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莲花灯亮起来了,事务所迎来了八十二号客人。
    我等待了一会儿,八十二号客人时时没有现身。我翻开名册,八十二号上之前登记的名字已变成一片空白。在这之后的号码所对应的名字很多也都变为空白,或还在不断变换着。随着末日的延续,散落在地狱中的号码牌正在鬼怪之间转手更换。
    我闭上眼睛又等待了一会儿,等待着名单上八十二号的后面出现新的名字。然而等我再睁眼扫向名册的时候,八十二号的数字竟然消失了。看来那张号码牌已经遭到损毁,我提起笔将原本留给八十二号的那一行划去。
    八十三号客人已在门口等候,我唤其进来。
    一只粉红色的巨型兔子人形玩偶走进了事务所,它脸上的眼睛是纽扣的,嘴巴永远保持着一个张开的幅度,像是人穿着玩偶的衣服。这只玩偶看似人畜无害,它前襟和手套的绒毛上却沾了薄薄一层像是血迹的污渍。这块血迹已经凝固发黑,配着这张毛茸茸的玩偶脸,分外诡异。
    “你好,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玩偶头套内传出了一个成年男子的笑声,嘿嘿嘿,三声。他站在木椅后的一小片阴影里,不再往前走一步。
    “请坐下吧,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我就是一只小兔子呀。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让我进来。”
    男人还是站在原地,并唱起了童谣。不知从何处,我闻到了人血混着体液的气味,这股凶戾的气息正在从兔子玩偶那边一阵阵飘过来。
    “这里是我的领域,你可以选择配合我的工作,或者离开重新回到地狱中。现在,我要求你摘下兔子头套让我看到你的面貌,坐到椅子上,告诉我你的名字。一共三件事情,摘头套,坐下,告诉我你的名字。如果做不到,现在你可以走了。”
    男人在阴影处摘下兔子头套,往前走了一步。桌上蜡烛的光照亮了一张淡漠的中年白人男性的脸,他的额头顶微秃,黑眼圈很重,下巴叠了两层肥肉,肥肉上长着细密的金色胡茬。
    “好,现在,坐下。”
    男人坐在木椅上,戴着玩偶毛手套的手放在膝盖上,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像在盘算些什么。他的眼神是没有灵魂的,我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反影,而我的反影此刻像只无辜的猎物。
    “你叫什么?”
    “伯迟(birch)。”
    “这是你的真实姓名吗?”
    男人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腐牙:“我喜欢把我的猎物引诱到白桦树林中杀死,所以警方给我起名叫这个名字,‘白桦林杀手’,就是我伯迟。”
    “你一般是怎么引诱你的猎物的?你的猎物都是谁?”
    “谁会喜欢粉色的大兔子呢?”男人病态地笑着,“你知道男孩儿和女孩儿死前的哭声其实是一模一样的吗?他们都会喊自己的妈妈。”
    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适,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诱拐孩子到白桦林中,并将他们杀害呢?”
    “执笔?这是你的名字对吧,别的鬼叫你执笔大人。”
    “嗯,执笔是我的名字。”
    男人的双手摁在我的桌边,站起身,疯狂的眼神靠近我:“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的内心。我们都有一些需要被填补的地方,只是我们的方法不太一样。你的方法比较和平,我的方法更为暴力。”
    “来,你坐好。”
    “为什么要坐好?难道你怕我吗?”
    我举起左手重重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一道绿色的光顺着手镯流到伯迟的头部,将他脖子以上的整个脑袋包裹起来。绿光拽着他的头颅,把他拉扯回木椅上坐定。
    “若你再越界,我将以逐客处理。”
    “越界?什么是越界?像我刚刚那样吗?”
    “你刚刚那样越界了。”
    伯迟双手扶着椅子,双腿突然一用力,直接甩到了我的木桌上。他的脑袋还被绿色能量光固定着,双手用力撑着椅子面,臀部悬空在木椅上。而他穿着玩偶毛绒大靴子的双脚在我的木桌上来回踢踹,我的墨砚被打翻,墨水浸透了稿纸。这双大毛靴像拖把一样,把墨水在桌上抹来抹去,伯迟的脸上带着幼稚的笑,明明是个中年大叔,看起来却像个缺乏管教的熊孩子。
    “那这样呢?这样算越界吗?”
    “伯迟,在我驱逐你之前,我劝你几句话。”
    伯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嘿嘿笑着。
    “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导致你现在这副德行,但因为你犯了规矩,我对你的生前事已毫无兴趣记录下来。看你的样子像是个新到地狱的灵魂,对此处还不甚了解。一,大多地府官员脾气火爆。你今日再三犯我界线,又翻我墨砚,我只当逐客处理。若是犯到其它官员头上,我便不知会如何了。二,地狱和人间不同,在地狱中就算看起来是个孩子,也有可能是千年厉鬼。厉鬼之凶狠和你的罪孽比起来也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伯迟把手中的兔子头套用力砸向我,还在笑着。他的脖子因为被绿光固定在空中,但身体却在乱动,正在不断以各种形态扭动。
    “那这样呢!这样越界了吗?”
    我歪头躲过扔向我的兔子头套,不再言语。绿光卡着伯迟的脑袋,往事务所外拖去。伯迟的双脚在地板上拖出两道长长的墨痕,他还在不停地喊。
    “这样呢!这样呢!嗯!执笔,这样我越界了吗!”
    大门打开,伯迟被丢出门外,从树枝上跌落下去。
    我俯身捡起地板上的兔子头套。兔子头套的毛很粗糙,布料中攒满了地下室的潮气,铁锈味,血腥味,甚至还有某种强腐蚀性的化学试剂的味道。我用桌上的蜡烛点燃了这个头套,看着它在我手中慢慢燃烧起来。从兔耳朵开始,一直烧到纽扣眼睛。塑料在高温下开始融化,变形,发出难闻的气味。
    绿光从事务所门口飞回,从我手中拾起这枚燃烧着的娃娃头,一个弹射飞出事务所,将它掷入地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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