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之北,轻骑如海,缓缓移动。
    西海胡原本居住在西域,汉末大乱,地方割据,胡人蠢蠢欲动。
    先有秃发鲜卑部南下凉州,后有龟兹人白虎文部东迁,一波又一波的胡人向富饶的河陇之地迁徙。
    冶无戴部落便是诸胡中的一支。
    占据西海广袤的草原之后,迅速壮大,至今已历三代。
    西海已经渐渐无法满足他的野心。
    曹爽伐蜀大败,雍凉空虚,他的信心便越发按捺不住。
    正始五年起,他便联络迷当、白虎文、秃发寿阗、南匈奴刘豹,欲分雍凉而食之。
    但转眼曹魏幽州刺史毌丘俭等将灭高句丽、辰韩,横扫辽地,军威赫赫,诸族无人敢动。
    “你们秃发首领到底何意?”一骑在马上的壮年男人怒道。
    眉眼与冶素疆有七分相似。
    只不过更壮硕,鹰鼻狮目,神情也因此更凶狠。
    目光所向,面前的鲜卑使者瑟瑟发抖,如同羔羊站在恶狼面前一般,“我家大人年事已高,身体不适,部落近年收成不好,人困马乏,不能与大王一同起事!”
    一个人愤怒到了极点,反而会平静下来。
    “秃发寿阗一向胆小如鼠,他的意思本王已经明白了。”冶无戴淡蓝色的眸子中闪过冷意。
    秃发,拓跋之音译也。
    秃发寿阗之父秃发匹孤,因与弟弟争夺鲜卑索头部首领之位失败,改姓秃发,自塞北迁徙至河西,遂成河西秃发鲜卑。
    “多谢大王体谅,小人这就告退,不打扰大王的宏图大业。”秃发使者无比谦卑道。
    两人问话对答,俱以汉言。
    “本王让你走了吗?”冶无戴冷笑道。
    秃发使者慌忙拜服在地,抖如筛糠,“大王饶命、饶命……”
    冶无戴驱马上前,勒起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双蹄重重落下。
    使者求饶声戛然而止。
    冶无戴犹不解恨,马蹄在使者尸体上不断践踏。
    殷红的血肉粘在马蹄上,也渗透进泥土里。
    周围胡将都眼神恐惧的看着,没有一人敢出声。
    半炷香之后,使者已经变成了一滩肉泥……
    战马在喘气,冶无戴也在喘气。
    那是他的恨意和怒气在喷涌。
    “迷当、秃发寿阗都不出兵,以我们的兵力恐怕打不下姑臧。”一个头发花白的胡将道。
    “迷当和秃发寿阗是想借我们人头去试魏军的刀!秃发寿阗可恨,迷当更无耻,之前大榆谷信誓旦旦,事到临头,全都成了缩头乌龟!阿罗延,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冶无戴的怒火又上来了。
    阿罗延叹气道:“我早就向大王进言过,迷当、秃发寿阗、刘豹都靠不住,魏国在雍凉的实力没有那么弱小,但大王就是不听。”
    冶无戴对旁人残暴,但对这员老将却出奇的温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攻下武威,再向曹魏请降。”
    阿罗延低声道:“以如今的形势大王难道还攻的下武威?郭淮已在金城聚兵,此人纵横沙场三十多年,大王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攻下武威,我们能守住吗?”
    “那你说怎么办?”
    “能与曹魏匹敌者,只有蜀国,大王不妨向蜀国请降,引蜀军北伐,或许能有火中取粟的机会……”
    冶无戴沉吟许久,叹气道:“冶素疆兵败身死,我失一大助力,不然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阿罗延道:“大王无需如此,我们手握十万之众,即便遇到挫折,亦可退回西域大漠休养生息,如今形势,就要看谁沉得住气,难道大王没发现郭淮一直按兵不动?”
    冶无戴思索片刻,“不错,当初我们举兵,还未攻下龙耆,手上不过三四万人,正是覆灭我们的大好时机,但郭淮却坐视不管,让我们有了今日之势。”
    阿罗延点点头,“只有引蜀人北进,彻底搅乱这一潭水,我们才有些许机会。”
    “那么武威……”
    “大王不妨也按兵不动,摆出强攻武威的架势,以观郭淮动向。”
    “哼,曹魏若非有郭淮坐镇,本王早就取了凉州。”冶无戴无比自信道。
    而阿罗延低头苦笑。
    此刻的榆中,魏军大营。
    郭淮正平静的看着地图。
    陇西诸军早已汇聚完成,三万雍凉军气势如虹。
    诸将屡屡请战,都被郭淮拒绝了。
    “胡人欲取武威,父亲何以无动于衷?”长子郭统道。
    “兄长差矣,羌胡不过乌合之众,父亲举兵,克日既可平之。”次子郭凌道。
    不过郭淮有些心烦意乱,没心思回答他们的话。
    两兄弟互相对望一眼,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郭淮叹了一口气,“出错了。”
    兄弟二人俱是一惊。
    郭淮自从军起,便料敌精准,于定军山收拾残局,于五丈原窥破诸葛武侯屯兵五丈原的用意。
    坐镇雍凉二十余年,威名赫赫。
    雍凉名义上的都督是夏侯玄,但实际上的都督是郭淮。
    这样的人说自己出错了,自然令人惊讶。
    郭统道:“父亲……可是担忧蜀人北伐?”
    郭凌道:“父亲一定是担忧夏侯霸!”
    郭淮望着两个儿子,不置可否。
    郭凌继续道:“夏侯霸为先锋入西平,羌胡窥伺在侧,我军鞭笞在后,此乃九死一生之局也。”
    “九死,尚有一生。”郭淮面容冷峻,“今大将军与太傅争权,若夏侯霸建功,大将军一系之势高涨,太傅必落入下乘,国家被邓飏、丁谧、何晏之流掌控,祸患无穷,太傅被贬,我们王家也将衰落,你二人记住,只有司马公才是大魏的中流砥柱。”
    司马懿对郭淮而言亦师亦友。
    太和四年,诸葛武侯令魏延西入羌中,魏后将军费瑶、雍州刺史郭淮抵御,战于阳溪,被魏延大破之,郭淮损兵折将,明帝欲斩之以正军法。
    幸得司马懿保举,才幸免于难。
    没人能理解司马懿在郭淮心目中的地位。
    也正因为在司马懿身边,郭淮才看清了很多东西。
    就算郭淮不愿承认,天下人也会主动将他归于司马氏一系。
    “听说夏侯霸以区区六千人入西平,难道还能力挽狂澜不成?”郭统不以为然道。
    “夏侯霸为人果决勇猛,大有其父之风。”
    令郭淮略感不安的不仅仅是夏侯霸,还有那个年轻人。
    从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惊讶。
    事情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脱离掌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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