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周钧穿上官袍,如约来了故冉居,也见到了那位北曲都知——柳小仙。
    见到柳小仙的第一眼,周钧就吃了一惊。
    原来,这位北曲都知,却是一位新罗女子。
    有戏言称,唐人户落,殷富与否,可观宅中。倘若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三者俱在,则为富贵人家。
    新罗婢容貌讨喜,心思灵活,通善人意,故而被显贵人家所重。
    奴市上,品相上佳的新罗婢供不应求,甚至千金难寻。
    那柳小仙,芙蓉秀脸,相貌娇美,肤色白腻,金银披身,乐籍在身,虽是贱户,但无主家。
    周钧和那柳小仙聊了几句,这才知晓,原来后者是不远千里,先坐海船,再走陆路,终是来到了大唐的长安。
    周钧本想问她,为何要来长安。
    但见柳小仙一身绸缎,穿金戴银,心中大致也有些明白了。
    柳小仙瞧着周钧一身官袍,又长的俊俏,喜道:“周令史仪表堂堂,神姿英采,可真是难得一见。”
    在一旁作陪的解琴,吃着香荼,听见柳小仙这话,眉头微微皱起,却是一言未发。
    周钧礼貌性的自谦一番,朝柳小仙问道:“柳都知,都官司中勾,北里三曲修册,还需得你相携一番。”
    柳小仙拍着胸脯,笑着说道:“这有何难?那北曲诸家,迎来送往,请牒出使,皆求妾身,屈屈薄录,只需出言,尽可得来。”
    解琴听到这里,面色无波,站起身说道:“荼凉了,需添些。”
    说完,解琴便先出了堂间。
    周钧瞧她脸色,猜度柳小仙说话托大,引得解琴隐忿在心。
    周钧摇摇头,对柳小仙又说道:“某尝闻北曲情势纷繁,人丁庞杂,修册一事,是否有碍?”
    柳小仙笑道:“北曲繁杂的确不错,但修册只需录薄乐籍,不用理那闲杂。”
    周钧一听,微微点头。
    柳小仙这话说得没错,刑部都官司修册,只需要统计出身俘隶的乐籍,至于北曲其他闲杂人等的管理,那是京兆府和县衙的事情,刑部可以不去理会。
    柳小仙又说道:“但北曲不同中曲、南曲,乐籍中蕃妓众,需得寻一行市人,方才可得名册。”
    周钧听见这话,顿时就明白了柳小仙话里的意思。
    北曲乐籍者许多都是外蕃的市井妓,需要找一个当地人,才能理清薄录。
    那么,这个当地人,自然就是柳小仙她自己了。
    周钧心道,这新罗女子,三言两语,不仅说清了北曲的乐籍情况,而且还变相抬高了自己的身家。
    难怪年纪轻轻,就做了北曲的都知,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柳小仙看着周钧,娇笑着说道:“周令史既然承了北里的差事,不如随妾身去一趟北曲,看看曲里,也好今后走动。”
    周钧想了想,道了声也好。
    二人走出堂间。
    解琴见了,听闻周钧要去北曲,只是行了万福,说道:“周令史慢走。”
    周钧上了柳小仙的马车,见那车舆中,幔帘皆是珍珠流苏,蒙皮包着银斛云纹。
    待那马车前行,柳小仙便笑着与周钧聊着天,话语之间只是打听着后者的家世、官职和职当。
    说话之间,马车入了北曲。
    周钧下了车,这才看见北曲的模样。
    只见往来男女甚多,有那门妓于院口笑迎,还有三五成群游曲相邀。
    周钧心中暗道,这北曲倒是和记忆中的青楼街巷,颇有几分相似。
    周遭的男女见了周钧的一身官袍,退避了一些,也是议论纷纷。
    柳小仙瞧见那些人的模样,轻笑着对周钧招手道:“妾身的宅院就在此处。”
    周钧看过去,只见柳小仙的小院,比起故冉居要小了许多,但在这北曲中,也算是高门大宅了。
    北曲循墙,本就地少,人却又多,柳小仙能住上这般的院子,也算是都知之遇。
    踏入柳小仙的宅子,周钧一眼看去,先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这柳小仙的院子破落。
    相反,柳小仙的住所,放眼望去,金玉屏风,翠玉明珠,皆是名贵之物。
    但富贵之气甚重,反而不如解琴和若娥院落那般雅致。
    见柳小仙呼来婢子,说是要取酒,周钧连忙出声止住了她:“某来此乃是为了公干,吃酒有违制之嫌。”
    柳小仙劝了两句,见周钧不为所动,便不再强求。
    周钧从怀中取了簿册,朝柳小仙问道:“这北曲俘隶乐籍,往昔可有造册?”
    柳小仙摇头道:“去年的北曲都知,并非妾身,乃是何巧真,往日里也没见她,造过什么簿册。”
    周钧问道:“那她人呢?”
    柳小仙话语中隐隐有着艳羡:“攀上高枝了,听说做了员外郎的侧室,进出都有抬轿仪仗。”
    周钧有些头疼:“那这北曲修册一事,岂不是无从下手?”
    柳小仙看向周钧,说道:“周令史莫慌,妾身在这北曲还有些威望,一声说将,那些个曲院自会将名录呈上……只是里面还有些门道。”
    周钧一愣:“愿闻其详。”
    柳小仙:“北曲中有那几类乐伎,薄录不易。”
    “一者,被那达官显贵赎为私伎,得了贵人相助,消匿了籍册。”
    “又一者,名字虽有据可查,但改换身份多年,想要寻觅几乎无望。”
    停顿片刻,柳小仙又说道:“眼下距离中勾时日无多,周令史想要清查薄录,怕是极难。”
    周钧听罢,无奈说道:“既然如此,那这北曲,且先紧着做吧。”
    柳小仙点头笑道:“这便是了,妾身待会儿就遣人去问。想是用不了几日,便会有结果了。”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有婢子走到门口,小声问了一句蕃话。
    柳小仙听见,朝那婢子怒道:“交待几遍了,说官话!”
    只听那婢子唯唯诺诺,用生疏的大唐官话说道:“那宜兰老郎又来了,他问,那玉石,阿姊可喜欢?如若喜欢,他又带来了。”
    柳小仙看了眼周钧,对婢子说道:“告诉他,我昨日接了牒,今日困乏,让他改日再来。”
    婢子听罢,点点头,刚打算离开。
    柳小仙思忖了一番,又喊住了那婢子:“再告诉他,那玉石确是好物,既然带来,便留下吧,小仙改日再谢。”
    婢子记下,应了一声。
    周钧见状,此时才是明白,解琴和若娥二女,为何谈及柳小仙的时候,会一脸的不自在。
    原来,自不是一类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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