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知该如何进去……龙墨,你有法子把我弄进去麽?」
    天牢设在京城西郊,自然没有城中那麽热闹,一入夜,便更是寂静无声。正门外打着雪亮的灯笼,几个值守来来回回地晃,没有一点偷懒的意思。纪筱在暗处张望了一会,轻声向身後道:「我们怎麽进去?」
    「你先闭上眼睛。」龙墨低声道。
    纪筱忙依言闭上,面前恍惚拂过一阵气流,他有些心慌,手心里都不自觉泌出汗来,却忽的唇上一暖,竟是被轻轻吻了一下。
    「你!」纪筱猛然睁开眼睛,「都什麽时候了,你还……」
    龙墨笑嘻嘻地退後一步:「谁叫你闭着眼睛的样子那般可爱,倒让我一时没忍住。」他见纪筱几乎要着恼,忙道,「不开玩笑了,这次是真的要施法了。你可记着,一会千万别睁开眼睛,办完事就往回走,我再带你出来。」
    纪筱只得再信他一次,闭上眼睛的瞬间,身体似乎轻飘了起来,只在短短一瞬过後,後背猛然被推了一把,听得龙墨在他身後低声道:「去吧。」
    眼前的视野暗了许多,空气中有股发霉的湿气,墙缝的凹槽里点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照亮了面前生锈的铁栅,铁栅里面更加昏暗,模模糊糊地映着一个人影。
    「恩师……」纪筱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扑到了栅栏前,又忙捂住自己的嘴。
    李见初微微动了动,缓慢地转过身来,待看清他之後,惊得瞪大了眼睛,在暗中哑声惊道:「青阑,是你麽?」
    「是我,」纪筱看着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师,眼眶一阵酸涩,压低声音道,「恩师你受苦了。」
    「你是如何进来的?」李见初拖着脚镣来到铁栅前,难以置信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纪筱的头,「快走吧,若是被狱卒发现,可就没命了。」
    「放心,没人发现我,」纪筱抓紧了栅栏,问道,「我只是想问问,有什麽办法能救恩师出去麽?」
    李见初颓然地摇了摇头,「不必了,这是我应得的,只可惜……连累了一家老小,我罪孽深重啊。」
    「恩师!」纪筱急了,「这难道不是奸人陷害你麽,那些贿银难道不是别人嫁祸给你的麽?学生虽然无用,也会想尽办法给你讨回公道。」
    「青阑,」李见初无力地低声道,「我一直很喜欢你这个学生,因为你天性纯良,甚至有些不谙世事。这官场污,如同深夜,只是你不曾涉足,不知深浅。你尊我为师,我却并非德行高尚之人,其实,放眼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不贪之人。这两日我已经想通了,天理昭昭,逃得过今日,却难逃过明日,我李见初俯首认命,并无怨言。」
    纪筱呆住了,仿佛曾经全心信奉的什麽东西在眼前崩碎了一般,他一时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青阑,你如今的修撰之职虽然清汤寡水,但好歹能图个心安,若是有朝一日,你有机会青云直上,却也再难换得这份心安了,你记住老师的话。」李见初说完这些,又催促道,「快走吧。」
    天牢狭窄的铁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响雷霹雳,照得牢狱中雪亮,却又很快沈寂,接着又是一声。纪筱在这轰鸣的雷声里魂不守舍地向回退去,然而来时的路竟已不见了。
    哗啦啦的雨水铺天盖地般泄了下来,纪筱在这嘈杂的声响里愈加焦急,他茫然摸索着墙边,轻声喊道:「龙墨,你在哪,你在哪?」
    没有回应,雷声越来越响,却又掺杂了几声脚步声,纪筱忙循声转过去:「龙墨……」
    两个打着灯笼的狱卒似乎吃了一惊:「什麽人?」
    纪筱吓得头脑一片空白,转身拔腿就跑,身後立刻传来喝声:「站住!不要跑!」
    面前的路错综复杂,身後的追赶却是越来越急,几个转弯过後,前方忽然穿来大批的脚步声响,纪筱意识到不好,但後方的小卒已经追了上来。再也没时间容他考虑,一片通明的火光突然地照进了这昏暗的牢狱,在举着灯烛的大批随从身後,纪筱清楚地看见那个穿着华袍,面目阴郁的太子延襄。
    站在延襄身後的正是掌管天牢的刑部主事王祥,眼见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出了纰漏,当即僵了脸色,指着跌跌撞撞追来的两名狱卒喝道:「你们两个怎麽回事!」
    那俩狱卒撞见这阵势,早就俯身跪到了地上:「小的罪该万死。」其中一个指了指纪筱,「是他……」
    纪筱早已呆在了当场,眼睁睁看着他指着自己,却连一句辩白的借口也想不出,正在仓惶的当儿,只听一声轻笑,却是延襄开口道:「青阑怎麽在这里,叫我好找。」
    纪筱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瞧着他,却见延襄转头向王祥道:「今晚提审,我本召了纪大人来做笔录,谁料天牢偌大,进来时纪大人跟在後头走散了,我这正要派人去寻,却原来在这。」他说到这,向纪筱微微一笑,「青阑真是让人不省心,怎的又惊扰了王大人两名手下,还不快向王大人陪个罪。」
    王祥听了这话,忙道:「殿下哪里的话,是这两个大惊小怪的粗人吓着了纪大人才是,既然纪大人安然无恙,那麽下官这就继续为殿下带路。」
    延襄点了点头,转而向纪筱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
    纪筱万万没料到延襄竟会开口替他隐瞒,也不知他心里打的什麽主意,又听他口口声声称自己的表字,甚是亲热,更觉诡异至极。但是现下也不能表现得太过不安,他向延襄微微低了头,然後缓缓走到他身侧,大批随从依旧恭恭敬敬地围着延襄,向着漆的天牢深处走去。
    纪筱一面走一面心中猜疑,忽然手心一热,竟被延襄拉住了,他惊得一颤,却见延襄神色如常。两人宽大的衣袖交叠在一起,旁人看不出什麽,但纪筱已是尴尬至极,由於方才遭逢惊吓,已是满手的冷汗,此时被延襄摸个正着,他更加急着想要挣脱开来。延襄似乎察觉到他的力道,竟然微微笑了笑,不动神色地放开了他的手指,低声道:「青阑,这就到了。」
    这夜提审的是漕运案中的重犯,纪筱既已被赶上了架,也只得坐在延襄下首为他记这场夜审的笔录。出乎意料的是,延襄在问审中并没有摆什麽嚣张跋扈的太子架势,每句问话都是条理清晰,正中要害。这与纪筱起先以为的威逼引诱式的问审相差甚远,他笔下刷刷记着,心内却也不禁开始考量这位太子给李见初定的罪名。
    提审完之後,外间的暴雨没有丝毫缓和,延襄在天牢外的屋檐下略站了站,回身道:「纪大人恐怕一时无法回去,小王送你一程。」
    纪筱看了眼停在那的华贵马车,面有难色:「殿下……」
    延襄微微低了头,轻声笑道:「怎麽,纪大人还怕小王吃了你不成,我若要害你,方才就不会出手救你,上车吧。」
    身旁立刻有人撑了伞,小心翼翼地扶了他上马车,纪筱头一次搭乘皇族的车马,只觉得新奇而忐忑,很快的,延襄也坐了进来,与他近在咫尺。
    在这雨夜之中,马车行进得并不快,纪筱坐在角落里,不安地握紧了双手,一言不发。片刻後,延襄开口了:「纪大人果然身负异能,先前你说那锭古墨有灵性会自己找你,小王还不甚信,如今连这守备森严的天牢纪大人也能进出自如,小王当真要刮目相看了。」
    纪筱一惊,忙摆手道:「臣绝非异能之士,这次进去实在是……实在是机缘巧合,若不是殿下出手相救,臣现在恐怕已经身陷囹圄了。」
    延襄轻轻一笑:「哦?既然是我救了你,你怎麽都不谢我一谢。」
    纪筱立刻要在车内下拜:「恕臣失礼。」
    延襄一把就拉住了他胳膊,他力气很大,直将纪筱拉到了自己面前,随即饶有兴致地低头打量起他。
    纪筱被他看得寒毛都竖了起来,微微缩了缩脖子:「殿下……」
    「青阑是不是有些怕我?」延襄低声道,「其实此次相救,并非是小王别有所图。」
    他说到这,轻声u了口气,在纪筱肩上轻拍了两下:「自我受封太子位以来,群臣对我无不是毕恭毕敬,溜须逢迎,那些奇珍异宝更是络绎不绝地送到我面前。唯有在要墨这件事上头一次让我碰上了钉子,像青阑这样对我严词拒绝的,满朝中再没有第二人,你那日的风骨,着实让小王钦佩。」
    纪筱没料到他竟如此大度,一时说不出话来,怔了半天才道:「臣……臣惶恐。」
    「青阑,」延襄抓了他的手,继续道,「我虽然身居王储之位,但身边没有正直之士扶持,在这朝堂上实在是犹如暗夜行路,无比凶险,我想请你来东宫任太子中舍人一职,不知你意下如何?」
    纪筱忙道:「臣学识浅薄,恐怕难以胜任。」
    延襄并未勉强,轻轻摇了摇头:「青阑不必急着答复,且考虑些时日再说。」他说到这,伸手撩起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到府上了,我着人扶你下车。」
    纪筱巴不得赶紧离开,却在掀开车帘时又转回身,有些犹豫地说道:「有件事臣不知当不当讲。」
    延襄忽然笑了笑:「是李尚书的事麽?」
    纪筱被他笑得有些发毛,忙垂了头:「殿下……」
    「此案父皇极为看重,原本是要株连的大罪,小王这几日正在尽力劝说,希望可以保住几位牵连入案的大人的无辜家眷们,」延襄不急不缓地说着,「李尚书受贿数额巨大,小王虽然知道他是青阑的老师,却也不能罔顾国法赦免了他,还望青阑谅解。」
    纪筱默然地点了点头,告了退,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打着羊角灯缓缓回到自己府中。卧房中一片寂静,朦胧的灯光映出窗前独立的一个人影,纪筱顿了顿,重重地把灯笼摔在地上:「你……你怎麽就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龙墨的身影动了动,转回身来,缓缓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玉砚,对不住,我方才……遇见了以前的一个仇家。」
    「仇家?」纪筱显然是不信,「你明明说自己初见天日不久,何来什麽仇家,你又要说谎戏弄我麽?」
    龙墨沈默了片刻,忽然扬起手,桌上的油灯立刻亮了起来,映出满室清幽。他似乎有些疲惫,轻咳了一声才道:「玉砚,你想听我的故事麽?」
    第四章
    龙墨的头发似乎有些被雨打湿了,凌乱地散落在额前,显得落寞又可怜,纪筱看着他这样,瞬间没了脾气,坐下低低u了口气:「你说吧。」
    「我本是岷江支流里的一条蛟,修炼得道,化了龙身,」他低低说着自己的来历,却没有什麽精神,挨在榻边将头靠进了纪筱怀里,「那里没有别的龙族,我一人称王,逍遥快活,就这样大约过了一百多年,突然来了个可恶的小子。」
    龙墨说起此人,神色间有些复杂:「那是正统的龙子龙孙,洞庭湖龙王家的白龙太子,一看就是不谙世事的富贵子弟,没有别的本事,只是仰仗着家世便到处吆五喝六。他来我水域,说我搅乱了当地的天时气候,胡乱兴风作浪,让我滚出这片水域。我自然不肯理他,结果大打出手,我们皆化了龙身,打了足足三月,结果当地连降了三月暴雨,洪涝成灾,直把一个热闹城池冲成了一片湖泊。」
    纪筱难以想象那样的浩大灾难,怔怔地接口道:「那你後来……」
    「天庭责我们触犯天条,判我二人一起上了剐龙台,」龙墨说到这,脸颊微微抽动,硬是哼出声冷笑,「我还以为那龙太子家世多麽显赫,却不也是被自家父亲亲手绑着送上天庭,他的命不过同我等土生野龙一般贱罢了。」
    从他的言语里不难听出,他对那位龙太子已是不屑鄙夷至极,但纪筱已顾不得在意这个,他猛地紧了紧龙墨的手:「你说……你上了剐龙台?」
    龙墨知道他要问什麽,抬起脸与他对视了片刻:「不错,我在剐龙台上被剔去了魂魄,所幸有位仙人将我的元神封进一枚仙墨之中,沈入我们当年相斗时冲出的镜湖内。我在湖中候了百年,不知人间岁月,那位仙人说我需等一个命定之人,在他身边方能恢复肉身龙形。」他轻轻勾住纪筱的手腕低声道,「玉砚,你便是我的命定之人。」
    纪筱呆了呆,又问道:「那当年与你争斗的那位龙太子也没有死?」
    龙墨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麽偷生的办法,但是方才交手,他的修为已在我之上了。」
    「你们……已经交过手了?」
    龙墨指向窗外:「玉砚就不觉得方才那场雷电暴雨来得古怪麽?我们虽然都不及当日盛年之力,但是这一架打得也算痛快。」
    纪筱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场大雨是因为两条龙在头顶打了起来,他略缓了缓,才道:「我看书中的龙都是遨游九天,纵横四海的神物,为何要为一件积怨争斗上数百年,难道如今你们还不能各自放下麽?」
    「玉砚说得轻巧,我跟他都是对方命中的大劫,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会有和解的一天。」龙墨断然说道,「不过从方才来看,他底气很足,似乎已经有了弄死我的计画了。」
    纪筱紧张了起来:「他……他会杀了你麽?」
    龙墨摇了摇头:「说不准,因为前些时候离开寄身的仙墨去兖州降雨耗费元气太多,至今尚未完全恢复,所以今晚没占着什麽便宜。」
    纪筱听了这话,愧疚至极:「都怨我……」
    「玉砚不要自责,」龙墨用额头抵着他的额角,轻声一笑,「我为你做什麽都是愿意的。」
    纪筱却并不觉得安慰,拽了他的衣袖急道:「可你损了修为,又如何自保呢?」
    龙墨也露出些许苦恼的神色,微微拧了眉:「是啊,他若是寻到了我藏身的地方,上门找麻烦,我不一定能应付,眼下只能先想办法恢复了元气再说。」
    「有什麽办法能助你麽?」纪筱焦急地思索了片刻,「我知道法华寺有个高僧,还有早些年一个云游四海的青玄道长,都是世外高人……」
    龙墨垂眼看着他:「你可曾听说过,当年娲皇造人,曾对每个人身上都吹了一口仙气,对於丧失魂魄之人,最有裨益的便是凡人与生俱来的那股清气。但也不是所有人的气皆可用,命盘相合才是至关重要的,所以能帮我的只有你了。」他说到这,瞳仁盯紧了纪筱,「玉砚愿意把气渡给我麽?」
    纪筱急忙点头:「我该怎麽渡给你?」
    「自然是……用口渡给我。」龙墨唇角上翘,露出个懒懒的笑容。
    纪筱愣住了,有些犹疑地轻声道:「真的要这麽做麽?」
    「玉砚若是不愿意,我自然不勉强。」龙墨十分干脆地站了起来,「不早了,你休息吧。」
    「等等……」纪筱忙去拉他,等拉住了,却又兀自红了脸不敢去看他,踌躇了半晌才捧着他的脸慢慢贴了自己唇上去。
    唇瓣交叠的触感温热缱绻,纪筱还是头一次做出献吻这样的事来,羞得背脊上都直冒汗,龙墨却并没有什麽反应似的,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似乎真的等着他为自己渡气。略蹭了蹭龙墨的下唇之後,纪筱硬着头皮张开唇瓣,等到舌尖触到了龙墨的舌,那沈稳的伪装立刻被剥去了。龙墨一把揽住了纪筱,向他倾下身来,毫不客气地攫取起他口中的气息。
    纪筱被他的唇舌功夫弄得直发晕,津液交缠了半晌终於忍不住推开了他,龙墨却依旧腻着他不放:「好容易说动玉砚主动亲我,怎能一次就罢。」
    纪筱掩着唇惊讶道:「你……你刚刚说的那麽些话都是为了骗我亲你?」
    龙墨轻笑道:「固元之事岂是这般容易的,需要从长计议才是,方才不过诓玉砚同我及时行乐罢了。」
    纪筱一怔,几乎就要伸手打他。
    龙墨却敛了笑容,看向窗外:「今夜天地灵蕴丰润,我还要去修炼,」他有些可惜地看了纪筱一眼,「这次且记下,待我修得真龙之身後,再加倍补偿玉砚。」
    纪筱看着他突然消失的身影,一时无语,暗道这龙墨说话从来都是顺口胡诌,也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不过,听起来最像假话的便是那命定之说,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凡人,有何德何能同神龙对上命盘,想必无论是谁得了他,都会听到方才那番动人的说辞。
    漕运案在两月後方算尘埃落定,原户部尚书李见初秋後问斩。出乎意料的是,原本该满门抄斩的李府竟从轻发落,只判了流放,其中缘故众臣子都是了然於心。明帝的旧疾时好时坏,三不五时上不了朝,他如今年纪大了,疑心更重,唯一信任的就是自己的太子延襄。这李府上下百余人命,便是延襄开口求下的。
    七月初十,纪筱在京城城郊送别了李见初即将被发配边疆的一对幼子,期间自然也少不得花银两打点押送的衙役等人,直到将近午时才从京郊回返。
    虽然结果已比起先好上许多,但是亲眼看着恩师家破人亡还是给纪筱造成了莫大的触动,他独自坐在老仆驾着的马车内出神,不防车身猛地晃了一记,几乎将他摔出车去。
    「老赵,发生什麽事了?」纪筱仓惶地抓着车内扶手,急声问道。
    外间却没有一丝的回应,过了片刻,车外突然响起狂啸般的风声,车身突然一轻,紧接着剧烈的晃了起来,像是被风卷起,不知会被卷到何处。
    纪筱被这突然的变故搞懵了,死死抓着车内的木头扶手,心中一片茫然,过了不知多久,周身终於安定了下来。而这辆原本的马车在狂风中几乎已裂成了一堆碎片,纪筱从中颤巍巍地爬了出来,发觉自己身处在一片密林之中。周围没有老仆,没有马,面前却有一个十分魁梧的人影。
    这个人比纪筱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显得高大,看不清面目和来历,周身都裹在色的斗篷里,头上盖着兜帽,将整张脸都遮住了。
    那人缓缓开口,声线低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对……不对,竟是个凡人。」
    纪筱摸不着头脑,壮着胆子站起身询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为何会在此处,方才好像有阵怪异的狂风……」
    「小子,你是何来历?」那衣人打断了他,瞬间逼到了纪筱面前,伸出爆满青筋的手将他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鼻间不停嗅着什麽,「你一介凡人,为何会有如此浓烈的龙气。」
    纪筱心里一惊,挣扎着想要挣脱开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小子,莫要瞒我,」那人加大了力气,抓得纪筱骨头咯咯作响,「若是惹怒了我,一手就能把你捏碎了,告诉我,那条不成器的废龙躲在哪里?」
    纪筱猛地明白了:「你……你是……」
    「快说,他究竟在哪里?」衣人似乎十分缺乏耐性,左手一松,径直掐上了纪筱的脖子。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直射向那衣人头颅,他猛地松开了纪筱,化作一阵风,转眼就不见了。
    「咳咳……」纪筱被勒得够呛,又受了惊吓,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後在近前停了下来,一个身影飞跃下马,很快就扶起了他,惊道:「青阑,怎麽是你?」
    纪筱收回失神的目光,定定看了救命恩人一眼,也惊道:「太子殿下。」
    延襄小心地将他扶了起来,又扫视了周围一圈,奇道:「方才那影是什麽人,莫非这天子脚下还有人劫道剪径不成?可恨我这一箭竟未射中他。」
    纪筱虽已在心中猜测过了,却不愿向延襄和盘托出,只低声道:「臣也不知,方才遭遇了一阵狂风,随後就突然受袭,全无防备。」
    延襄看了他一眼,轻轻用衣袖擦拭去他脸上沾到的浮尘,轻声道:「今日若不是七皇弟约我来京郊狩猎,恐怕青阑此时已被歹人所害了,倘若你当真遭遇不测,我真不知要懊悔成什麽样。」。」
    纪筱连忙躬身作揖:「连逢殿下两次相救,纪筱愧不敢当。」
    延襄拉住了他,略一踌躇,才道:「青阑这样,教我如何放心。上次请你任职中舍人一事,不知考虑得如何了?」
    「这……」纪筱见他询问起这个,顿时犹豫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唉,小王是真心想留青阑在身边,」他顿了顿,低垂了眼睑,「若是青阑应了,也不枉……也不枉我为李尚书一事,在父皇面前跪了一个时辰。」
    纪筱听了这话,更是吃惊,自己显然已欠了这位太子殿下一个莫大的人情,这样一想,便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支支吾吾道:「承蒙殿下抬爱,只是微臣愚钝,若是日後有服侍不周全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青阑当真答应了?」延襄立时喜形於色,一把携了纪筱的手,「野外风大,不宜久留,且回城中,我们寻个地方喝一杯。」
    纪筱回头看了看一片狼藉的马车,尴尬地点了点头:「有劳殿下。」
    这还是纪筱头一次骑马,身後坐着的便是当朝一等一的显贵,心中的忐忑自是不必细说。延襄怕他掉下去似的,从後面拽着缰绳,将纪筱紧紧圈在臂弯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话。
    路过一片竹林时,延襄放慢了速度,低声在纪筱耳边道:「若是我没记错,青阑的名字指的当是细竹吧,果然人如其名,高风亮节,君子之风。」
    纪筱耳朵微微发红,低了头:「殿下过誉了。」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兮,赫兮喧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延襄缓缓吟着,最後意味深长地重复道,「终不可谖兮……」
    纪筱暗自有些心惊,他原以为除了龙墨那个猜不透的家夥之外,是不会有别人有这种兴趣的,然而如今这位殿下对自己的意图似乎愈加的暧昧起来,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所幸接下来的路上,延襄没有再多话,更没有轻薄调笑的意思,出了竹林便快马如电返回城中。
    第五章
    晚间,纪筱醉意醺然地回到家中,刚进卧房便看见一个倒吊在面前的人影,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道:「玉砚当真狠心,丢下我风流快活了一整天都不见人,害得我一个人独守空闺。」
    点亮了灯烛,便能看见那倒着的俊美面孔上满是哀怨的神色,纪筱头疼地按着额角:「让你修炼之余多看些书,独守空闺不是这麽用的。」
    龙墨悄无声息地从梁上翻了下来,一下就扑倒了他,在他颈间嗅了嗅,嘀咕道:「还饮了酒?玉砚饮酒之後脸色最是娇媚,想必被别人也看了去。」
    纪筱在他额头上狠狠弹了一记:「娇媚也不是这麽用的!」他扳开龙墨的肩,牢牢盯着他,「告诉我,你那前世的对头,现在究竟是个什麽模样?」
    龙墨略有些诧异,反问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纪筱咬了咬嘴唇:「我好像……遇到他了。」
    他说完这句,便发觉龙墨怔了怔,埋头在他颈间狠狠嗅了嗅:「不错,你身上有酒气掩盖,我方才没闻出来,果然有股那家夥阴阴的味道,你怎麽遇上他的?」
    纪筱被他嗅得锁骨处直发痒,退开了些道:「你们龙族怎麽都像犬类似的,专贴着人乱闻。」
    龙墨脸色一变:「他也这样闻你了?」
    纪筱眼见他就要把话头转到奇怪的地方上去了,忙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後道:「幸好太子殿下来得及时,不然那人问不到你的下落,想必要恼羞成怒的,」他看了龙墨一眼,问道,「我当时便猜他可能就是你的老对头,那条白龙,是麽?」
    龙墨默然点头:「是他,没想到他找不到我,竟然找上了你,」他低头想了想,「不成,万一你落到他手里,那就太危险了,我需要在你身上烙个印,好让你遇到危险时能让我有所感应,前去救你。」
    纪筱也紧张起来:「他还会来找我麽?你……你要如何在我身上烙印?」
    龙墨正色道:「神龙烙印非同一般,需要沐浴焚香,茹素三日,而後……与神龙交合。」
    纪筱一抖,立刻指着他道:「你又扯谎诓我!」
    龙墨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不错,玉砚如今是越来越警醒了,其实烙印并不是什麽大事,我以精血铸印在你身上便可。」他说到这,又露出促狭神色,「反正给玉砚的精元已是不少了,这次放些血就好。」
    纪筱涨红了脸:「你你你……」却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龙墨将他拉到近前,仔仔细细看了看他,什麽也没有再说,转眼便咬破了中指,在纪筱额头划下。纪筱正对着床前的大铜镜,清楚地看见自己额间多了一抹浓艳的血红,再一眨眼便不见了。
    「你的手……」
    龙墨轻轻一笑,将手指探到他唇边:「玉砚帮我舔舔就好了。」
    纪筱知道龙血珍贵,看着他指上的齿痕,竟没有拒绝,将那指尖含入口中,轻轻舔了舔。
    龙墨被他濡湿的舌尖舔着,呼吸渐渐有些急促,蓦地抽回了手:「我要走了。」
    纪筱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你怎麽了?」
    龙墨沮丧地低了头:「对头都找上门了,我自然要去加紧修炼,免得到时候护不了你。」
    「你现今修炼得如何了,何时才算圆满?」
    「我已长出一百八十片龙鳞,」龙墨向纪筱伸出手,却又想起什麽似的收了回去,微微一笑,「等到所有龙鳞长出,就是恢复龙身,脱离仙墨的时候。」
    纪筱怔了怔,点头道:「那你快去吧。」他默默吞下了後面那句问话,等到脱离那墨就是你离开的时候了吧?
    过了中秋,明帝的身体愈来愈差,极少出现在朝堂之上,政权大部分落在太子延襄的手中,朝中局势也逐渐明朗了起来。
    纪筱被调职往东宫已有月余,这太子中舍人一职说大也不大,但谁都知道,等到王储登基,东宫这些人自然也是一步登天,所以连月来,连平素无甚交情的同僚都有了些巴结的意思。纪筱向来不会应付这个,刻意地躲开了众人的邀约,整日呆在东宫的僻静书库内,倒与在翰林院时差不了多少。
    这日傍晚,纪筱理好了公文,站起身准备回府。这东宫前殿四周绕着一条清澈水渠,之上建着九曲游廊,暮色中静谧安逸,纪筱忍不住驻足看了一会。偶一抬眼却看见假山後面绕出两个行踪鬼祟的宫人,合力抬着个长形布袋,行动吃力地向後院走去。
    那布袋约有一人长,看那形状,竟就像个人在里面似的,纪筱听闻过後宫中常有被缢死的宫人,暗道莫非这东宫也有这等残暴之事,他动了心念,便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这一下脚步慢了,等他急急绕过回廊来到後院,却看见那两个宫人双手空空正往回走,不知把布袋弄到哪里去了。纪筱怕她们看见自己,隐身在假山石後面,待那两人从身边走过时,恍惚听见年纪大些的那个正在连连自语:「作孽作孽……」
    这後院通往东宫後殿,按理说纪筱是不能私自进来的,但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竟移步走了进去。天色越来越沈,映得院中湖畔的垂柳都有了些诡异的意味,忽然间柳枝剧烈摇动了起来,四周起了一阵大风,吹得湖面涟漪翻滚。纪筱也被风吹迷了眼,正伸手挡脸的时候,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凡人,叫我好找。」
    这次衣人没有那巨大的斗篷遮蔽,眉眼都是漆,脸颊的线条比龙墨要冷硬得多,凶神恶煞地抓住了纪筱。
    纪筱虽然吃了一惊,但还是稳住心神开口道:「你……可是洞庭湖白龙太子麽?」
    衣人登时变了脸色,似乎极为震惊,一时没有说话。
    「在下只是一介凡人,但是有些话想要劝劝龙神,」纪筱怕他发起怒来不愿听人劝告,忙急急说了下去,「听闻太子出生尊贵,虽然上了剐龙台,但是也留得性命修回龙身,想必与家族庇佑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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