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下将桌上茶壶茶盏扫落在地。
    「韩作亭,我看你是该改名叫韩作死了。你……你竟然连当朝的亲王皇子都敢追杀……」张蕴之虎目蕴泪,这些字便好像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他话音刚落,就见左雁亭在椅子中软倒了身子。当下不由得大惊,连忙让人找医生给他看视,发现不过是忧怒攻心,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待他醒来,又问了些问题,张蕴之便开始筹谋该怎么替外甥报仇。
    结果至此,其实已经毫无悬念了。当日韩作亭等人在山上的绝崖边发现打斗痕迹,又见树枝上挂着左雁亭的衣角,仔细问过知县和守城士兵之后,确认左雁亭不会功夫,只能依靠龙锡,那就定然是和对方一起坠崖了。想必他们不太熟悉路径,逃到了悬崖后无处可去,只好拼死一搏。龙锡武功虽高,奈何要护着左雁亭,最后落得个有情人双双坠崖的结局。
    韩作亭做梦也没想到龙锡还有这么个后招,他甚至不知道有王士这样一个人。
    只因王士性子孤僻,身体又不是很好,所以一直在府中养病,除了几个亲近的人,大多人都不知他的存在,石清流若有事,也是在卧室内找他商量。因此韩作亭百密一疏,漏了这一条大鱼,为自己最后的下场埋下了大患。他甚至一直到死,都想不明白这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出去的。
    张蕴之也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迅速将左雁亭和王士护送到京城,见了皇帝。当朝天子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消息,立即命令最心腹的将领和两个聪明能干的直臣带兵来到山林。
    想那韩作亭在山林只手遮天坐地为王,不过是用纸包着的火罢了,火不逸出来还罢,一旦逸出来了,便是铺天盖地,再也遮掩不住。那山林的百姓盼了多少年,终于盼来了救星,一时间哭声遍地,不到一天之内就收集了韩作亭和周围一群官员手下的数百条罪行。
    左雁亭身无功名,所以不能在堂上旁听。至入夜时分,才见两个钦差和那将军一同归来,因为路上也算相熟了,所以他连忙追上去询问结果。
    三人看了左雁亭一眼,便不约而同的摇头道:「罪恶累累罄竹难书。若非此次王爷凑巧发现,孤身犯险,谁能想得到这韩作亭竟能一手遮天到这个地步。整个山林就在大宁朝的朗朗乾坤下,过的却是无间地狱般的日子呢?」
    「那就是说……韩作亭和那些狗官,一定……一定可以定罪了是吗?他们……他们一个都逃不掉对吗?会不会……会不会有人保他们?皇上会不会因为韩作亭是皇后的哥哥太子的舅舅而心软?」
    左雁亭急切的问着。被他追问的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苦笑道:「你放心吧,这些官儿,这次一个都别想逃掉。他们害的可不止是石大人啊。他们害的是皇九子,是亲王,是皇帝喜爱器重的亲儿子。你说,皇上可能饶过他们吗?我听说,就连太子和皇后都受了迁怒呢。」
    左雁亭呆立半晌,然后蹬蹬蹬退了几步,一下坐在椅子里,好一会儿,他双目里流出两行清泪,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颈间,喃喃道:「龙锡……龙锡……你……你听到了吗?他们……逃不过去了,他们……他们定会被千刀万剐,山林的百姓们,终于有了出头之日。龙锡,这都是你换来的,你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啊,你……你听到没有?你在天上……看到没有……」
    话音未落,他再也忍不住,整个人都趴在桌上大哭起来。声音凄切,令人不忍卒听。三位钦差大人想到龙锡的翩翩风采,想到他以皇子之尊,竟宁愿舍弃生命,只为给山林百姓讨回一片晴空,也不禁都是潸然泪下。
    韩作亭和其附属官员的罪行之多,罪名之大,贪污财产之众,简直令人发指。即便有三个钦差,也是清理了足足半个多月,才将一切理清,上奏朝廷。
    不日,朝廷旨意下来。韩作亭及其附属官员所有抄没财产归公。着三位钦差会同造册运往京城。韩作亭及其一众同党一同押往京城,待大理寺会同刑部联合公审明白后,一齐定罪。山林县城暂时委派王士为知县,主理一切事物。其他官员等待朝廷委派,不日便可到达,再总理公务。
    于是几位钦差又忙碌起来。待把财物等点清装车,又是三日后了,遂决定第二日起程,一切计议已定,派人去告诉左雁亭的时候,却发现人不见了,只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外出一下,傍晚即可归来。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山风轻轻吹来,扬起了左雁亭的发和衣襟。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慢慢的向凤凰山巅的那处绝崖走去。
    文弱书生,独自上山本就有些吃力。好不容易终于来到山顶,左雁亭实在是再也走不动了,双腿也有些发软。他只好拣了一块白石坐下。
    凝望着四周青山点翠,无限风光。想起就在一个月前,自己还和龙锡为了寻找证人而在这凤凰山上携手并肩。如今不过一个月光景,却是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不由得悲从中来。
    洒了几滴眼泪,再拿起食盒,终于来到绝崖边。左雁亭想起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一幕,月光下那一条直直坠落的人影。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泉涌而出。
    一边哭一边打开食盒,从那里面取出几样米饭菜肴,还有两盘点心,一壶酒,两个酒杯,就在绝崖边摆的整整齐齐。
    「龙锡,我来看你了……」
    一句话方出口,便哽咽难言。左雁亭擦擦眼泪,继续道:「我没辜负你,我把信儿送出去了。龙锡,你成功了,那韩作亭果真被你用性命布下的局迷惑了,他放松了警惕和检查,我和王士还有江大哥才可以顺利去了永宁城。」
    他又擦了擦眼泪,秀丽面庞上勉强绽出一丝笑容:「这么多天,我一直在帮钦差大人他们清理一些账目,偶尔上街,百姓们那个高兴啊,比过年还要热闹。走到哪里都是欢笑声,那些被逼做矿工的男人和做人质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到处都是团圆的景象,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好多次,我……我都以为你还陪在我身边,可是我一转头,什么……什么都没有……」
    「龙锡,你看到了吗?看到山林县城又重新变成了人间吗?你……你高不高兴?你一定是欣慰的吧?你身为皇子……身为皇子……本不必如此舍生取义,可是你做到了……你上不负苍天朝廷,下不负黎民百姓,我……我好骄傲……真的很……很骄傲,如果可能,我多想跳下这绝崖,然后……然后你一定会在天上接我的吧,我就又可以和你并肩,看这山林县渐渐的,渐渐的恢复以往的繁华……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心都发疼……每天每夜,这里都好疼。」
    眼泪很快便将左雁亭的衣裳和地面打湿了一片。他抖着手,为那两个杯子斟满了酒,将其中一杯洒在地上。自己也把手中这杯一饮而尽。然后抹去嘴角的酒渍。
    「我拿了些吃食来祭奠你。说来也惭愧,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你对我了若指掌,我却不知道你爱吃哪几样东西。山林县城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酒楼,所以我就随便买了几样,都是平日里我们吃过的,也不知你爱不爱吃。你……你不许不爱吃,这可是我给你买的,我……我还是第一次为你买东西呢。如果……如果你还活着,你是不是会高兴的……跳起来?」
    他一边说着,就又抖着手用筷子去夹了一块香菇,放进自己嘴里,使劲儿的咀嚼着,然后使劲儿咽了下去,流着眼泪笑道:「来,陪我吃一点儿吧,这么多天了,我怎么也吃不下东西,你看我是不是都瘦了?你这个该死的,你……你说过一辈子要绑我在身边,说要一直爱着我宠着我,说要一辈子保护我。临了,你却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你……你让我得慢慢熬过这余生,慢慢尝试这锥心刻骨的思念,早知……早知今日,你为何要来招惹我?为何在得了我的心之后,又不顾而去。」
    他又倒了两杯酒,两只手却颤抖的几乎握不住杯子,喃喃哭道:「我好后悔,后侮自己……为什么在没了你之后,才……才由这刻骨的思念中知道自己也喜欢上你,如果……如果那天晚上,我也会对你说一句我喜欢你,是不是……是不是你的心中就会一点遗憾都没有了?龙锡,我喜欢你,像你喜欢我一样的喜欢你,你说,我现在才说出口,还算不算迟?你……你能不能听见?会不会等我?」
    「啪」的一声,抖得厉害的杯子终于落到地上,碎成好几片,如同左雁亭此刻片片破碎的一颗心。
    山风徐徐,白云悠悠,空旷的凤凰山上,只有夹杂着自言自语的哭声来回环绕着,哭声凄惨,真个锥心泣血一般。
    第七章
    失魂落魄的回到县衙,钦差们赶上来询问他去哪儿了,待听到他说是去祭奠龙锡之后,不由得都沉默了。
    半晌,那将军才道:「论理我们也该去祭奠一下九王爷。然而近日公务缠身。我听说明日启程时,山林百姓会自发为王爷搭建灵棚,唉,我们也只能在那里尽尽心意了。」
    左雁亭点头道:「几位大人有这个心便可,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王爷天上有知,也必定知道大人们的为难之处,他只会为你们的尽忠职守而高兴,毕竟,他虽是亲王,却也是一个……大义之人。」
    几位钦差就不做声了,安慰左雁亭好好休息。他们是什么人,只看左雁亭的神情,看到他的颈上戴着龙锡的玉佛,心中便已隐隐猜测出对方和龙锡的关系了。
    只不过他们不明白,既然自己已经知道了,那皇上心里肯定更加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嘱咐自己等人好好照顾左雁亭,毕竟这可是个男人,皇上再悲痛再疼惜龙锡,又怎可能接受一个男儿媳。
    但这些东西都不是他们可以问的,不但不能问,还要当做不知道,如此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又和左雁亭说了几句话,便散了各自回房。
    第二日起程回京。一出钦差行辕的大门,便可看到路两旁身着孝服的百姓,每个人都是低头垂泪默不作声,就连那些调皮的孩童,也都感染了这情绪,乖巧的站在父母身边一动不动。
    王士也在官服外面罩了一层孝衣。来到钦差等人的面前道:「三位大人,左公子,灵堂已经搭设好了,就在县衙。我们将王爷和石大人的灵堂设在一处,想必有石大人这样的直臣陪在王爷身边,王爷也是……欣慰的……」一语未完,早已是老泪纵横。
    石清流的尸体也找到了,韩作亭等人见事情败露,已经全部供认。可怜石清流一生清廉,最后竟被奸人害死。好在他的家人们并未被当场杀死,那韩作亭只让人将她们关在牢里,不给饭吃,打算让她们自生自灭。
    幸好有一个老狱卒,每当自己班之时,就偷偷给她们些食水,方支持下来,钦差等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石清流被害的事情,因此在第一时间内将她们解救了出来。只是身子极度虚弱,将养了这些日子,方慢慢恢复。
    当下钦差们点点头,便让王士前头带路。一路上不时听到百姓们的饮泣声,左雁亭强忍着悲痛,只是时不时抬头望一下那片万里无云的晴空,暗道龙锡,你可看见了吗?山林的百姓们,都在为你戴孝呢。他们感激你爱戴你,只可惜,你……不能在我的身边,看见这一切。
    须臾间来到县衙灵堂,只见灵堂上躺着一口棺材,那里装的是石清流的尸身。
    左雁亭一见,就又是一阵大恸,那几个官员知道他心中所悲为何,连忙安慰道:「左公子莫要伤心。王爷此处虽没有棺木,但他是皇室贵胄,又是因为黎民苍生而死。皇上是定然要将他收入皇陵,建衣冠冢的。」
    左雁亭点点头,强忍悲痛,给龙锡和石清流的灵位上了香,又亲自为龙锡念了一篇自己亲做的祭文,其中数度痛哭失声,这自是不必提的了。
    如此一来,直到日上三竿方启程往京城而来。到得京城,刑部与大理寺会审后,很快,韩作亭等人的罪名便下来了。
    因为死的是皇子是亲王,所以其中的五城兵马司,韩作亭,那个知县以及知府,共六名官员都被判了刮刑,其他还有三人罪恶累累,判的是车裂。其余人等或腰斩或斩首。另有一些罪行不重,且是受命于上司的小官吏,便只判了流放或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这一个案子震动朝野,所判之刑,是大宁皇帝登基以来最重的一次,足见皇帝震怒。然而即使是皇子遇害,皇帝悲痛欲绝之下,却也没有滥杀无辜,这些被判死罪的囚犯中,与他们沆瀣一气的家人自然获罪,但无辜的那些,却也没有深究。
    锦娘也从江南回来了,采办了许多寿礼,在路上已经听说了龙锡的事情,这丫头哭得两个眼睛差点儿瞎了。却还是强忍悲痛,先将龙锡交给自己的密旨以及礼物等送去宫中。然后才回来和其他丫鬟一起置办灵堂祭奠等事。
    左雁亭也一直住在王府,他的家人仍未回京。众人都知道龙锡对他的感情,心里早认了他就是另一个主子,且看他因为悲痛,整个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所以不但没有恶言相向,还反过来要安慰他,劝他保重身体。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所以祭奠之日便定在龙锡的七七。一切都布置妥当,宫里早来了旨意,言说这一天皇上和惠妃娘娘会亲来祭奖,就连皇后太子以及其他王爷贵妃群臣等,也都会到场。
    而韩作亭等人的行刑之期,亦定在七七的前一天。皇帝在朝堂上就对群臣说了:自己的儿子是因为这群奸佞而死,所以他就在儿子七七的前一天杀这些奸佞。这样即便到了儿子灵前,也可以交代。
    当皇帝说到那一句「这是我身为一个父亲,唯一能够为被害的锡儿行使皇帝特权的一件事」时,满朝上下文武群臣,莫不泪下如雨。
    行刑的那一天,左雁亭也来到法场边,他穿着一袭素白的衣服,发上系以一根白色缎带,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法场边,看着那些跪在高台上的死囚。
    他的双眼射出强烈的仇恨的光芒,双手死死握住龙锡给他的玉佛,喃喃道:「锡,他们要被行刑了,这些渣滓,就要被处死了,先是斩首的一批,然后是腰斩的一批,再然后是车裂,最后就是那几个罪魁祸首,要被千刀万剐的。锡,我知道,你一定不希望我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你常说我就是一个书生,琴棋书画,吟风弄月才合我的身份。」
    他顿了一下,方又切齿道:「但是这一次,我一定会看到底,看到刽子手刮最后一刀。不然我平不了心中的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我恨他们恨得寝食都难安,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现在……一定还会在一起,就算我……我没认识到自己的心意,也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很幸福,但是这一切……都被他们毁了……毁了……」
    他抬起袖子,一把擦去脸上的眼泪,决绝道:「锡,你要陪我一起看,你要支撑着我看完,一定要支撑着我看完这一切,我以后才不会活在对他们刻骨的痛恨中,你一定要陪我看完……」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三声点炮响起,紧接着监斩官扔下签子,刽子手手起刀落,十几颗人头一齐滚落在地。
    左雁亭瞪大了眼睛,直到那些人头在地上汩汩的向外冒着血,他才舒出口气,缓缓闭上眼,一行泪迅速涌出,滴落,没入他的衣领中。
    接着又是腰斩之刑,车裂之刑,惨叫声与求饶声不绝于耳。当看到最后的刮刑时,那凄惨的嚎叫声直入云霄,许多妇人孩子都掩面而去,法场边只剩下零星的几个男人。
    左雁亭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站立着,他的手心里仍是紧握着那尊玉佛,紧紧的握着,他的眼睛还是瞪得很大,嘴唇紧紧抿着,面色苍白如鬼,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在脸上滚落,他却浑然不觉,眼泪却是早已干涸了。
    从法场边走过来几个男人,都是样貌异常清隽举止从容优雅的。其中一个约五十岁的男人看了看左雁亭,忽然叹了口气。
    另一个男子上前,也看了左雁亭一眼,才轻声道:「这场面太残酷了,鼻子里都是血腥味儿,你一个文弱书生,受不了的,还是回去吧。锡儿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左雁亭被那句锡儿唤回了神智,他转过头,认了一下才认出说话的人是太子,而那个中年人,竟是皇上。之前为了山林县的事情,他以草民之身在大殿面君,所以认了出来。
    当下就要参拜,却听太子温言道:「不必了,我们只是陪父皇微服过来,这里没有什么皇上王爷大人。只有一个父亲和几个兄弟,还有锡儿的朋友,就不用多礼了。」
    左雁亭点点头。然后转过头去,就维持之前的姿势继续看着法场。太子看看他,又回头看了皇上一眼,摇摇头。
    一行人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一直等到行刑完毕。左雁亭直到看着那些家人把尸体都收回去,已经有人在收拾法场了,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玉佛,喃喃道:「锡,都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皇上和太子等人都担忧的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看他荏弱的身体抖得厉害。龙典上前一步,想要扶住他,却被左雁亭拒绝。他就一步一步的,咬着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往回走。
    这时有几个小厮和丫鬟从旁边的茶馆里走出,搀扶住他,原来都是王府中的下人。虽然他们也恨这些人渣,但他们看完腰斩就不太敢看了,随人流散到茶馆里。锦娘是最了解左雁亭此时心情的人,所以命令众人不许去打扰他,直到看见他往回走,步履维艰,这才和其他人一起走出来扶住他。
    站在岔路口的皇帝和皇子王爷们静静看着那一群渐行渐远的人。忽听龙楚叹了口气道:「唉,也怪可怜的。奇怪,我听说这个人,之前九哥好像是强占了人家的,怎么现在对九哥却这样的深情。」
    龙篆哼了一声道:「你去信那些谣言,你看看他,那像是被强占了的人吗?市井间不过就是爱嚼舌头根子,尤其是咱们的舌头根子,但凡有一点点事,他们就会歪曲事实无限夸大……」
    他说到这里,看见自家父亲的脸色不太好,便垂下头,什么也不说了。
    深夜的房间内,只有月光泻满了屋子。
    这里是龙锡的卧室,在左雁亭住在王府的期间,他和龙锡晚上就是住在这里的。
    此时他静静的倚在床上,房间里一切的东西都还是老样子,唯独身边没有了那个人的温度。
    左雁亭睡不着,他不想去想龙锡,可是他阻挡不住脑海中那些潮水般的回忆。
    最后他绝望了,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暗暗的想:我还是想一想以前的事吧,那些我还恨着他的时候的事。
    于是他就想到了最初那一次龙锡强占自己的时候,他想着那些欢爱,脸孔奇异的泛起了红潮,可是最初那些刻骨的仇恨却不知道都去了哪里。最后他想起龙锡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他说自己是他的人,永远都属于他的人。
    不要……不要再想这些了。左雁亭疯狂的甩着头,那些令自己切齿痛恨的强占语句,此时竟然都变成了最甜美的海誓山盟,只是,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对自己说这样霸道的话,他永远都不会这样说了。
    好容易平静下来,记忆开始继续,他又想起在温泉里,龙锡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雁亭,你的皮肤真细真滑啊,最美的少女也不过如此。只是美中不足的,便是太瘦了,抱起来不甚丰满,不过没关系,我以后会给你好好进补进补,你不是说你从小身子就不好吗?这次我叫一个御医中的好手来好好瞧瞧,开一些温补的药善。」
    左雁亭微微的笑起来,他忆起那时龙锡脸上带着的是痞子一般欠揍的笑,自己有没有打他,好像打了,好像又没打,那时候自己对他还是有一点惧怕的。
    真是奇怪,打没打虽然记不清了,但对方说过的话却是那么清晰。他又伸手缓缓摸向脖子上的玉佛,一下一下的摸过去,慢慢道:「锡,我想进补,好好的进补,把自己养得胖胖的,到时候让你抱着,一定很温暖很舒服。如果我养胖了,你就回来,回来抱我好不好?」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都滑倒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一丝呜咽的哭声泄露出来:不会了,不会再有拥抱了,我知道的,不会了……龙锡,你不会再回来,不会再回来……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了就不用承受这些,我不想记起,可更怕遗忘……
    呜咽声持续着,一直持续到四更天。锦娘和另一个叫做青岚的丫鬟在外边夜,听见这哭声都忍不住痛得心都揪起来了。但她们却无能为力,若不让左雁亭哭出来,只怕他会被活生生的煎熬死。
    就在左雁亭在屋里痛苦不已的时候,在不远处的皇宫中,皖霞宫里,也有一个人在放声大哭,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原本美丽高贵,此刻却是披头散发眼睛红肿,所有的气质都荡然无存的女人。
    「皇上,你要为锡儿做主,为他报仇啊。他是为了国家和百姓死的,你不能让他白死,不能让他白死。」
    惠妃捂着心口,几乎整个人都是倒在了床边。后宫的女人失去儿子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尤其是那样优秀的一个儿子,她怎么可能不悲痛欲绝。更何况,龙锡和她的母子感情虽不深,然而那是血肉相连的至亲,所以她这样撕心裂肺也就不足怪了。
    「朕不是已经处理了吗?那些人该杀的杀该刮的刮,这已是极刑了。」皇上叹了口气,扶起可怜的妃子:「你是锡儿的母亲,心痛难当,可朕也是他的父亲,难道朕的心痛会比你少吗?」
    「锡儿那么优秀,一向得皇上器重,怎么这么巧,下了趟江南就送了性命。」惠妃呜呜咽咽的哭着,这时候仍不忘一语双关。
    皇上对这种后宫手段也是清楚得很,不过想到爱妃丧子,心中也是难过,因此也没追究,只是沉声道:「朕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朕已经详查过了,此事皆是韩作亭一人所为,与皇后和太子没有关系。更何况太子之位早已定了,朕又从未有过废太子的意思,他们兄弟的感情又向来很好,太子与皇后没有理由要去冒险杀锡作。」
    「惠妃,你悲痛过度之下生出这些猜疑,朕可以原谅。但你是明白人,这其中的道理,仔细想一想,朕相信你还是可以想通的。」皇上的声音微微严厉起来。惠妃缩了下身子,哭声小了很多。
    「是,臣妾明白,臣妾一时悲痛过度,就像失心疯了一样。」惠妃毕竟是在宫里大风大浪走过的女人,立刻就明白自己太失态了,若不是有丧子之痛这个理由,只凭刚才那句话,就足以让她进冷宫,甚至被赐死。
    想到这里,不由得冷汗涔涔,态度也就收敛了许多。皇上又宽慰了她一番,是夜就在皖霞宫里歇息。
    「皇上,锡儿这样孤零零的去了,他因为身份,还一直没有定个王妃,臣妾担心他在阴间没人照顾,他……他死的冤,死后连个尸首都找不到……」在床上,惠妃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
    「是啊,锡儿是可怜,朕派了几拔人马,都没找到他的尸首,没办法,那悬崖下是个大漩涡,鹅毛草杆下去,瞬间就沉了底。所以尸首是注定找不到了。朕也不能为了一具找不到的儿子尸体,就罔顾那些士兵们的性命啊。他们谁不是爹生娘养的?」
    惠妃听到这里,知道丈夫已经是在间接的告诉自己,不可能让人给龙锡殉葬了,让她少打这个主意。只是她怎么可能甘心,哭道:「皇上,这道理臣妾懂,臣妾也不求别人为锡儿殉葬,然而臣妾听说,他有一个倾心爱着的人,连他的玉佛,都给了那人。臣妾想,既是锡儿心爱的人,他又爱锡儿,不妨就让他去陪了锡儿吧,虽然是个男人,但只要锡儿不孤单,喜欢他就成,我这个做娘的,也不求别的了。」
    皇帝叹了口气,心道后宫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呢?为什么就把这些女人的心肠一个个锻炼得如同铁打一般?
    「那个左雁亭,朕看过了,是很好的一个男孩子。锡儿选了他,倒也算有眼光。朕看得出来,如果让他给锡儿殉葬,他是不会犹豫的。昨天在法场边,他就那么紧握着锡儿给他的玉佛,竟生生把所有的刑罚都看完了,身子抖得厉害,连站都站不稳,也不要人扶,唉,朕也是很怜惜他的。」
    「给皇子殉葬,对于他一个升斗小民来说,难道还不够风光吗?」惠妃咬着嘴唇,倔强的说道。
    「可是即便他愿意,你以为锡儿就会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皇上又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朕给锡儿的玉佛,现在就戴在他的脖子上。朕可以想像,锡儿在死别他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的不舍,他是多么希望这个人能够勇敢坚强幸福的活下去。你却希望他给锡儿殉葬,这不是为锡儿好,而是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怎知那玉佛就是锡儿给他的?怎知就不是他夺了锡儿的?」惠妃还不死心,一张脸上泛着扭曲的恨意。
    「够了惠妃。」
    皇上猛然厉声大喝,然后道:「朕知道你痛苦,但痛苦不是你冷酷残忍的理由。你也不想想,锡儿是什么人?那个左雁亭手无缚鸡之力,可能从锡儿的脖子上把玉佛夺下来吗?我知道你现在心痛,可是为了锡儿的死悲痛的,也不是只有你,朕也痛苦欲绝,还有那个左雁亭,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他还有父母祖父母要奉养,你张口殉葬闭口殉葬,你的心肠是铁做的吗?」
    皇上霍然站起,惠妃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委委屈屈的呜咽着掉眼泪。皇上烦躁的踱了几步,最后一挥手:「好了,朕觉得你应该平静平静,朕也静静心。本来今晚是想和你一起聊聊锡儿的一些事情,谁知……唉……」
    丢下这句话,皇上就跺跺脚走了,只剩下惠妃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
    第八章
    左雁亭从此就在王府住下,锦娘等人看他每日里食不下咽睡不安寝,除了劝慰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偏偏龙锡已经死了,连尸首都没捞着,什么劝慰在这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
    所幸左家的父母和祖父母在一个多月后赶回来了。左雁亭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来到供放龙锡灵位的房间,在那灵位上摩挲着,一边喃喃的自言自语道:「龙锡,我要回家一趟,爹娘和祖父祖母远路而归,我是定要回去尽几天孝道的。你不用急,待我安顿好了一切,我自会来陪你,别急,等着我……」
    言罢便转身出门,王府的众多下人站在那里,亲自为他拿那小包裹,马车也已经安排好了。他辞别了众人,又嘱咐他们好好打理王府,便往左府而来。
    回到家后.自然又是一番团圆。左雁亭看到院子里那十个影卫,想起就是他们被龙锡安排在父母身边,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当时那人真的是霸道无比。只可惜,现在自己想让他再霸道一次,竟已是不能够了。
    十个影卫都听说了自家王爷的事,虽仍是面无表情,然而左雁亭却从他们的眼中看出那深切的悲痛之意。他极力的压抑住自己,让影卫们回王府好好歇歇,这才进屋拜见父母。
    锦娘知道左府已经没人,所以派了几个伺候的人和厨子,当下一家人就在厅里用了饭,左雁亭也没什么心思吃。左母心疼儿子瘦的厉害,这时他们全都知道龙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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