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翅膀扑棱的声音突兀地在室内响起。
    他抬起脑袋,探究地看着从窗户飞进来的渡鸦。这个比乌鸦大上许多的魔法生物正将一只爪子递到他的面前:这只爪子上正用红丝带系着罗维斯家族的家徽。
    红袍法师解下了代表着罗维斯家族的家徽,家徽一接触到他的魔力就在他手中飞快地雾化消失。两方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红袍法师问:“罗维斯大公有什么事情?”
    渡鸦口吐人言:“向会长问好。很抱歉在这个时候进行失礼的打扰,这次来是想向会长寻求一些帮助的。”
    红袍法师说:“大公想要?”
    渡鸦说:“就我所知,里卡多?雷特正是在莫隆比完成魔法师登记的,是吗?”
    红袍法师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法兰斯家族和罗维斯家族在政见上的不统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作为标准的保皇派,罗维斯家族自从血腥十月之后就一直和法兰斯家族不对付,并且在这二十多年间,双方已经针对对方实行了多起暗杀……不过这和魔法协会可没有什么大关系,尤其是不应该将主意打到魔法协会的魔法师身上。
    渡鸦后的人显然能预料到红袍法师的想法,它在红袍法师皱眉之前,先一步往下说道:“会长不必急着拒绝,里卡多并不算是单纯的魔法协会成员,他还是法兰德家族的一份子,这就如同魔法协会成员也有国籍一样。”
    “里卡多?雷特。”红袍法师强调对方的姓氏。
    渡鸦做出了一个很人性化的表情――它非常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爱薇?法兰德是血腥十月的重要参与者,是近一百年来唯一凭借军功取得外国女大公爵位的女性,更是唯一一个在之后抛弃了爵位去当游侠的女性。我并不相信这样的传奇人物会就此消逝。”
    这关魔法协会什么事情呢?红袍法师同样不以为然,但他的涵养让他没有将想法表露在外:“爱薇夫人已经去世了。”
    “但爱薇夫人的孩子还在世呢。”渡鸦说,“会长也接触过里卡多,难道您觉得里卡多身上没有一点奇异之处吗?比如他身边的那个明光虎。”
    “一只明光虎而已。”红袍法师说。
    “那只明光虎的成长速度太快了,不是吗?作为魔兽,明光虎的幼生期就有足足300年。里卡多是在几个月前才刚刚得到这头明光虎的,但在阿贾克斯和埃因的热身赛上,这个明光虎随意一拍,就能将附着了魔法的地面拍碎,这可不是什么幼生期的魔兽能够搞出来的动静。而从里卡多本人最近的行动上看,很难叫人相信他对明光虎遗迹上的描述的真实性。”
    “所以?”
    “一个实际上并不太诚实的孩子,不是吗?”渡鸦说,“会长不妨先看看这些。”它从嘴里吐出了一份卷轴。
    红袍法师用手指点了卷轴一下。
    羊皮纸打开,密密麻麻的字迹出现在红袍法师眼前。
    红袍法师沉吟片刻:“大公想要什么?”
    尖利的笑声响起来,渡鸦说:“一些并不太复杂的东西……”
    44树精灵
    暂时还远在莫隆比的事情并不足以影响里卡多的生活。热身赛过后,阿贾克斯进行了三场奥林杯比赛,由于对手是公认的排名较次的学员,因而阿贾克斯取得毫无疑问的三场胜利。这三场比赛之中,里卡多上了两场,在显示出自己足够实力的同时,也暴露出他目前的短板:并不能完全无缝隙地配合队友的行动。
    所有参与奥林杯的学院都这个弱点进行研究,试图找出能克制阿贾克斯的方法;阿贾克斯也同样在赛后有意识地进行着弱点修补,其中一项修补,就是安排代号学生在赛后进行古堡的持续探索,以锻炼彼此间的配合。
    又一场比赛结束。众人在一天的休息之后,纷纷在古堡的餐厅中集合。
    “第一层我们都研究了三个星期了,还是没有足够的结果啊。”双脚架在餐桌上的卡纳深深地叹息道。
    路易斯低头用叉子滚动餐盘里的果实――圆滚滚的褐皮果实正在整个餐厅里进行高低起伏、抑扬顿挫的哭嚎――说:“耐心点。”
    卡纳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能把盘子盖起来吗?这简直是女妖的哭嚎简略版。”
    “波长还没有完全记录下来呢。”路易斯也听得头疼,他用指关节按了按脑袋。
    站在晚餐壁画前同样研究了三个星期的伊戈尔跟路易斯一样,看到属于自己的部分就感觉脑袋发胀:路易斯必须忍受果实の哀嚎,他则得盯着最后的晚餐,看着壁画上的人哭着笑着将自己身体上的一部分咀嚼吞下……简直就是一对难兄难弟。
    卡纳不抱希望地说:“你们觉得这个赛季结束前,我们能把古堡完全分析完吗?”
    “有点困难,如果没有什么具体突破的话。好了,准备一下,我们再次记录一遍。”路易斯说。
    这回是四重奏的叹息声,呆在餐厅里的四个人全都坐回桌子上,摆出自己最容易进入冥想的姿势。
    路易斯做了个手势,然后他猛地一叉子叉穿果实!
    鲜艳的果汁争先恐后地从果实的伤口中涌出来,果实的尖叫在一瞬间在现实中停止却又在一瞬间响彻众人的精神!
    足足三十秒钟的时间,作用于精神的魔法消失。
    路易斯丢开手中的银叉子,将自己捕捉到的魔法波长显示在魔法书上:“我们对比一下。”
    众人纷纷将魔法书递到中间。
    片刻后,路易斯合上魔法书:“没有问题了,果实部分结束。伊戈尔,你的壁画吗?”
    “别说‘我的’壁画,我可没有这么恶心的壁画!”伊戈尔纠正,“我们休息一下,然后准备壁画的工作。”
    “我头疼,要不明天来吧!你说是吗?费高?”卡纳立刻叫道。
    费高懒洋洋地看了卡纳一眼,像之前一样不发表任何意见。
    “你明天也会头疼的。”路易斯不为所动。
    “那就后天!”卡纳说!
    “后天我们要开始准备下一场比赛了。”路易斯继续不为所动。
    卡纳整个人都蔫了:“……好吧,听你的。”
    路易斯敲定:“休息五分钟,然后大家准备记录壁画的魔法波动。”
    两分钟后。
    卡纳说:“我想喝杯水……”
    路易斯将盛了满盘子的红色液体往卡纳的方向推推。
    卡纳刚做出一个嫌恶的表情来,就忽然感觉到周围的魔法波动,他奇道:“壁画的魔法波动到时间了吗?”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选在壁画发动魔法的时候拓印波长?”伊戈尔说。
    说完之后,餐厅里的四个人都坐直了身体,他们的目光先集中在面前的餐桌上:餐桌上的银质餐盘与餐具乃至摆在正中央的烛台,都突然开始颤抖起来。一个个盖子从桌面上飞起来盖在餐盘上,燃烧着苍白色火焰的蜡烛突然熄灭又突然亮起,火焰恢复成普通的红色。最后,这些餐盘依次摆放在四个人的面前,卡纳的那个方向,还多出了一个盛着清水的杯子。
    众人对望一眼。
    还是坐在主位上的路易斯先掀开餐盘,但出人意料的,银色的圆顶盖子下什么都没有,没有果实,没有鲜血,盘子干干净净地,连苍蝇站上去都得滑上一跤。
    众人再对视一眼。
    伊戈尔向周围扫了一圈,突然一指墙壁。
    盛在盘子里的内脏变成了肉干,杯子里干涸暗红的鲜血变成了葡萄酒,铺着白布的篮子中的人体前腿变成了香软的白面包……
    “如果不是我们中间的人突然触动了未知的魔法的话,就是我们中的某个人找到了关键的东西。”伊戈尔说,“再考虑按照这个邪恶法师的习性,他准备的魔法应该不会这么切合人心……所以我猜我们中的人找到了关键的地方。”
    “别这样,说不定这种正常人的审美是邪恶法师对我们的迷惑呢!”卡纳说,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补了一句,“我也猜这是我们的人搞出来的动静。”
    剩下的两个耸耸肩膀,也买了自己人一票。
    壁画中的人一个侍者突然笑了起来,这个弯着腰穿着制服的侍者转身面对众人,脸上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嘴巴一张一合,里卡多的声音随之从壁画中响起来:“我找到了这个古堡的中枢,你们从二楼的杂物室进来,里面有个镜子。镜子后面是另一个空间。穿过镜子的魔法是这个。”
    一行行字迹在壁画上浮现。
    众人直接拿出魔法书将其拓印下来。
    侍者最后说:“这里有些有趣的东西……”
    “……唔,队长,你说我们这个赛季都不一定探索得完古堡。”几秒钟的沉默,卡纳突然对路易斯说。
    “没错,但我还说‘如果没有具体的突破的话’。”路易斯将自己的话补充完整,他将几个人赶了出去,并通知分散在古堡各处的队员全都照着里卡多说的方向走,自己则落后几步,走到最后问伊戈尔,“你怎么看?”
    “我?”伊戈尔说,“我看哪怕在比赛中是我后面进入这个古堡,也不一定能发现这个古堡的魔法力场。里卡多对魔法的敏感度出人意料的高。”
    “我也这么想,再回想他第一次和我们一起战斗……他的进步简直惊人。”路易斯附和说,接着他们就来到二楼杂物室的镜子前,念动魔法咒语。
    第三季魔法的传送与现在的传送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在感觉到短暂的身体被扭曲拉长之后,众人来到了镜子中的世界。
    这应该是一个书房与实验室的结合体,承续着邪恶法师的一贯风格,这里的主色调是黑色与红色,墙壁上镶嵌着火焰下盛放的是能够永久燃烧的深海鲛人族的油膏。再仔细一看,在那些油膏里游动的正是鲛人的灵魂……
    没有人想要认真研究鲛人的灵魂在自己身体熬制出来的油膏里游动会不会舒服,他们飞快地将目光转移到其他方向,比如说一个接连一个的顶到天花板的书架,还有密密麻麻码在书架中的羊皮卷。
    路易斯走上前,先确定了书架上并没有布置太多的魔法,接着从其中抽出一份羊皮卷。
    《论如何提炼魔法生物灵魂》
    毫无疑问的来自第三季的邪恶魔法,至少在阿贾克斯的图书馆中并无这个方面的内容。
    他将手中的魔法卷轴放回去,又随意挑出了另一个。
    《灵魂与肉体融合的必要条件》
    又一个邪恶魔法。
    路易斯将魔法卷轴再放了回去,他看向自己的队友。
    队友们也将手中随意挑选的卷轴放回书架,然后最活跃的卡纳做了总结:“这里的内容我们基本上没有听过。哪怕阿贾克斯的魔法书籍收集得并不全面,也不至于连个总体的概论书籍都没有。”
    “除非这个概论也很宝贵。”另一个队员在一旁补充。
    “没错,所以可以预计,我们这次取得了惊人的收获。”路易斯说,“当然别忘了魔法协会的规定,我们不要擅自翻阅这些魔法卷轴……里卡多呢?”
    “应该还在里面。”伊戈尔从前面的书架中转出来,“前面有个楼梯,楼梯下可能是城堡主人的实验室。”
    路易斯点点头,他带着众人往楼梯下走去,很快就看见了站在实验台前的里卡多。
    金发的少年背对着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实验台面前。
    实验台上放置着一个类人型生物。
    她赤裸着身体,长发、尖耳、面容白皙美丽,就像书中形容的森林中的精灵――事实上,确实应该是。
    精灵正是在第三季中灭亡的种族之一。
    实验室中的气氛有些奇怪,众人留在入口处,路易斯以一种偏为缓慢的速度靠近里卡多。他先观察了一下缠绕在尸体头发上的树枝,又观察了对方的手腕:那上面同样有一圈树枝与树叶的刺青。
    “树精灵?”他问。
    “我猜是。”里卡多说,跟着他指了指对方的头发上的树藤和手腕上的刺青,“非常典型的特征,每个树精灵都酷爱并绝对会佩戴这种装饰,而其他类型的精灵则并不。”
    “真残忍。”路易斯说。他的目光从精灵空荡荡的下半身扫过,又来到对方割开并被掏空了的胸腔,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树精灵的脸上。对方翠绿色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生气,但身体上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热气……
    “这里有一个时间魔法。”里卡多突然说,“非常漫长的保鲜膜法,她一直停留在这一瞬间,虽然意识恐怕已经消失了很久,但肉体却一直饱受折磨。”
    整个实验室里十多个人竟然没有一个敢接里卡多的话,未知的力量使他们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懒洋洋趴在地上的伊泽克森用自己和树精林一样颜色的眼睛扫视了实验室一圈。
    并没有魔法波动。
    纯粹的气势。
    里卡多和他的灵魂的融合又更进一步了――不过也或许,这一次,仅仅只是这个少年愤怒。
    暂时栖息在明光虎体内的阴影耸了耸自己的肩膀,重新趴了下去。和这里的其他人差不多的,他也并不想在这种时候接近里卡多――不管怎么样,总还是有些压力的。
    短暂的安静。
    撤消了魔法之后,实验台上的精灵尸体开始飞快地衰老:她先变得干枯,接着剥落,最后又成为了一小堆灰烬。
    里卡多先打破沉默,他转头对身旁的路易斯说:“控制城堡的中枢、古堡主人的研究都在这个地方。我们的任务应该完成了吧?”
    路易斯停顿了两秒钟:“当然。”接着他拿出自己的魔法书,翻到其中的一页,在实验室中投射出脱离古堡的传送门。
    阿贾克斯学院中。
    一个接一个的学员从意识中清醒,路易斯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找了找伊戈尔,伊戈尔恰好也在寻找路易斯。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碰,然后一起转到里卡多身上。
    里卡多正在用魔法整理有关古堡的内容。他注意到路易斯和伊戈尔的视线,对着两个队长说了一声稍等,五分钟后,就将古堡的调查报告清楚写完,接着他将东西交给了路易斯。
    路易斯飞快翻看一下:“行,我们直接去找负责古堡的法师。”
    这一回,并没有所有人都前往会议室,路易斯让大多数人回去休息,自己则带着伊戈尔和里卡多来到会议室。
    接到通知的灰袍法师已经等在了会议室中,路易斯将有关古堡的资料全部交给对方。
    灰袍法师稍微翻了翻资料,确定没有太多问题后,他抬头对路易斯说:“你们有什么要求吗?”
    路易斯看了里卡多一眼:“其他没有。不过实验台上的那个树精灵……我希望探索队能直接取消魔法,让她的身躯按照时间的准则消逝掉。”
    “这个完全没有问题。”灰袍法师说,“我会向上反映的,你们可以回去准备下一次的比赛了……对了,里卡多留下来一下,我们有事要找你了解一下。”
    会议室中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最后,里卡多问:“是什么事情?”
    45质疑
    会议室里,里卡多与学校的魔法师面对面地坐着。
    魔法师询问:“你知道我将你留下来的目的吗?”
    大概每一个犯了事的人出现在这里他都会选择这句话作为开头吧。里卡多身上的秘密不少,但有关阿贾克斯学院的,他在脑海里将自己最近的行程过了一遍,差不多得出结论了。但他说:“不,并不知道。”
    魔法师皱了一下眉,他的目光在会议室里逡巡一圈,然后落在里卡多抱着的伊泽克森身上。
    这一道目光验证了里卡多的猜测:果然是有关明光虎的遗迹的……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突然重提这件事了?
    “你手头上那只明光虎,”魔法师就差不多明示了,“在之前去明光虎遗迹的时候没有碰到什么事情吗?”
    “您的意思是?”里卡多问。
    魔法师立刻就厌倦了这种试探工作,他直接表示:“我们怀疑你在明光虎遗迹中违反了学校的纪律。我再问一次,你包括你的宠物,在明光虎遗迹里什么都没有做吗?”
    “我按照学校的要求完成了对遗迹的探索。”里卡多说。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魔法师说:“希望你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在这边呆一会吧。”说着,他站起来走出房间,并在房门上施放了一个警戒魔法,这样不管是有人进入还是有人出去,长在房门上的扩音花都会第一时间放声高歌。
    只剩一个人的会议室里,里卡多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然后听见伊泽克森的声音:
    「现在开始准备逃亡,怎么样?」
    里卡多瞟了小老虎一眼:「听上去你很期待?」
    「准确地说是非常期待。」伊泽克森从里卡多的膝盖跳上桌子,跟着在在桌子上蹲坐下来,用碧绿碧绿的眼睛注视着里卡多,「但你要搞清楚,虽然这是我的期望,但现在有危险的是你――还是你打算让他们把你送上绞刑架?这样你吞噬了我又有什么意义?」
    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刚刚离开的魔法师连同两位新的法师走进来。
    最开头的魔法师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腔调说:“跟我们去一个地方,里卡多。”
    里卡多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没有做过多的询问或者辩解,以一种非常配合的态度,乖乖地和三位学校的魔法师往外走。
    但这三位魔法师显然不太放心,他们以品字形将里卡多夹在中间,每个人的魔法书都拿在了自己的手上,身上还有魔法护盾的痕迹。
    里卡多听见了来自伊泽克森不屑的轻哼。
    他接上刚才的话题,告诉对方:「虽然你说的没错……不过有一点,现在可没有绞刑架了。从第三季覆灭开始,这个处刑就被取消了。」
    伊泽克森给予的回应依旧是冷冷一哼。
    里卡多不再注意伊泽克森,他跟着三个魔法师来到学校外,坐上了马车,其中一个魔法师对他施放了催眠术,他的意识很快就变得浑噩,眼前的景物也渐渐远去……等到再一次清醒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在一间豪华的房间里。
    还是一间没法使用魔法的房间。
    里卡多从床铺上坐起来。
    他的目光最先被正对着大床的巨大油画所吸引。那是一幅秋日狩猎图,图中的一部分为勇士在森林里追逐着猎物,另一部分则是少女依偎着白鹿。作画的画家想展示的大概是力与美的冲突……但这些对里卡多而言并不重要。他之所以被这幅画吸引了目光,只因为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位倚着白鹿的少女应该是他的母亲。他年轻时候的母亲。
    “我睡了多久?”里卡多走下床。
    “一两个魔法时而已。”伊泽克森漫不经心地说,已经恢复了成年的身体,正坐在油画前欣赏着画作。在里卡多走下床后用自己的尾巴指指画面上的女孩,“这是你的什么人?”
    “我妈妈,怎么了?”
    伊泽克森歪了歪头:“你妈妈和画作里的一样?”
    这个问题听起来仿佛有点奇怪,不过里卡多毫不费功夫地领会了伊泽克森的意思,他对画作评估了片刻:“差不多,这画画得很好,我觉得和我记忆里的母亲很相似,除了没有这样锋芒毕露之外。”
    “那我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什么?”
    “你能够吞噬我。”伊泽克森说。
    这个话题挑起了里卡多的好奇心。他转向伊泽克森,问:“稍微详细一点?”
    伊泽克森长长的尾巴甩了甩:“用比较浅显的话来解释的话,你妈妈和我是同类,不过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同类。是一种感觉――打个比方,如果你是光明阵营的话,那我和你妈妈就都是黑暗阵营的。”
    “如果只有你,我很怀疑你会生出‘吞噬我’这个想法,但加上你妈妈的话,我并不奇怪我会被你吞噬。”伊泽克森说,“这样说你能够明白了?”
    “我明白了。不过以上这一长串的结论,你只看了一幅画就得出来了……?”
    “还有灵魂啊。”伊泽克森抽动鼻子嗅了一下,“这幅画上残留着一丝你妈妈的气息呢。”
    “……画家的神迹?”里卡多问。
    “如果是你脑海里的那种的话,没错,画家的神迹,和什么邪恶魔法没有半点关系,也不会对你妈妈照成任何伤害。不过其实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不是吗?”伊泽克森说。
    “嗯――”
    “怎么?”
    “我觉得好像自从你变大之后,智商也有了长足的进展……”里卡多说。
    伊泽克森摇摆的尾巴一不小心就把地面上昂贵的地毯抽出了长长的裂缝,愤怒地瞪了里卡多一眼,却发现刚才还站在油画前的人类已经转到了长椅上翻阅书籍。
    那本书籍是――
    没错,是里卡多的魔法书。
    “你在干什么?”伊泽克森问。
    里卡多举了举手中的魔法书。
    伊泽克森从坐的地方站起来,走到里卡多身旁看了他翻到的书页――和猜测的一样,是有关魔法理论的部分。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伊泽克森说。
    “因为需要着急的不是我。”里卡多说。这是一个被设置了禁魔领域的房间,但他依旧轻松地用魔法变出了一支笔。
    禁魔领域归根到底也是一个魔法,那么当领域中的魔法量比禁魔领域本身的容纳量大得多的时候,禁魔就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这也是里卡多一点不在意学校的魔法师将自己带到哪里的主要原因。
    经过明光虎的遗迹后,他体内的魔法量甚至足够比拼魔法师中最顶层的白袍法师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确定自己此刻的处境,以及尽量……不让事情朝更坏的地步滑去。
    目光停留在魔法书上的里卡多神情忽然一动,他将魔法书收进空间里,同时看了一下旁边的伊泽克森。
    伊泽克森从里卡多的脑海里得到了答案,撇撇嘴,变回了原来小巧的模样。
    里卡多稍等了一会,来自楼梯的脚步声到了走廊的位置,跟着又停留在他所在房间的门口。
    他稍微等了一下,房门就被敲响,侍女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您好,我家主人请您下去说话。”
    “好的。”在说这句话的同时,里卡多已经打开了房门。他跟着站在门外的侍女往下走,并在一楼的餐厅看见了侍女口中的“主人”。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有一头银白色的短发,鹰钩鼻,眼睛也像鹰隼一般锐利,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显得十分阴郁。
    里卡多确信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他应该和他的妈妈认识――这从他刚才醒来的那间房间墙壁上的油画就可以推断出来。
    男人对里卡多比了一个坐下的手势。
    里卡多依言在长桌的对面坐下。
    城堡的侍女将一盘盘菜肴依次端上来,松软的面包,喷香的熏肉,还凝着水珠的水果,还有暗红色的葡萄酒。
    「你不觉得很像你们之前研究过的古堡吗?」伊泽克森在里卡多的意识里说道。
    里卡多没有回答对方。其实他也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因此一点儿吃东西的欲望也没有。
    不过显然对面坐着的人的重点也不是和他分享一顿晚餐。在东西都摆上餐桌后,周围的侍女全都离开了,男人也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你身旁的明光虎就是阴影吗?”
    没有声音。
    没有一点儿声音。
    里卡多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难道伊泽克森不仅刻意在赛场上表现出自己的力量引人注意,还将的身份告诉了别人……?
    但同一时刻在脑海里感觉到的震惊让里卡多飞快抛弃了这个想法,他开始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试图找出一些能够回答的话语,但伊泽克森的声音先一步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什么。」这个时候,里卡多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回答伊泽克森,他飞快地回答了伊泽克森就继续自己的寻找,可是伊泽克森的声音再一次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并且对方用了重音:
    「你想过‘伊泽克森不仅刻意在赛场上表现出自己的力量引人注意’。」说。
    「是的,我这么想过。」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伊泽克森的声音近乎质问。
    里卡多沉默片刻:「……因为你这么做了。你在赛场上是特意将地面拍碎的,不是吗?」
    「……」伊泽克森。
    「你不是吗?」里卡多又问。
    「没错,我是特意这么做的。」伊泽克森最后说。
    46结尾
    伊泽克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沮丧感。
    这种沮丧感使克制不住地用自己的爪子在里卡多的衣服上抓挠,将一件好好的衣服抓成一缕一缕的,然后又因为这样一缕一缕的衣服陷入更深的沮丧之中。
    天知道在干什么。
    天知道现在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在统治世界的那些日子里――好吧,不提那些辉煌的年代――但就算如同阿布维维说的那样,‘在匍匐在肮脏的角落里’的那些年代,也没有像今天一样,闹不懂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当然希望自己的生命共同体能够放弃掉那些毫无意义的善良、正义、道德、约束……事实上明白自己的内心,希望对方摒弃掉除以外的任何东西。
    血缘不再能使对方动容、正义不再能使对方变色、任何一个除之外的东西,都不能再真正吸引对方的注意。
    大概是想法的概括,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意外,还有什么东西存在意义?
    ……勉强来说的话,现在的共生体算是一个吧。
    所以们重视彼此不就完全足够了吗?
    可怜阴影之王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在最开头对这个弱小的人类的愤怒,并发誓要将对方碎尸万段永世折磨的诅咒了。
    而在纠结于自己的想法之际,里卡多也已经和坐在长桌对面的男人搭上了话。
    “只是一只明光虎。”里卡多镇定地说。
    鹰钩鼻男人笑了笑,他没有就伊泽克森的问题继续纠缠下去,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和你妈妈的关系吗?”
    “抱歉,”里卡多说,“我妈妈并没有聊过她在这里的朋友……”
    “她有跟你聊过她的朋友吗?”鹰钩鼻男人问。
    “当然,我的妈妈是一位非常受人欢迎的――”
    “我的意思是她过去的朋友,”鹰钩鼻对里卡多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她真正的朋友。”
    里卡多微微皱眉。
    鹰钩鼻笑道:“想必没有吧?她不会告诉你汉森、巴克、尤莱亚、伊迪丝、玛佩尔……这些她过去的已经长眠在地下的同伴。”
    他说:“我注意到你对你妈妈或许有些误会。你觉得一个可以生出‘让阴影与自己儿子结合’这个念头的女人会是一个善良贞静的女人吗?”
    “如果你再就此说一个字,”里卡多神情平静,“我将向你发出挑战。”
    鹰钩鼻男人说:“这真的符合你从小学到的知识吗?‘接受真理,摒弃谎言’?”他说了一句《福音录》里头的句子。
    “当然,我带你过来这里并不是要跟你讨论你妈妈怎么样,想必过了不久之后,你会十分清楚血腥女王爱薇法兰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找你过来的唯一目的,仅仅只在于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情……”
    一个魔法时之后,里卡多再一次坐上了马车。
    这一次,骏马踩着阳光的碎片,白金色的马车车厢上,荆棘缠绕郁金香的家徽闪闪发光。
    里卡多坐在车厢内,随着马车来到法兰德大公的住所。
    他怀抱着伊泽克森走进城堡,在书房内,和一位须发洁白的老人面对面坐着。
    刚刚上楼梯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副秋日狩猎图。
    他的妈妈倚着白鹿,笑意盈盈地看着前方的鲜血与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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