,没有留下更多的话语。昨夜里电闪雷鸣,他恐怕就是趁着雷鸣时走的。他想着别的事情,居然未能察觉。他还有许多话想问他,然而现在是不可能了。
    “他还受着伤呢,病得那么厉害,在路上又昏倒怎么办?”
    狐偃淡淡道:“他终究是要走的,早走晚走有何分别?走了便走了吧。”
    小尚失落地收了字条,将纸条仔仔细细折了,收入怀中,喃喃道:“他病得那么重,应该再也见不到了……”
    是啊,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了。
    雨淅淅沥沥下着,小尚坐在门边上,用手撑着脑袋,静静地看雨。今日又是十四,狐偃已经闭关。小尚心里挂念着厉星,仰头看檐角滴落的水滴,越发担心起来。但仔细想想,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认识几天而已。他摇摇头,将自己从失落的情绪中奋力挣脱出去。他想,兴许是天气变凉的缘故,人变得敏感了,容易伤感。
    “道长,你要吃点什么吗?”天色渐晚,小尚扣了扣门,没有得到回应。狐偃闭关的时候通常只要一些茶点,但十五之前他只要叩门,狐偃便会应声的,然而今日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小尚觉得奇怪,又问了几声,依然没有听到狐偃的声音。
    他推开门,天色暗了,房里光线更暗。
    “道长,道长!”小尚将桌上油灯点了,室内空无一人。被子里凸出一块,小尚轻手轻脚过去,将被子掀开,一只白色的狐狸蜷缩在被褥之中,双眸紧闭。
    小尚惊道:“道长,今日才只十四,你怎么就变成狐狸了?”
    狐偃依旧闭着眼睛,小尚伸手去摸了摸,只觉得他身上高热,烧得不得了。
    原来狐偃也是会生病的。
    “道长,道长,你说说话呀!”小尚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却又不敢让阿鲤阿鹤知道。他将狐狸抱在怀中,用脸蹭了蹭狐狸的脸蛋,只觉得十分灼热。他的身体是狐偃以莲藕做成,体温比寻常人略低一些。他抱了狐狸一阵,狐狸才慢慢睁开双眼,黑曜石般的眸子直对上他的眼眸。
    小尚心突然跳漏了一拍,用手摸了摸他脑袋上的毛,说:“道长,你生病了吗?这该怎么办?”
    狐偃沙哑的声音传来:“……无事,或许过两日便好了。”说罢便又闭上眼睡去了。
    虽说狐偃开口说话,小尚仍然不放心,他明显能感知到手里的热度,烫的吓人。
    他端了一盆冷水,拧了巾帕敷在狐狸的脑袋上,然后抱着他钻进了被窝。
    “道长,我在这里陪你吧,过了子时便是十五,你一定难受得紧。”
    狐偃蜷缩在微凉的怀中,做着似乎永无止境的梦。他梦见清溪镇的溪边、山坡上,繁花盛开。在清溪镇的日子虽不算长,却是他最开始生长的地方。即使在这里发生了诸多的不快,但清溪镇仍然有他最值得回忆的美好。
    夜半时雨停了,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洁白明亮。小尚从梦中醒来,白晃晃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狐狸也在他身边睡去了。小尚想起狐偃不喜欢十五月圆夜的月光,起身将帘子拉上,月光被彻底隔绝在外。
    “小尚,你恨那个人么?”狐偃的声音突然传来。
    小尚挠了挠头发,问:“谁?”
    “杀了你的人。”
    小尚躺下,梦呓般道:“我只记得我当时很害怕,其余的不记得了。也许我生前是恨的,后来也生气过,不过我到底忘了他什么模样,所以也不知怎么去恨了。”
    狐偃道:“那你恨我么?”
    小尚想起自己被变成马的那回事,气愤道:“恨,不过……我现在不恨了,你为我找回了尸身,又要送我去投胎,我便不恨你了。”
    “在你投胎之前,还想做点什么?想不想去找找你哥哥?”
    那个人连他都不放过,定不会放过哥哥。想到哥哥有可能跟自己前段日子一样,四处游荡,小尚便放心不下。
    他连忙道:“要的,我怕那人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哥哥,若不找到哥哥,哥哥恐怕难以投胎,最终魂飞魄散。”
    狐偃闭上眼睛,道:“歇息吧,我过了十五应该会慢慢好转,到时候带着你去找他。谢谢你,小尚。”
    小尚用脸蛋蹭了蹭狐狸身上的白毛,轻声道:“也谢谢你,狐狸。”
    太子因丁贵嫔丧葬一事与圣上产生间隙,从此郁郁寡欢,一蹶不振,竟至重病而亡。闻此消息,朝野上下一片悲痛怜惜。太子勤政爱民,深得民心,然而未即位而早亡,众人始料未及。
    十五过后,狐偃身体渐好,行至街头,只见不少平民百姓穿上素衣,一问之下,才知晓是太子过世。
    小尚闻此消息惊道:“太子不是还很年轻么,怎的说去就去了?”
    狐偃道:“人的命数由天定,半点不由人。”
    他与小尚此去是为了看望清悠,又有几日未曾见面,上回碰面时清悠的状态并不好,狐偃有些不放心,自己身体稍好便带着药箱往萧府去,没想到一上街便听见了这令人震惊的消息。
    行至萧府门前,只见门口停了数辆马车,不少仆从进进出出,往外搬着东西,将屋内之物搬移到马车之上。
    狐偃皱着眉头跨进门去,熟识他的几位小厮纷纷向他点头弯腰。
    清悠站在院中,一身白衣,孤零零的,显得有些寂寞。直到狐偃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意,道:“狐兄,你来了。”
    “清悠,你要搬走?”
    清悠点点头:“太子已经去了,诚如你所说,他没有天子之命,而且命数不长。殿下与陛下生了嫌隙,原本殿下归天之后圣上该立殿下长子萧欢为皇太孙,因这嫌隙,现在陛下犹豫不决,我猜陛下是不会将皇位传给小欢了。我是太子的幕僚,今后在这建康城中,必定是待不下去的。我命人将行李运回我父亲那里,明日我也要走了,今晚原本想去同你道别的,没想到你倒是先来找我了……”
    “你既打定主意离去,我祝你一帆风顺。”狐偃掐指算了一算,道:“清悠,你的决定是对的,这建康城今后必定多腥风血雨,你离开此处,可保平安。”
    清悠微微笑了,说:“狐兄的话我是信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清悠必定福大命大可以长命百岁。”
    小尚不习惯离别的场面,见狐偃与清悠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临别之辞,眼睛居然有些发热。他记得从前的清悠是爱笑的,经历了这几次风波,清悠脸上的笑容少了,多了几分忧郁几分愁容,也不爱揪着自己乱开玩笑了。他说:“清悠,你真的要走了么?”
    清悠低下头看他,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走了,就没人欺负你了,你不高兴?”
    小尚摇摇头,说:“你也没怎么欺负我,就是嘴巴贱了一点。”
    “小尚,你要是想我了,叫上狐兄,来兰陵找我,好么?”
    小尚看了狐偃一眼,点点头,问:“不远吧?”
    “不远,让狐兄带着你,乘着剑,不用一日便到了。”
    小尚朝清悠挥挥手,牵着狐偃的袖子,小声道:“清悠,再见。”
    lt第二卷完gt
    作者有话要说:  筒子们对不住,某人回学校,新学期开学不少事情要处理,累成狗了,因此就……好几天没更文,请诸位见谅。第二卷完结了,第三卷即将展开。筒子们可以先猜猜会有什么新人物
    ps:太子陛下其实是中大通三年(531年)死去,年龄三十一岁。某人将他死亡的时间给提前了
    死因跟文里提到的一样,因为丁贵嫔丧葬一事与萧衍有了嫌隙,忧虑成疾而死
    ☆、佛头青(一)
    时值深秋,傍晚过后,建康城里飘起毛毛细雪。位于建康城北的同泰寺钟声响起,厚重的钟响回荡在城中,经久不散。
    同泰寺建于普通二年九月,是一座新寺,由当今圣上亲自督促建造。寺庙金碧辉煌,楼阁台殿,九级浮图耸入云天。天色渐晚,僧人们安坐于大雄宝殿,念经诵佛,参悟佛法。
    夜雾中,后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牛车拖着一车牡丹进了寺庙。车夫用鞭子轻轻抽了抽牛臀,公牛加快步伐,拉着车子,往寺庙深处行去。因这寺庙刚建成不久,寺院里缺少花草装饰,因此朝廷常拨给经费,为寺院添置装饰之物。
    此时并非牡丹盛开时节,牡丹光秃着枝叶,看上去如普通草类一般。小和尚仰头问大和尚:“师兄,天这么冷了,怎的此时移植牡丹?待明年繁花似锦之时,再将它们弄来,不是更好么?”
    大和尚没有说话,车夫倒是开了口:“小师傅有所不知,这大冷的天牡丹都休了眠,正如同人在睡觉一般。明年春日里一觉醒来,它已在寺院里生了根,便只能好好长着了。此时移植牡丹,成活的更多,来年枝叶长得更好,花也更加艳丽。”
    小和尚微微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此次移植的牡丹品种珍贵,种在九级浮图塔后边,名唤佛头青。佛头青花朵大而洁白,适于佛门清净之地。花匠们等车夫将花安稳放置于地面才小心将牡丹种入土中,一株一株,将花种了下去。
    大和尚去宝殿里颂经念佛,小和尚守在一旁目不转睛。花匠们忙完了,擦擦头上的汗水,拎着锄头铲子离去,小和尚行至花圃中间,惊讶地发现其中一盆并未被移入土中,还好好地被装在花盆里。
    “喂,几位施主!”小和尚追了出去,然而几个花匠走得飞快,才一会儿就走得老远。夜间起了雾,白雾茫茫,小和尚眨了眨眼,前方花匠的身影只剩下几个黑点。
    小和尚转过身呆呆看着新种好的一大片花圃,手足无措。那盆牡丹比其余牡丹低矮一些,就是放在地面上也只同其余牡丹一般高,恐怕正是因为这样,才被花匠给遗漏了。
    小和尚走入花圃中,寺院响起颂经之音,香炉中烟雾慢慢上升。他将这盆牡丹单独端了出来,仔细一瞧,这牡丹的枝叶居然生得很好,并未凋零,花盆似乎也与其余牡丹有所不同,青色的,甚至破了一角,看上去已经很旧了,有些年月。他准备自己拿了铲子,将牡丹种入花圃,然而就在他放下花盆那刻,却发现枝叶上有几朵鼓起的花苞。
    他仰头去看天上的零星落雪,惊讶道:“这么冷的天气,这牡丹居然鼓了花苞,还真是奇了。”
    小和尚在僧袍上擦擦手,对手心哈了一口气,又将牡丹给送了回去。听说花朵鼓了苞便不能轻易动了,不然花朵会凋的。不过,这个时候长了花苞,也多半不会开吧。
    天色更晚了,零星细雪慢慢下着,小和尚拢了拢身上僧袍,转身往后。
    “小师傅,可以陪我说说话么?”
    身后传来一声清朗男声,小和尚转头去看,只见花圃中,那盆佛头青瞬间绽放,花色洁白,花朵硕大,清香四溢。花旁站着一人,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年约二十岁上下,面冠如玉,眉目如画,唇若点朱,就是潘安在世也不过如此。
    小和尚从没见过此等人物,一时间竟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男子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再次道:“小师傅,可以陪我说说话么?”
    小和尚连忙点点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施主,方才真是对不住,天色已经晚了,您需要烧香拜佛么?”
    男子微微摇头:“我只想同你说说话。”
    寺院钟声再度响起,檐角的飞鸟振翅而飞,雪下得越发大了。
    小尚从梦中醒来,打了个呵欠,起身推门。门外院子里细细地铺了一层白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上几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叫唤,留下一长串尖尖的小脚印。
    “道长,下雪了!”小尚惊呼。“昨天傍晚还只是零星的一点儿,没想到一早起来,竟都铺满了。”
    狐偃从房中走出,看了满院的雪,道:“今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来得早了一些。”
    小尚踩进雪里,几只小麻雀被惊吓,纷纷飞起,小尚哈哈大笑,蹲下身去摸雪。雪冰冰凉凉,他身体的温度不高,雪并未化掉,长久地留在他掌心。
    狐偃眯着眼睛看雪及雪中的小尚,脑中回忆着昨夜的卦象。小尚在人间留着的日子应该不多了,若是不想别的办法,他就只能让他去了。
    “小尚,你想去一趟罗浮山么?”
    小尚在雪中回头,问:“道长,罗浮山是什么,在哪里?”
    狐偃回答:“在南边,风景很美,我师傅当年修道的地方。”
    “那好啊,等找到哥哥就去吧。对了道长,咱们去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哥哥,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去投胎了?若是他去投了胎,我留在这里找他也是白费力气,还不如就这样走了。”
    “萧鸾是个狠心的,你当时年纪小他对你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哥。”
    小尚想了想,说:“也对,不管怎样,还是先找找哥哥吧。”
    又过了两日,薄雪早就散去,天气又恢复了温暖。太阳照在地上,晒得人暖烘烘的。小尚挎着篮子跟在狐偃后边,随他去采买。现在采买算是他的特权,阿鹤和阿鲤只能呆在道观打扫和练功,托他买点吃的回来。小尚心心念念想着城北刚开的点心铺子,嘴里道:“道长,我们今日是不是要往城北啊?城北的东西新鲜。”
    狐偃早看穿了小尚的心思,微微笑了一笑,便往城北去了。
    同泰寺的钟声回荡在耳畔,原来是正午到了。同泰寺香火旺盛,时时笼罩在一层淡色的烟雾之中,小尚远远朝寺庙塔顶望去,虽说这寺庙他不是头一次见,依然感叹道:“这寺庙还真是大啊,塔真高,花了不少银钱吧。”
    当今圣上崇佛,尤其在太子早亡之后崇尚得越发厉害。他甚至亲自舍身寺院,想彻底做个出家人,幸好最后被大臣给赎了回去。当今梁国最不缺的便是僧人,出家修行之人甚至占了人口的很大比例。狐偃深知这并非吉兆,人们躲进寺院不事生产,虽说心灵上得到了安慰,但现实的问题依旧没能得到解决,更不论说,其中有不少人为的是混吃混喝。
    太子过世后本当传位于太子长子萧欢,立萧欢为皇太孙,然而由于萧衍与萧统父子间生了嫌隙,圣上考量再三,没有立萧欢为皇长孙,反而立皇三子萧纲为太子。自古立长不立幼,加之所有皇子皆为庶子,谁也不服谁,萧统死后又没能按礼法再立太子,萧纲便成为众兄弟的眼中钉,一场夺嫡之战恐怕终究会因此发生。
    狐偃想起为此离开建康的清悠,不禁微微叹气。看来梁国的国运势必是要衰微了,然而那个人……又在当中起着怎样的作用?
    狐偃遥望台城的方向,屋舍重重将视线挡去。他早已决心放弃他了,若是清越不提,他也不会在他面前提起。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从未知晓过。
    “小秃驴赶紧放手,滚回你寺庙里去!这花被我家公子买了,你抓着它做什么?”
    小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色粗服下人打扮之人正在欺负一个穿僧袍的小和尚。那小和尚手里抱着一盆盛开的白色牡丹,任凭那下人如何踢打,都不肯放手。
    一个高壮的僧人在一旁劝道:“慧心,你就放手吧,这盆牡丹是师伯他们卖给赵公子的,赵公子给寺庙捐了一万香火钱,就指名要这盆牡丹,你喜欢花草,咱们寺里有的是,赶紧起来跟我回去。”
    小和尚摇头,痴痴看着牡丹,双手环抱着花盆,死都不肯松手。
    “我说大师傅,这花说好了要给公子的,你们寺里的人怎能这样?”
    一位穿袈裟的和尚从寺中走出,严厉道:“慧心,赶紧放手,否则寺规处置!”
    黑衣家丁见小和尚不肯轻易放手,朝边上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便蜂拥而上,生生将牡丹从他手中夺走。小和尚哭嚎着上前,却被拦住。牡丹被送上马车,往城东方向去了。
    穿袈裟的和尚皱了皱眉头,见慧心还躺在地上不起来,冷声道:“慧心,这同泰寺恐怕是容不下你了,趁早另做打算吧。”
    大和尚看了看慧心,劝了穿袈裟的和尚几句,那和尚却是不听,摆摆手朝寺里去了。大和尚俯下身劝了慧心几句,道:“慧心啊慧心,你怎么此时这般糊涂,非要护着那盆花做什么,寺院里不还有的是吗?同泰寺是容易进来的地方么?这回师兄是帮不了你了。”说罢他叹了一声,也进了寺庙。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二)
    “他们怎么这样?”小尚气鼓鼓道,上前敲了敲寺门,却没人出来理他。
    马车消失在街角,狐偃回眸,若有所思。他道:“小尚,先别敲了,去看看人怎么样。”
    小尚摇了摇小和尚,急道:“哎,小和尚,你要不要紧?”然而慧心双眼紧闭,已经昏了过去。
    “道长,道长!这小和尚晕了!”狐偃替慧心把了脉,道:“并无大碍。”
    “这下可怎么办?那些和尚似乎不想让他再回寺庙里去了。难不成就让他躺在这儿?”
    狐偃将慧心扶了起来,背在背上,道:“我们暂且将他带回去。”
    “好嘞!”小尚连忙将狐偃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说:“道长,你背着他,东西我来拿。”
    建康城郊,桃花道观。三日之后,慧心呼喊着醒来,额上满是汗水。他环顾四周,然而此处并非同泰寺,没有那片牡丹花圃,亦没有盛开的佛头青牡丹。
    “公子……公子!你们不能带公子走!”
    “你醒了,道长果真料事如神,知道你要醒了,才让我为你准备吃的。来,喝点米粥吧。”
    小尚适时将一碗米粥端到慧心面前,然而慧心却似没看见他似的,喃喃念道:“公子……公子呢?”
    “什么公子?”小尚他拍了拍慧心的肩膀,继续道:“小师傅,你晕了三日了,滴米未进,快点趁热喝了这碗米粥吧。”
    慧心回过神来,见了小尚,扯着他的衣袖,激动道:“我在哪里?!”
    “哎哎哎,小师傅别激动,这儿是城郊桃花观,是我们道长将你救回来的。”
    “花……花呢!我的花呢!”
    慧心的心思完全不在小尚身上,小尚也爱莫能助。他端着一碗米粥被慧心扯着衣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僵持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慧心,你是说那盆佛头青牡丹?”狐偃问道。
    慧心停了下来,愣愣看向狐偃。狐偃缓步走至他跟前,将小尚手里的米粥接了过来,道:“慧心,跟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那盆佛头青怎么了?”
    慧心定睛看狐偃,忽然回避道:“不……没……没什么,但那盆花对小僧很重要……”
    “可你刚刚还叫什么公子来着。”小尚在一旁插嘴。
    “那是……是小僧睡迷糊了,胡乱说的。”慧心低下头去,不安地搅弄双手。
    狐偃盯了他半晌,道:“慧心,你昏迷了几日,该饿了。这米粥还热着,趁热喝吧。”
    慧心茫然看着狐偃手中米粥,急切道:“不……不……小僧要去找……”话还未说完,便又昏厥过去。
    “哎,你怎么了!”小尚惊道。
    狐偃把了把脉,道:“他是急火攻心,外加精气耗费过多,几近油尽灯枯了。”说罢摇摇头,“那盆佛头青,定有问题。”
    小尚担忧地看着床上的慧心,问:“道长,那他还能好么?”
    “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这碗米粥你端回去,等他醒来,你再给他吃。”
    “哦,好。”小尚担忧地看了慧心一眼,将米粥端了出去,顺便关上门。
    又过了三日,慧心依旧未能醒来,小尚每日去房中看他,慧心却丝毫没有起色。对此,狐偃倒没那么担忧。按他的说法,人各有命,慧心与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能帮便帮,帮不了也不用替他担忧至此。倒是那盆佛头青引起了他的注意,若他没猜错,这佛头青里,附着一只艳鬼。普通艳鬼不足为惧,他们知道收敛。然而就慧心的情况来看,这只艳鬼是个不知收敛的,容他放肆下去,还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
    狐偃正思量着,阿鹤从外边进来,恭敬道:“师傅,外面有客求见。”
    “哦?今日并非为师算卦的日子。”
    阿鹤道:“阿鹤知道师傅的规矩,不过那人说,他主人出一百金,定要见师傅一面。”
    “一百金,那倒是符合规矩的,带他进来吧。”狐偃一向不拒绝款爷,这些有钱的富商大贾或是贵族人家才是他收入的主要来源,为女子算卦卜算姻缘不过是闲着无聊罢了。
    来人一身普通褐色麻衣,像是家仆打扮,进来便命其余二人将装着金子的箱子搁在地上,诚恳道:“道长,听说您道术了得,我家主人有事相求,请您去城东赵家一趟。箱子里有五十金,若是事成,会奉上剩下的五十金。”
    “城东赵家?”狐偃想起前几日之事,道:“莫非是你家少爷……”
    那位家仆突然抬起头来,惊讶道:“道长果真料事如神,正是我家少爷出了事,还请道长速速前去,我家老爷已急火攻心了。”
    “可备有马车?”
    家仆点头哈腰:“早已备好,可即刻出发。”
    狐偃颔首,对阿鹤道:“阿鹤,你将小尚唤来,另把为师的箱子带上。”
    阿鹤回了声是,连忙进去找小尚。
    马车在建康城内疾驰,行人纷纷避让。小尚身子一歪,差些撞到脑袋。狐偃眼疾手快将他搂了过来,问:“没事吧?”
    小尚揉揉脑袋,道:“没事没事,只是这赵家的仆人也忒心急了些,我还是头一次坐这样快的马车嘞。”
    马车在一栋大宅子前停下,狐偃一下车,便被一群家丁簇拥着进了赵府。身穿华服大腹便便的老者向他鞠了一躬,道:“道长总算来了,快请,小儿的病怕是等不得了。”
    狐偃和小尚随他到了内室,只见雕花大床之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年轻男人。这男人同大腹便便的赵老爷有六七分相似,有些虚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正昏迷着。
    “公子请大夫看过了?”
    赵老爷说:“看过了,皆是束手无策。听府里下人说,小儿像是中了邪,我有个生意上的朋友听说道长医术道术皆是极好的,老夫便慌忙令人去城郊桃花观将您请来……”
    狐偃上前为赵公子把脉,问:“赵公子昏迷之前,可曾做过什么?”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站了出来,道:“公子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同泰寺,看上了佛寺里的牡丹,便将其买了回来。这些不过是寻常之事,只是不知为何,少爷将花带回来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门,只令我们这些下人将饭菜送入房内。后来过了两日,小的见上回送去的饭菜没动过,便自作主张破门而入。当时少爷就躺在地上,昏了过去,手里却紧紧抱着花盆……”
    狐偃环视房内,问:“花呢?”
    赵老爷怒道:“扔出去了,老夫觉得这此乃妖物,甚是不详,便令家丁拿去处理了。道长,小儿可还有救?”
    狐偃道:“有救,令公子暂时性命无忧。贫道想先看一看这妖物究竟是何物,好对症下药。”
    赵老爷招招手,对刚刚说话的小厮道:“肖凯,去找阿庆问问,他将花扔哪儿了。”
    狐偃从箱中找出罗盘,指针转了转,转向一个方位。狐偃道:“不必了,贫道亲自去,这花还在府上。”
    府里的下人炸开了,这花明明昨晚便让阿庆扔了,怎的今日还在府上?结果众人交头接耳半天,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今日没人见过阿庆。
    这可不得了了,阿庆到底去哪儿了?
    狐偃面色如常,迈着步子出了赵公子的房间,直往后花园去。在后院柴房中,找到了抱着佛头青,喃喃自语的阿庆。当时阿庆面色发青,眼神痴迷,柴房内弥漫着一种阴森的气息。
    “对了对了,少爷也是这样,每日在房中说着什么,小的也听不清,像中了邪似的……”
    此话一出,赵府之中人心惶惶,胆小的立马撤了出去,有多远跑多远。赵老爷也往后退了一步,急道:“道长,这……这……”
    狐偃道:“无碍,你们速速退下,将此地交给贫道便是了。”
    听了这句话,赵家仆从立马作鸟兽状散了,就连赵老爷也拱拱手,说了声有劳,连忙转移阵地。空空的后花园里,除了狐偃小尚和阿庆,再也没有其他人。
    “公子,公子……你怎么不出来了……”阿庆依旧对着佛头青喃喃自语。
    狐偃迈开步子,踏进柴房,用浮尘拂去屋内的灰尘,沉声道:“妖孽,出来。”
    小尚躲在门外,伸着脑袋往里瞧。路上的时候,狐偃便告诉他这花里多半住了一只艳鬼。他很好奇,究竟何等模样,才能将慧心那小和尚迷得连寺庙都不回了,又将赵家少爷和赵家的仆从也迷倒。他们嘴里都念叨着“公子……公子”的,看来那花里住的艳鬼竟是公的,男艳鬼他还从未见过呢。
    狐偃一句话后,佛头青毫无动静,倒是赵家长工阿庆发了狂。他双目赤红,握紧拳头便朝着狐偃挥去,却被狐偃闪身躲过,并撂倒在地上。他还要再爬起来,狐偃用拂尘指了指他的脑袋,他便昏了过去,不省人事,倒在地上。
    “小尚,将阿庆拖出去,贫道要会一会这花里住着的美人。”
    “知道。”小尚答得干脆,连忙将阿庆拖出门外,在屋墙边放着,然后立马又进了黑漆漆的柴房。这出捉艳鬼的好戏,他可不想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三)
    近日天气严寒,并非牡丹花开的时候,而这盆佛头却迎霜傲雪,开得洁白动人,花香四溢。就在阿庆被小尚拖出去后,室内的香气越发浓了。小尚嗅着这香气,不觉间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说:“道长,这花好香呐,好漂亮。”
    “漂亮是漂亮,可他吸人精气,这就不漂亮了。”见这花里的妖物没有现身的意思,狐偃在花边走了一转,道:“妖物,竟还不现身?”
    就在此时,小尚眨眨眼,只觉得白牡丹上冒了两缕青烟,整个柴房白雾弥漫。过了一阵,他甚至看不清就站在他前方的狐偃。“道长,道长!你在哪儿?我看不到你了!”
    此时,一只手拉住了他,一只冰冷的,带着凉意的手。小尚回头去,只见一男子,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年约二十岁上下,面冠如玉,眉目如画,唇若点朱。小尚看呆了去,哪里还记得自己身处迷雾。
    可眼前之人,怎的如此熟悉?
    当那人冰凉修长的手指将要点上他的嘴唇,他忽然记起了,他叫道:“哥哥?”
    面前之人似乎犹疑了一下,但就这一下犹疑,他的手,便被另一只手捉住。
    “萧昭业,停手吧。他是你弟弟,难道你连弟弟都不认得了么?”
    迷雾渐渐散去,年轻男子眼中氤氲着泪水,他看清了小尚的容颜,喃喃道:“季尚?”
    “哥哥,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尚拉住他的手,只觉得冰凉入骨。他想起狐偃说牡丹花里住的是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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