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年之后,某日夜里,六少爷龙碧炼不知为何突发腹痛,一夜之间病来如山倒,整个朱栾院的仆人都慌乱起来。
    盛烟将杏儿馨儿都派了出去,略微站在门口看了看,便回到屋中给斟了两杯茶,望向窗台边的酆夙扬,轻声道:“夙,真没想到……你会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又长大一岁哟~
    第四十六章
    龙碧炼这次,因中毒而伤了元气。
    本来他从娘胎里出来时,身体就比其他孩子孱弱,历经了这次的毒,有一月多都没能出得了房。
    听闻大夫说第六子中了毒,大老爷眉宇一沉,也没详细询问,只命管家林叔彻查此事,甩袖子回了书房。
    隔日,大夫人与二姨娘都来探病。当日下午,龙大少与龙二少也前来探病,送了两枚上好人参,嘱咐龙碧炼好生休息。
    三姨娘则是从事发开始就一直呆在龙碧炼身边,一边盘问丫鬟书童,一边照看着。
    盛烟是到了这日晚膳过后,才施施然从怜香居出来,进了龙碧炼的院落。
    因为苦夏的缘故,龙碧炼服用药汤过后,总是吃不下东西。盛烟专门让杏儿和馨儿用山楂研磨的细末做入米糕,送来给他开开胃。
    “十弟真是有心了。”龙碧炼抬手,让大丫鬟把食盒接过去。
    盛烟客气道:“也没费多大点功夫,都是杏儿和馨儿的手艺,以前吃过一次觉得还不错,有健脾开胃之功效,恰好听说六哥哥苦夏,好些东西都吃不了,就让擅自做主让她们做好了给拿过来……六哥哥也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嗯,等汤药这劲头过了,我就尝尝看。”脸色虽然不好,但龙碧炼还是挤出了一抹笑,对书童使个眼色。
    即刻,搬椅子和奉茶的都齐齐上来了。
    盛烟笑着摆手,“六哥哥不必忙,小十来看看就走的,你我是兄弟,何需讲这些个客套。”微微勾起嘴角,又道:“不过,这病实在是来的蹊跷,在护卫森严的龙家大宅,六哥哥竟然会中了毒,这也太奇怪了……六哥哥对此可有什么眉目?”
    “哪能有什么眉目,我也觉得万分不解啊。”说着,龙碧炼毫不避讳地抬头瞪视着盛烟。
    盛烟笑意不变,转头对杏儿微微抬了下巴,示意她先退下。
    杏儿微微一福,跟着龙碧炼的书童出了房。
    她也不远走,就站立在门外的庭院中央,看着四周的仆人,笑容满面地寒暄起来。
    这会儿,诺大的房间里就剩下龙碧炼与盛烟两人。
    盛烟缓慢起身,在他房里转了转,最后停步在一幅画前,抿嘴笑道:“没想到六哥哥一直把我这幅画挂在这里啊。”
    “十弟这一年来赠予为兄的画中,就数这幅是我最喜欢的,山居四季图,几处飞白都极其到位,明明是烟雨迷蒙的山野情致,却让十弟画出了磅礴大气,着实难得呀。”一句话有些长了,龙碧炼停顿了好几次才说完,可见这气息还没有完全调理得当。
    “六哥哥真是过誉了。”盛烟眯起眼睛,转过身,俯身看着靠坐在床边的龙碧炼,语调轻缓地说道:“不知小十送给六哥哥的其余几幅画,如今放在何处呢?“
    “自然是在我的书房了。”虽然装出对弟弟欣赏备至的模样很难,但还是得继续装模作样不是?
    大哥二哥那么维护他,自己如何能将嫉恨之意写在脸上?龙碧炼笑着看他。
    盛烟点点头,看来很是欣然,又问:“那六哥哥可觉出,十弟所作的这些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龙碧炼微蹙眉头,一瞬即逝,笑言:“还请十弟明示。”
    “哦,也难怪六哥哥未能觉察,六哥哥自从去年做了那瓶素馨花香露,似乎就对素馨花香情有独钟,连房中熏床被的香丸都是用的此种,想必书房里焚k的也是这种香……”盛烟稍稍一顿,眸子陡然明亮几分,道:“因而六哥哥没能闻出,我这些画也是散发着同样的香气啊……”
    “……什么?”龙碧炼端着茶盏的手忽然抖了抖。
    盛烟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腕,道:“六哥哥可要小心,若不经意甩了茶盏,仆人们进来看见了,还以为是我和你起了争执,给了你脸色看呢。”
    言罢,盛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眸子里一点一点地渗透出的凉意,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龙碧炼顿时浑身战栗起来,抬起一只手指着他的脸道:“难道你,你在这些画里……”
    “你生来冰雪聪明、心思缜密,如何猜不到我做了什么了?”盛烟已经决定摊牌,干脆连自谦之言和敬语都不用了,“要说那瓶素馨花香露算得上是你最得意的香品了,比起其他,你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还不惜单独为我做了一瓶与众不同的,足足令我惶恐了一年啊!”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龙碧炼磕绊着把茶盏放在木几上,两手抓住被褥,粗重地喘息着。
    盛烟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道:“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吗?本来我只是怀疑而已,没想过你会对我能有这般狠心,然而……幸而我将墨汁里加入了这瓶素馨花露,否则至今都不知道,你竟然这样歹毒,惺惺作态,假意友善,却是背地里想害死我!”
    龙碧炼从未见过盛烟咄咄逼人的样子,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盛烟早就不是过去那个柔弱可欺的小十。而且,他的腿,他的腿怎么会……
    “你的腿,你的腿莫非早就好了?”
    盛烟嗤笑着坐在他身边,低声道:“是啊,早就好了。六哥哥,我衷心奉劝你,不要再与我作对了,这次的事就此了解,你明日就去对大老爷说,是自己贪嘴,误食了集市上一个小贩卖的糕点,让他不必再查下去了。该怎么说谎更逼真,相信,不用我教你吧?”
    “盛烟,你就不怕我把这些都告诉给爹爹知道?!”如此被摆了一道,龙碧炼如何能够甘心。
    “那你就去说啊,试试看,看大老爷是否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事。”盛烟并不怕他挑明,“那瓶素馨花香露我还剩了一点,我可以当着你的面与大老爷对质。哦,忘了提醒你,当日你是吩咐小厮六子给采的绣球花吧,虽然你用五两银子堵了他的嘴,但可惜……他现在已经是二房的人了,昨儿个我还给了他银两为父亲治病。”
    这下,龙碧炼的脸色愈加苍白了,激动地差点喘不过气,转而苦笑了几声道:“对,我是想你中毒,但并未想过让你死……龙盛烟,别把我想的那么坏。不过你还真是狠,这毒放在你身上或许服几帖药就没事了,但我怎么办,我这种身子本就活不了几年,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退让一步!你退让一步又怎么了,你都已经有五品阶在身了!我,我……不过是想好好风光几年,为我死去的娘亲争口气,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啊!”
    五姨娘?
    他差点忘了,龙碧炼与他一样,是死了亲生母亲的人。同为庶子,他也不过比自己早写些过入了姨娘名下,比自己多得到一些大老爷的宠爱罢了。
    然而,他自出生起就有众人照料,呵护备至,三姨娘更是待他视如己出,哪里像二姨娘对待自己那样心机深沉。他从小到大,该有的父母温暖他得到了,还有不满,难道不是太过贪心了吗?
    盛烟喟然地摇了下头,“六哥哥,你打从娘胎出来身患痼疾,是值得人同情,但三姨娘和大老爷都待你不错,只要你知己知足,自然有大好的前程,何愁不能考入品阶,那都是迟早的事。你不像我,只要稍一懈怠,就有可能受人打压。今日这事儿,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呵,呵呵呵……有些事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苦闷又何尝对外人说过的。”你又怎么知道三姨娘是否真心视我为己出,爹爹会疼爱我,你又怎知是因了什么?龙碧炼苦涩地咬下唇瓣,道:“罢了,你说的对,我若不存害你之心,今日也不会自食其果,都是因果循环……我认了。”
    随即,他侧过脸面朝着内里,悠悠一叹,请盛烟出去。
    盛烟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心底多了一丝奇异的不安。龙碧炼说他并非要想他死,这话是真是假?
    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事引而不说,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另有内情?
    盛烟虽有疑惑,但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姑息龙碧炼,也是希望他不要再逐臭更过分的举动来。不然,等到了不得不撕破脸之时,他们连这表面的兄弟也做不成了。
    只希望他能经由这次教训而悔过,不要再有这种害人之心。
    然而龙碧炼说他没有多少年月可活,这番话还是让盛烟搁在了心里,挥之不去。五姨娘的贴身侍婢死后的样子,仍然是历历在目,到底五姨娘藏着什么秘密,这件事又与大夫人有什么牵连?甚至于,五姨娘之死,是否隐藏着一个天大的深宅秘辛呢?
    更蹊跷的是,龙碧炼的病因何这么些年还治不好?究竟是因为从娘胎带出的病灶太深了,还是有其他原因呢。
    盛烟至今,还是琢磨不透。
    事隔几日,盛烟把龙碧炼的这席话,忍不住对酆夙扬说了。酆夙扬听了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对他道:“龙小六这语气听着,倒与我的四哥挺像。”
    “你四哥?怎么个像法。”盛烟抱着小司,认真地听他讲。
    小司现今已经长成一只雪白的大猫,长毛抖擞,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看起来还是有些呆,眼珠子的颜色比幼时浅了一些,碧绿汪汪的。但它的习惯还是没变,习惯在盛烟膝盖上躺着睡觉,习惯蹲在酆夙扬肩头摇晃尾巴,经常把尾巴甩来甩去,就为了能把酆夙扬头上的发带给扯下来。
    只要扯下来,他就欢快地喵呜一声,叼着发带窜到盛烟怀里,献宝似的仰起头。
    这会儿它是睡着了,趴在盛烟大腿上发出细细的鼾声。
    盛烟摸着它的后背,就听见夙慢悠悠地说道:“我四哥也是一出生娘亲就死了,打小给我那爹的大夫人养着,在名义上勉强算是嫡子吧,所有人都挺疼爱他的,他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我一直羡慕他,以为他什么都不愁,应该过得很开心吧,但后来才知道……他并不开心,有一次无意中对我说,娘只在人前对他好,背过身去对他就是另一张嘴脸。爹也不是真的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对其死去的母亲心存愧疚,所以一直想着要补偿他罢了。”
    “如此说来,你这四哥也是人前笑人后哭了?”盛烟的手指冷不丁一紧。
    小司忽的被掐醒,扭了扭脑袋,从他身上跳下来,三两下跃上了酆夙扬的肩头。
    酆夙扬浅笑道:“那也不尽然,他对我说的这番话或许也半真半假,要说到委屈,如果一个人总想着自己,他永远不会觉得事事公平,总会感觉委屈。但如果他愿意为他人想想,换个角度,说不定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嗯,你说的对。”自己何必为龙碧炼的话儿介怀呢?是非黑白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标杆,自己只需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存有害人之心,也就够了。
    总之,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心怀宽广固然好,宽容待人固然好,但……忍无可忍则无须再忍!
    想通了这点后,盛烟的心情好多了,把小司扔到床上自个儿玩去,拉着酆夙扬出了院墙,趁着夜黑风高,他想去四哥哥龙碧熏的院子里瞧瞧。
    “这么想到要去龙小六那里?”酆夙扬拽住他的手,要他慢些。
    盛烟伏在他耳边道:“我觉着最近他很古怪啊,三天两头不来霄香台,有时来了就一个人躲起来神色恍惚的。”
    “是么,你怕他在谋划什么坏事?”如果又来一个想害盛烟的,酆夙扬想好了,这回直接扼杀在摇篮里!免得他事后还忧心烦恼。
    两人就偷偷摸摸潜入了龙碧熏的后院,发现他房里的油灯还未熄,轻手轻脚来到窗下,准备听听墙角。
    但房里很是安静,莫不是龙碧熏在用功读书?
    盛烟才不信,他大着胆子凑近了一些,从缝隙里偷看里头的情形。却见龙碧熏并未伏在几案边,而是坐在床边,半躺半坐,也并非小憩,而是手中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但他的动作很奇怪,另一只手放在哪里不好,偏要往自己裤裆里钻……看起来不像在挠痒,只是来回磨蹭,身子跟着抖动,不一会儿手指揉搓的幅度还加大了,速度也加快了,口中发出了啊哈啊哈的声音。
    转过头刚要问他这是在干什么,酆夙扬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牵走了。
    “怎么拉我走了?还什么都没听到呢。”盛烟把酆夙扬往回拉了拉。
    酆夙扬不自然咳了咳,道:“我看啊,你那六哥哥现在没兴趣找你的麻烦,你放心好了。”
    “为什么?”盛烟纳闷,跟他刚才奇怪的摩擦裤裆动作有关么?
    “那个……盛烟,你大哥二哥有了通房丫头么?”这种事的启蒙,大户人家多半是找一两个年纪大些的通房丫头,往公子的房里一放,自然而然就知道了。酆夙扬虽然离家时年纪也不大,但好些事他都是知道一些的。
    盛烟更加疑惑地摇摇头,“没有啊,大哥二哥都不要通房丫头,大夫人为此还生气过,但我不知为什么。对了……丫头就丫头,通房丫头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酆夙扬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好支吾着道:“就是,可以和主子做很私密很私密之事的丫头。“
    “很私密的事?比如呢……”他这该死的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让酆夙扬瞬时愣住了。
    想了半晌,酆夙扬对盛烟勾勾手,双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道:“喏,我们现在这样子就很私密了,通房丫头,可以做比这个更私密的事……再比如同榻而眠……什么的。”
    “啊?”盛烟苦恼地抬起头,凝视着他,“我才不要!”
    酆夙扬怔忡地眨眨眼。
    盛烟神色认真且郑重道:“我才不要跟其他人同床睡觉呢,想想就受不了!怪不得大哥二哥不要通房丫头呢,那有什么好的啊……真是,不知道大人们怎么想的……”
    说着说着,马上把龙碧熏的事儿忘在了脑后。
    “那……你……”酆夙扬心说,你不喜欢柔绵绵的软妹子么?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会喜欢的吧,你长大了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
    盛烟见他步子慢了,回头瞪他一眼,道:“夙你想什么呢,快回屋啊。我困了,要睡觉了……什么通房丫头嘛,就算长大了,我只想跟你一个人睡觉。”
    嗳?!!!!!!
    酆夙扬的一颗心在风中颤抖了,盛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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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酆夙扬近来这一年,心情都不是很好。
    当然,与盛烟在一起的时候除外。之所以不好,是因为胖酒鬼师父出门半年有余才风尘仆仆地回来,回来就回来罢,却显得与过去几次突然的出门不同,问他什么都是吞吞吐吐,闪闪烁烁,有时话说一半能把人急死。
    说来,酆夙扬的性子偏直,尽管从小娘亲教导他要圆滑事故,但他很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不爱听人训教,娘亲的话他尽量听,但真正做起来总是会忘了。别人打他一拳,他必定回一拳过去,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他也是绝不甘愿忍耐的。这样一来二去,是从小被父亲教训得最多也是最厉害的,因为兄弟几个都会骗慌耍赖,自然把孤立了出去,少不得挨打训斥,关小黑屋。
    但他们家有一条比龙家好,那就是从来不打脸,也从不会往孩子的软处打,板子大多打在屁股的厚肉上,吃了汤药养养也就好了。在吃穿用度上也不会克扣,特别在吃上面,讲究,只要不惹事被罚跪,吃得都是极好的。
    因此酆夙扬离开家到了永嘉龙府藏身,第一次见到盛烟时,心里非常诧异和同情。他没想到,原来不止自己是个不被人疼的孩子,盛烟较之他,日子过得更为艰难。盛烟被打折了腿,关进憩园的那一晚,酆夙扬才会多管闲事,大胆从暗处走出来,喂他喝水。
    从此,他就对盛烟多了几分的关注和在意。
    不过之后他能与盛烟成为朋友,并且关系变得越来越亲密,这点,是酆夙扬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不打算在龙府呆很久,胖酒鬼师父把他放在这里,也只是是因为这儿的大厨房伙食好,而且废弃的园子和屋子众多,他一个孩子藏起来很容易,不会被人发现。
    但酆夙扬和盛烟相处得越久,就越不想离开龙府,后山给他提供了绝佳了练功场所不说,他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于深夜之时能够来去自如。若是换了别处,他不一定能够如鱼得水,很快适应。
    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担心自己和师父走了之后,盛烟无人照拂,还会受几个哥哥的欺负。于是,这离开的行程一拖再拖,拖到现在,酆夙扬对永嘉的眷恋愈加深厚,也更舍不得离开了。然而,他知道,自己终究有一日是会离去的。
    只是,他希望这天能来的晚一些,至少等到盛烟再长大几岁。
    因而这几日胖酒鬼师父时不时旁敲侧击,问他要不要离开,着实是惹怒了酆夙扬。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酆夙扬冷下脸来,“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我不是说过,等两年再说吗?”
    胖酒鬼摇晃着脑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瘪嘴道:“我就是这么一问,你就姑且考虑考虑,永嘉毕竟离灵邺远了些。到时如果有什么事,我不好带着你赶回去啊!”
    酆夙扬的脸色更加烦躁了些,问他:“师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从回来那日你就显得怪怪的,有时明明话都到了嘴边了,却又咽了回去。你有话就说啊,这样遮遮掩掩是何意?”
    我哪里是想遮掩,是不知如何开口啊。胖酒鬼轻叹了口气,拿起酒葫芦窜出去,“算了算了,你不想走我哪里逼得了你,怕只怕……到时候你还要怪罪于我。”
    他小声嘀咕着,酆夙扬没能听清最后几个字,他就一溜烟地跑没了。
    酆夙扬坐在蒲团上,忧思更重了。
    = = = = = =
    今年的初秋比往年来的早了些,突如其来就凉爽了下来,整个永嘉都起了秋风,早晚都是凉丝丝的,夏日的轻薄外衫一下就穿不住了,要换厚些的棉布或缎面的褂子。
    盛烟今年顺利考上了六品阶,换上了赭色的发带,按说可以休息一段时日,但他反而比其他人都忙了,从早到晚都呆在霄香台不说,有时到了二更三更也不回来。
    这可脑煞了酆夙扬,每晚都扑空,躺在他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本来忧闷的心绪这下更是结成了疙瘩,搁在心里咯得慌。
    “唉!今晚很凉啊,也不知盛烟添了衣衫没有。”他今日是来的更早了些,瞧见空无一人的屋子,只好抱着小司在床上打滚。口中喃喃自语,翻看了几本书,觉得百无聊赖。
    其实盛烟的书挺杂的,四书五经是齐备的,野史杂记、志怪小说也是有的。有时,他也怕酆夙扬来时自己不在,就特意搜罗了一些兵书在这里放着,估摸着他应该会有兴趣。
    但酆夙扬看书很快,虽然不至一目十行,但一目五行是不在话下,独自一个人看书就更快了,盛烟这儿的兵书都差不多被他读光了。其余的书都不爱看,随意翻了翻也就搁在了手边。
    “小司啊,你说你主人何时才能回来呢?”还有他上次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别有深意呢……酆夙扬自顾自想着,懒洋洋地单手撑着枕头,捏着小司肉呼呼的后脖子。
    小司舒服地眯起眼睛,前爪蜷曲着收起,舌头有一半吐在外面,然后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对着他喵呜一声。
    “嗯~你也想盛烟了?你说他这些天都忙什么呢,连我们都不搭理了……”酆夙扬拎起它的两只前爪,在半空中摇了摇,觉得小司瞪大眼睛的表情实在有趣,就拎着它左右甩了起来,惊得小司喵喵直叫。
    “哎呦,胆子真小!”酆夙扬听它叫的太凄厉了,怕引来杏儿馨儿,只好放开。
    小司一掉下来就窜下床,躲在几案下趴着去了。
    酆夙扬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也不能点灯,只好在月光下坐着,视线触及到一张撒着金粉的宣纸,顿时好奇地拿起来,凑到窗边去看。
    这一看可好,他眉头紧蹙,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原来这是一封岑舒砚给盛烟写的信。盛烟入考五品阶那年,岑二少不是说过,自己要替岑三娘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妃寻的一款独特的合香丸么,他当年要走了龙碧升的合香丸,但并不非常满意,一直在继续寻觅。
    这两年,龙碧飞和龙碧升也没有提及此事,盛烟差点忘了还有这茬,但今年岑舒砚突然给他送来这封信,说是希望能够得到盛烟此次六品阶入考,所制的以他名讳命名的合香丸,送与太子妃。
    除了这件事外,岑舒砚言语关切,暗示不久之后将会路过永嘉一趟,期望到时可以拿到香丸,并当面对他道谢。
    “这岑舒砚到底是谁?”酆夙扬自问是知道一个岑家的,但这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岑家之人?而且,他与盛烟又是怎么认识的,看他这写信的口吻,很是熟稔啊。
    想必,盛烟近来就是在忙着给岑舒砚做合香丸,今年他独创的雪心芙蕖盛烟丸,自己都还没有得着一颗半粒呢?却要送给劳什子太子妃……酆夙扬心中略有不满,抬手把这张纸给扔回了几案上。
    二更时分,盛烟总算迈着疲乏的步子回来了。
    杏儿和馨儿听见动静进得屋来,伺候他洗漱,这又是一刻钟过去了。等到盛烟插上了门闩,酆夙扬才掀开床幔,伸出手臂,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夙!”盛烟惊讶地瞪着他,“你……你一直在这里面么?”
    “是啊。”酆夙扬笑嘻嘻地晃晃脚,“你们外头三个人,居然都没发现我。”
    “这床幔垂着……你用被子蒙着,又一动不动地屏住气,那确实是难于发现嘛。”盛烟把他往里面踹了踹,连接不断地打起瞌睡,“唉哟,真是困死我了。”
    “那你不晓得早点回来么?”酆夙扬搂住他的腰,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见盛烟没有反感的意思,又翘着嘴角抱紧了几分,问:“你最近,忙什么呢啊?”
    盛烟闭着眼,枕着他的另一直胳膊,轻声道:“忙着重做几颗雪心芙蕖啊,挺重要的,做次了可不行。”
    “给谁做的?” 酆夙扬紧了紧手臂。
    “就是……嗯,一个哥哥,哦不……朋友。”盛烟迷糊地想,舒砚哥哥在信里百般声明要与自己做朋友,那就是朋友了吧。
    酆夙扬蹙眉更深,又问:“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嗯,就是……在大花园,看花,然后……就撞见了。”盛烟咂巴咂巴嘴,觉得脑袋太重了,不行了他要睡了。
    什么,在大花园认识的,还撞上了?!酆夙扬不自觉板起脸来,还跟着问“你们关系很好么,他经常写信给你么?”结果盛烟半天都没有回应。
    抬起头往左侧一瞧,盛烟的呼吸绵长而平稳地睡着了,酆夙扬霎时郁卒。
    翌日他故意把小司摁在怀里不让它动,让盛烟多睡了半个多时辰。临到杏儿馨儿来敲门,这才翻身起来,从窗户里闪了出去。
    回到自己和胖酒鬼师父落脚的那个偏院,酆夙扬往蒲团上盘起腿来,调息了一个时辰,睁开眼叹了口气。
    “哟,干什么啊叹气?你还有烦心事儿啊。”胖酒鬼师父抱着酒葫芦躺在草席上,对着他嘿嘿笑。
    酆夙扬不解地问他:“师父,我昨晚觉得很烦闷。”
    “因何烦闷啊?你这套剑法不是练的很顺么。”胖酒鬼还在计较自己最后一套剑法终于也被套出口的事,忿忿不平。
    “我就是不知为何如此,才问你的啊。”这种奇怪的感觉从来没有有过,说是生气吧又算不上,就是心口发闷,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气门,有些像运行内功到一半怎么也过不去的感觉,特别的不痛快。
    胖酒鬼仰起脸瞧了瞧,道:“我看你是精力太旺盛,去后山扎个猛子浸浸凉水就好了!”
    “什么啊,馊主意。”酆夙扬白他一眼,抿着嘴巴自己冥思,半晌还是不解,这次换了个问题问:“师父,你说,一个人如果看见自己的好友与另一人交好,心里就觉得不舒坦,不想让他们在一起,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为什么?”
    胖酒鬼一听来了劲头,从草席上坐起来,问他:“这人可是坏人啊?”
    他从那封信就可看出岑舒砚文采斐然,谦谦有礼,还能得到盛烟的重视,应该不是坏人。于是便说:“不是坏人。”
    胖酒鬼又问:“那他跟你有过节么,与你有仇么?”
    我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啊。酆夙扬道:“我与他并不认得,何来仇怨。”
    “那他……是不是假心假意,不善待自己的朋友呢?或者说他品行不端,于人无益?”胖酒鬼边说,边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
    酆夙扬想了想,道:“应该不会,他对朋友当是极好的。而且,人也有优秀。”岑家的儿子不可能是草包。
    “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了。”胖酒鬼抹了抹嘴,腆着肚子,打了个酒嗝道:“吃醋了呗。”
    酆夙扬愣住了神,问:“……啊?”
    “太简单了,这个人不喜欢自己的好友与他人来往,心里不舒服,看见他们在一起就心里不痛快,那不就是喜欢上人家了嘛。”说着,胖酒鬼的眼珠滴溜溜对着他转。这小子,该不是情窦初开吧?
    可他没与什么姑娘接触过啊,这些年见过的都是丫鬟婆子……胖酒鬼骤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该不是――
    不好_|||不是吧……
    喜欢?这就是……喜欢。酆夙扬其实隐约感觉到了自己对盛烟的萌动,然而,在此之前,他并未真的望这方面想,也就并不敢承认。
    面沉如水地思虑了一会儿,酆夙扬并没有困扰太久。
    对于他来说,既然明确了这种感觉是什么,那就好办了。不过他现在年纪还小,这种喜欢是否能持续很久,他也没有把握。
    “那喜欢一个人,要不要说出口呢?”酆夙扬问。
    胖酒鬼师父支吾着道:“这,这要看对方是不是也有意吧,不过……这事儿用不着着急。如果两情相悦,等年纪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哦,这样啊,那我不能听你的。别像你跟师叔那样……都这把年纪了还没成亲,啧啧,师叔真可怜,早知道应该劝她嫁人的。”酆夙扬撇撇嘴,“等你开口,师父这辈子都成不了亲,生不了孩子了。”
    胖酒鬼师父立时被呛住了,喊道:“那你比你强,你师叔好歹是个大美女,你倒好……听我一句,你和……那是不成的。”
    挑起眉头,酆夙扬负手而立,转头看他的眼,“师父,你别忘了……只要我认定了的事,没人能改变的了。现在我是不愿回去,可一旦我回去了,你以为四哥还能坐稳太子的位置吗?”
    胖酒鬼讶然地一抬头,“你是说……”
    酆夙扬扯动嘴角,道:“四哥那个致命的把柄,只有我一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我们夙搞不好要离开了啊
    第四十八章
    盛烟的雪心芙蕖若真正论起来,在制法上需得经过一年半载的准备,才可得到最佳合香。需得用去年半开时的芙蕖,一片片铺在银制的罐子里,间或铺上劈为了薄片的降真香,层层相间,然后将罐子密封起来,如此让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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