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上,摇曳的烛光,闪动着一双人影。
    身穿玄色袆衣、内衬素纱,首饰花十二树,并两博鬓之女人,一副端庄大气。
    如果是普通人,定然不敢直视其半分。
    只是此时这位端庄大气的贵妇人, 一双美眸却含着滴滴泪珠,神色之中带着几分娇柔与妩媚,又有几分羞愧与愤恨。
    原本她算计的很好,觉得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
    在云林刚一入城之时,就知道自己的那封信起了作用。
    因此提前就在阁楼中埋伏好了一切,只是她忽略了云林对母亲的感情。
    哪怕母子二人几乎没见过几面,可在云林心中, 那却是他两世为人最珍贵的渴求。
    亲情这两个字,对云林实在是太重要了。
    但凡有半分的可能性, 云林都不想再做一世孤儿!
    所以云林心神不宁,方寸大乱,竟然让她布置的那些手段,发挥出了超常的效果。
    当然,要是这贵妇人当时还清醒着,她自然能察觉到外面的异状,肯定不会让这种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事情发生。
    只可惜,她虽然不清楚云林已经是宗师境的大高手,却也知道云林实力不凡。
    想要成功将云林引入彀中,并且顺利的掌控住对方,就需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前提是,这点小代价,是她自己可以掌控的。
    因此这贵妇人在云林踏入小院,一声高喊有人吗的时候,便给自己服用了龟息丹。
    龟息丹在江湖上不算特别珍贵的东西,只是很冷门,一般人不知道。
    这玩意没有太特别的功效, 只能让人在半个时辰内进入龟息状态。
    只要不是顶级高手,仔细的探查,几乎不会发现对方还活着。
    服用完之后,整个人在半个时辰内,完全就是一具死尸般存在。
    这也是为何云林进入阁楼之后,也没发现半点奇怪之处,甚至连呼吸都没察觉到的原因。
    贵妇人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半个时辰正好可以将这独门熏香,迷仙幻情的功效发挥到极致。
    到时云林自然毫无抵抗之力,任凭她随意拿捏。
    只是她不清楚云林的实力,超出她想象太多。
    那几本书籍之中的笔迹,又让云林心智紊乱的太严重。
    这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从未想过一个二十年未见的母亲,会让这样一位顶尖高手心乱至此!
    当然,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短短几个月没见面而已。
    那位当初还略显青涩,被她在极大的劣势下轻松翻身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成为一位历经风雨的沙场悍将!
    龟息丹的作用失去效果的那一瞬间,她恍然若梦。
    突然冲开的房门,令她瞬间惊呼出声,可却只见到烛光照耀下, 一名铁血悍将冲杀过来。
    片刻之间,云鬓坠钗、龙啸凤吟。
    那贵妇人已经无力去思考太多,眼前的一切,将她目光带回了遥远的曾经。
    贵妇人的思绪,跨过时空。
    飘向当年跟随在父亲身边,在那高耸的城墙之上,曾遥望过的边疆战场。
    耳畔的环佩叮当,仿佛是重新响起了,当年那域外北疆,战场上狂热的厮杀。
    金戈铁马,血染长空!
    她清晰的记得那时的场景,塞外草原上,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满是泥泞的草原之中,却迎来了战马无情的践踏,肆意的凌虐!
    马上英勇的骑士,手中一点寒芒先至,随后枪出如龙。
    伴随着骑士枪尖、盔甲、甚至是脸上,那被鲜血染红的狰狞。
    遭遇冲锋被其重伤的士兵,正在痛苦呻吟!
    那是一声声发自灵魂的凄厉,想要以此来缓解身上的痛楚。
    只可惜,战争远未结束,哪怕想要缴械投降,可对面的冲锋依旧,并非是她所能阻止。
    自古以来,兵者大不祥也。
    战场厮杀,从来都没有真正赢家。
    也或者说,只要能坚持到最后的,就都是赢家!
    战场上的双方,都在不断的付出代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只看谁能咬牙坚持到最后,便可以获真正的胜利!
    可战场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便可以结束?
    一轮又一轮的冲锋,一场又一场的厮杀。
    直到一声又一声的哀嚎,凄惨的飘荡在战场上。
    让身在战场之人,满眼婆娑,一行行清泪扑簌扑簌的坠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思绪依旧没有回来,那一片关于战场的幻影仍在她心田晃动。
    贵妇人长长的叹息一声,只盼着一切早点结束。
    ...
    呼...
    许久之后,云林终于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头恢复了一些。
    睁开双眼,看着怀中的可人,轻轻抬手擦拭掉那张俏脸上的泪水。
    “好了,别哭了,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虽然那梨花带雨的佳人,看起来如此的娇柔、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我见犹怜。
    可惜,云林却并不吃这一套。
    之前他神智不清,根本来不及仔细去思考。
    如今已经成为了贤者,自然是很轻松就捋请了一切。
    恐怕这女人,从给他去信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这个计划推敲了千百遍。
    否则的话,怎么会让他如此轻易的坠入彀中?
    此时此刻还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
    “你...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要不是...。”
    女人反复了好几句,却也没说出来,到底是什么。
    云林轻轻一笑,双手轻轻捻动,低声道:“皇后娘娘,我卖不卖乖的先另说,可这便宜,难道不是我们都赚了么?!”
    “再说了,你苦心安排下的这一切,如今尝到了甜头却反而怪我。”
    “莫非是这甜头太重,让皇后娘娘你齁到了?”
    一句话,说的那女人双颊绯红,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气,看起来是被气到了。
    一双粉拳,狠狠的在云林胸口捶动。
    但她这点力道,跟挠痒痒也没什么区别。
    非但没让云林感觉到疼痛,反而让他感觉到有些悸动。
    “你,你别...。”
    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皇后顿时将一双玉手缩了回去,甚至身子也微微欠动,像是在逃避什么。
    “怎么,这会想逃了,刚才你可是...。”
    云林话没说完,猛然间被人堵住了嘴。
    不过云林也没有挣扎,任凭对方怎么折腾。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重新恢复了清明如初的状态。
    只是那皇后,如今没有了半点的高贵和庄严之态,俏脸之上布满红霞,眼角眉梢满是春意。
    “皇后娘娘...。”
    云林刚打算开口,却被一只玉手盖上。
    几根冰肌玉指搭在云林的嘴唇上,皇后一声轻叹,美眸之中闪动着一缕缕情丝。
    怅然的望着云林那张帅气而又刚毅的脸庞,许久后这才轻启朱唇:“别喊我皇后了,我不爱听。”
    “以后,就喊人家,喊人家姞儿吧!”
    噗...
    听到皇后的话,云林差点没喷出来,这是什么糟糕的称呼?
    不过,还没等他问出声,那皇后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再度开口:“我本姓子,是前朝皇室之后。”
    “只因为天下被夺,大周鼎盛,不得已子姓之人纷纷隐匿。”
    “如今,我为子姓王氏,名姞,字紫芙!”
    皇后的话说完,便轻轻靠在云林身上,沉默不语。
    “紫芙,紫芙,子芙,子复?”
    云林轻声念叨着,猛然间醒悟:“你们仍然忘不了国仇家恨?”
    “当然,就像你,难道能放下你母亲这桩事?”
    皇后王姞的一句话,让云林无言以对,只能是叹息一声。
    这种事,他不好发表言论。
    没人有资格替他人做决定,更没人可以随便要求他人放下。
    劝人大度容易遭天打雷劈,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更何况云林这也在经历着跟这位皇后类似的痛苦,所以他怎么能开的了口让人放下和忘记?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如果你们的谋划,是建立在这个国家的混乱之上...。”
    云林眉梢一挑,看着怀中的佳人,坚定的说道:“那我们恐怕只能站在敌对的位置上了!”
    他可以理解这些前朝皇室后人的仇恨,但也绝不会赞同他们为了复仇而将整个国家拉下水。
    俗话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每一次朝代更迭,对于这些所谓的皇室或者是世家豪族,带来的顶多就是所谓的仇恨。
    可对更多底层的百姓而言,却是家破人亡,连恨都没的恨。
    因为,他们连根都断了,还谈什么仇恨?
    这些豪门贵胄还能感伤一番,仇恨一番,可百姓们连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甚至百姓们连自己该恨谁都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可怜。
    恨那些作乱的人?
    如果那些乱贼没有成功,下场就是全家抄斩、祸灭九族!
    纵然有一些余孽,也是都躲到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根本就不会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要是成功了...那他娘的谁还敢去恨?
    “咯咯,你想的还真多!”让云林没想到的是,他的话一出口,皇后顿时轻轻笑了起来。
    趴起身来,一双美眸直勾勾的看着云林,眼神之中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有三分情愫、三分魅惑、三分羞耻,还有一分恨意。
    如果不是距离这么近,加上云林境界又这么高深,可以观察的十分入微,恐怕他也难以体会。
    就这一个眼神,便复杂到这种地步。
    这女人的心思,又该复杂到何种程度?
    想到这,云林没由来觉得一阵心惊。
    还没等云林思绪落地,耳边又传来那轻灵的声音,吐气如兰,低声软语令人心颤。
    “我子姓一族上百年的筹划,被你一夕之间全部瓦解,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那一夜在朝凤大街小院中,你侬我侬之间的誓言,转眼却全都抛之脑后,你可真是个负心的郎君!”
    嘶...
    一番话说的云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声音太让人难以承受了。
    从骨头缝往外冒这么一种酥软和酸麻,差点就让云林真觉得都是自己做错了,是自己对不起她。
    好在云林境界深厚,心智坚定。
    尤其是如今他可是一位大贤者,心态自然不同。
    因此云林瞬间平定心态,脸上带出一抹轻笑:“是吗?你这么说,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了。”
    “可你大概是忘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被逼无奈之下的反击而已。”
    “那晚之后,我似乎从来没去主动招惹过谁,反而是你那儿子,啧啧...。”
    云林说到这,冷笑一声:“不是我瞧不起他,就凭他那脑子,就算没有我,你以为你们的计划就能成功?”
    “你们未免太小瞧当今天子了,他早已经洞察了你们的一举一动。”
    “恐怕,人家一直都拿你们当成玩意,看乐子呢!”
    丝毫没有给她留情面,云林直接将自己所了解的事情抖了出来。
    当然,云林也不相信身边这女人不清楚这些状况。
    她所坚持的,不过就是不想去面对失败,不愿意去承认自己不如别人。
    果然,当云林啪啪啪将所有一切全抖出来之后,皇后顿时大惊失色。
    只是这种惊讶之中,却带着几分滑稽,显然并不是她的真意。
    从这一下,云林就看懂了,这女人的确不傻,她也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在云林戏谑的眼神下,皇后果然收敛了装模作样的震惊。
    青葱玉指不断画着圈圈,一副小女儿姿态的依靠过来:“好吧,就算你说的都对。”
    “是,我承认,我们子姓一脉上百年的计划,在人家眼里只不过是一场玩笑。”
    “我也承认,这些年我一直自以为是,其实就是他面前的一个玩物!”
    说到这里,皇后的美眸之中猛然迸发出一丝丝的魅惑:“那你觉得这个玩物,好玩吗?”
    嘶...
    云林倒吸一口凉气,这女人实在是有一套。
    难怪能从宫内一路平步青云,直至坐到今天的后位。
    就凭这一手,恐怕她全力施展开来,不亚于那传说中的妲己!
    狠狠的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云林这才严肃的看着对方:“你有什么算计直接说吧,能帮的看在今天这份情谊上,我不会袖手旁观。”
    “可你若以为,凭今天这些,就可以彻底掌控我成为你的傀儡,那你可就想错了。”
    “真要是继续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我的底线,莫要以为我真不敢辣手摧花!”
    云林直接摊牌,倒是让皇后有些措手不及。
    回过神来,幽怨的杵着云林的下巴:“是,你这负心的小郎君有什么不敢的?”
    说完,皇后长叹一声:“其实,到了这一步,妾身还能有什么算计?”
    “妾身只想帮郎君,问鼎天下!”
    轰...
    这一句话出口,云林整个人都愣住了,仿佛一道天雷轰在他头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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