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鹿!”当年的小鹿崽已经养成了肥壮的大梅花鹿,温顺无比,除了不许时不时使坏的红桃近身,完全驯服于人类。小女孩们骑在它身上,抓着鹿角,十分稳妥。
    这一天在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中迎来了夜幕,一起吃过晚饭,三对夫妇才带着孩子相继离去,袁昭袁旭临走还在袁峥两边颊上各亲了一下,响亮地“啧啧”两声,令高凌醋意大起,两个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和大伯约定了明天还要骑马,然后很公平很识相地如往常般又都涂了凌叔一脸口水,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跟着父母离去。
    夜色撩人,袁峥坐在廊下竹椅品茗吃瓜果。微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如水月华似银辉泻地,映衬着袁峥的神情,无比地惬意和满足。安疆王闭着眼抖着二郎腿哼小曲儿。高凌站在他身后,趴在他肩头轻咬一口他耳垂,无限鄙视道:“看你得意的样儿,袁昭和袁旭也就今天和你比较亲热,平时可都是粘我!哼,小人得志!”
    袁峥装模作样地“咝”了一声,伸手上去轻戳咬人者的脸,手指头又被咬一口,手里捏的一粒葡萄也被叼走了,只能无奈地缩回来,仍止不住得瑟地扬脑袋:“那是因为我很少在家,等和他们多相处一阵,你就等着瞧,孩子们是和你亲热呢还是和我亲热吧!”
    “等着瞧就等着瞧,怕你不成?”高凌轻哼一声吐掉葡萄皮,狠狠把全身重量压下去,一只手却伸过去与他相握,低语道:“两个孩子都很健康聪明,袁昭冷静大胆;袁旭机智灵敏,将来也许难以抉择……”
    袁峥笑得轻松,拍拍他手背:“三岁才看到老,现在他们连两岁都没到,急什么?只要好好教他们本事就行,至于将来的事,轮不到我们操心,留给他们爹娘做主好了。”
    “也是。我杞人忧天了。”高凌自嘲一地笑,“对了,再过四五天就是中秋了,今年能在家陪……娘吗?”
    袁峥与他十指相扣:“恐怕不行啊,孙贺和佟国柱等几个主持军务的大将已经好几年没在家过中秋了,今年我和岳崧得去坐镇,让他们回家休息几天。娘这边,只能明天提前吃团圆饭了,好在家里人都在。”
    “那我和你一起去军营。”
    “下半年的官员考核就在这几天,还要管丰收节和今年最后一次与中原的通商事宜,你抽得出身吗?还是不要来回折腾了。等我回来,你也忙一个段落,咱们俩再一起郊游,谁也不带!”
    “……好吧,我也就是这么一说。”高凌无奈地换了个话题,“尚清和小四放假玩了两天了,怎么还没回来?乐不思蜀了都。”话音未落,月洞门外脚步声起,两个侍卫进来施礼,小四笑嘻嘻地回答:“王爷,主子,我们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高凌直起身打量他们一眼,“整整两天,去哪玩了?”
    “也没跑多少地方,都怪尚清,他说到远一点的地方走走,看看有没有好玩好吃的新奇东西,害我们去的都是一些偏僻的乡村,结果除了穷乡还是僻壤,根本没有好玩的,路都很难走,连好点的风景都没看到多少!”
    尚清憨憨一笑:“小四,你都抱怨一路了,顶多下个月的假期,由你来决定去哪玩,我听你的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下回去哪就由我作主了。”石小四气消得快,忽然又想到一事,兴奋地报告:“王爷,主子,这回虽然玩得没劲,但是有件事还是很开心的。你们知不知道,很多村子的百姓家里都供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的居然是你们两人的名字!也有只写主子一个名字的,天天都供着香火。有些个稍微富裕的村子甚至还给你们建了生祠,香火比土地庙还盛!我们问过了,他们都说您们是活菩萨,托了您们的福,从此不怕饿死,家里人没钱也能看病,娃也可以有书读……”
    石小四兀自说得高兴,高凌神色却略微有些紧张起来,按在袁峥肩头的双手下意识地用了力。袁峥了然地轻轻拍了拍他,对着二人点头:“居然还有长生祠?还行,看来这两年没白费心血,民心所向啊。”对着小四吩咐,“不早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两人乐呵呵走了,不一会儿,小胖子又悄悄地转回来:“王爷,殿下,尚清前来复命。”
    高凌示意他坐:“恩,辛苦了。外面都有些什么传闻?”
    “回殿下的话,民间倒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都是称颂你们爱民如子的;我们还听说偶尔会有中原口音的人出没,时间太短,具体的我没来得及打听清楚。还有,百姓给你们立长生祠什么的倒是真没想到,以属下看……这个……这个……”尚清说得有些结结巴巴,不时偷看一眼高凌的脸色。
    “你尽管说。”高凌亲自给他递上一杯热茶,“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是。属下以为,这未必是好事儿……太招摇了。如果被皇后娘娘的探子知道……”
    袁峥点头:“我们知道了,没有别的情况,你下去休息吧。”
    尚清走后,袁峥和高凌连夜急召袁岳、沈捷廷开会,商定布置大批人手,皆带着王爷手令,走遍西疆所有村寨,尤其是近两年生活条件有相当程度改善的地方,暗查长生牌位和长生祠的事,一旦发现立即劝说销毁!越快越好,以免落朝廷口实招致更多忌恨。”
    然而此举为时已晚。
    第 150 章
    销毁长生祠一事为时已晚,没过多久,便有钦差前来传旨:“安疆王威震西北,边疆已无战事,朕心甚慰;且秋粮丰收,百姓已富足,户部亦可不再拔付粮草用于军需;然中原却屡遭天灾,南方水患不断,匪盗趋多,平寇支出甚巨,宫中自朕与皇后起皆缩减月例以援,着西疆府同仇敌忾,增缴两成赋税于国库,以报朝廷天恩。钦此!”
    高凌大急,顾不得接旨,大声道:“西北苦寒,这两年安疆王既要靖边安民又要赈济灾贫,而且并未比其他藩王少缴税银,府库早已空虚,朝廷又不再拨付军粮,西疆要自给自足尚且困难,又何来另外的两成税赋?我要写申辩折子,还请钦差大人回复父皇……”
    钦差似笑非笑地打断他:“十殿下,皇上一向圣明烛照,西疆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景,他老人家清楚得很,断不会让王爷和殿下难为的。”说罢从怀里取出一份章程递来,其中清清楚楚地写着西北今秋的收成、农田种植作物大致的比例,免税情况以及工商业发展、民间言论等等袁峥和高凌不想让皇帝知道的事!钦差大人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悯地看看眼前捏着纸发呆的人,“殿下,您和王爷还是接旨吧。另外,您也不用写申辩折子,只要谢恩就行。”
    高凌一下子哑口,千小心万小心,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这最可怕的事情!父皇要加强对西北兵力财力和粮食的控制!还有,半年多没有收到母妃和奶娘的亲笔信了,连陈铿传来的消息都极少,是不是信件都被截获了?甚至陈铿父子已遭不测?而袁峥派去中原的探子也几乎没多少有价值的宫中情况递回来……
    高凌愣了好一会儿才被袁峥从地上扶起来,只听袁峥强笑着敷衍钦差:“臣等领旨谢恩。钦差大人一路辛苦了,请奏禀皇上,袁某一定奉旨行事,只是今年的秋税还未收齐,加上入帐也是需要时间的,等凑拢需缴银钱之数后,一定即刻解入京城为君分忧,决无耽搁。”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高凌,“天色已晚,本王已经给大人一行安排了最好的行馆歇息,明日自会有人安排您好生消遣,不论吃喝玩乐,皆可满足……”
    钦差捏捏司擅塞来的红包银票厚度:“王爷有心了。下官等一路走来,看得多,听得也不少,更知道王爷有王爷的难处,您对皇上忠心不二,在下一定如实回奏。不过临来前皇上还有一事要在下告之十殿下。”
    高凌抬头:“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十殿下,皇上命下官转告您,您离开京城已逾三年,皇上和太子都十分思念您;贵妃吴娘娘更是思子心切,卧床已两月有余,病体支离……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皇上很是担心贵妃娘娘的病,除了派专人接了您在老家的外公和舅舅们来京看望娘娘,还治罪了好几个不得力的御医呢。”说着又拿出一份御医院专用的记录簿递来,上面清楚地记载着吴贵妃的病情和用药情况:忧思惊惧,肝郁胸闷,饮食难调……笔迹熟悉,正是高凌姨父――陈医正的亲笔诊断!
    高凌惊惧交加:父皇的用意十分明显,以母妃、姨父为胁,要召自己立即回京!难道说因为屡次抗旨延办“密旨”,甚至阳奉阴违,以过时或者虚假消息瞒骗父皇,使他已经对自己不信任、不安到这种程度了吗?还有母妃,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姨父一家以及母家亲戚们,也受到了牵连……
    送走钦差,同来接旨的澄华公主冷笑一声:“不拨军粮也就罢了,还要增加两成赋税!银子不用在刀刃上,堆在国库里发霉还是用来养贪官污吏?”
    袁岳偷看一眼高凌发白的脸色,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公主才扭了头住口。袁峥面沉似水,问弟弟:“民间的先不管,库存的粮草够不够全军熬到夏粮成熟?”
    袁岳想了想,眉头紧锁:“今年珍珠米和土豆收成很好,高梁也丰收,加上去年留下的的一点儿存粮,过冬应该是够了,但是支撑到夏粮成熟,有点玄。如果冬有雪灾,或者春汛泛滥导致夏粮欠收,大军肯定要饿一阵肚子,唯今的办法,就是向邻国大量收购粮食。”
    澄华接口:“楼兰今秋收成一般,还要为来年做储备,皇兄不可能答应卖很多粮食给我们。其他邻国估计更难。”
    高凌轻轻加了一句:“这两年为了休养生息,免了百姓很多税,虽然有商税补入,但大多用于与各邻国交好、兵饷和重建一些村寨、百姓医疗、开设学堂以及救助灾民贫民的开支十分巨大,府库空虚,即使有粮可买,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低下头去,情绪极其低落,“都怪我太过心急……”
    “小凌,别这么说。要不是你费尽心力不顾一切地帮我,西北还是烂摊子一堆,哪有现在平安!”袁峥看他咬得失了血色的薄唇,心中大疼,一把搂住了高凌的肩膀往屋里走:“三三,通知岳崧和沈捷廷来荷田居商议!
    温热的茶水驱散不了从心底的散发出来的寒意,高凌倚在软榻上,盯着桌上那对笑容可掬的瓷娃娃发呆,对脚边肚皮朝天撒娇的红桃视而不见。袁峥心头同样沉重,拉了张薄毯过来,连人带毯子紧紧抱住,唇轻触着怀里人的额头。良久良久,高凌终于开口了:“袁峥,怎么办?朝廷早就派了很多探子来西疆,衙门和军营里也肯定有父皇的密探,不然他们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很多事我们想瞒也瞒不了,怎么办?”
    袁峥轻拍他:“先别急,等人来齐了一起商量,一定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这次就算拖得过初一也拖不过十五,父皇是铁了心要削藩的。去年东海郡王因为治倭不力,领地被削减了一半,朝中连敢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个。今年要削的人是你。”
    袁峥冷笑:“我安疆王的爵位是和父王一起在战场上用命拼出来的,可不像东海郡王承的祖荫!没那么好削!你刚才说这几年我们动静太大太急才引起皇上不安,要以我看,幸亏你雷厉风行地推行新政,要不然哪来的粮食供全西北人饱腹?更不要说有多余的税赋上缴国库了。”
    “那又如何?不过是更引人忌恨罢了。”高凌有点有气无力。
    没多久,岳崧和沈捷廷都赶来了,正如高凌所料,一时没人能提出有效建议。荷田居气氛从来没有这么压抑过,空气沉重地似乎凝固了一般,连红桃都识相地悄悄溜了出去。
    袁峥压低声音:“如果实在不行,那么我扣着钦差不放,或者干脆……”袁峥做了个横刀的动作,“就当这几个人运气不好,路上碰到了山匪,我就不信朝廷敢把我怎么样!”
    “你这是谋反!”高凌“腾”地站了起来,令所有人吃了一惊,都抬头看他。高凌身形一滞,又颓然坐下,双手抱头不语。沉默了好久,才苦笑一声:“就算你敢下这个手,最多也就拖上个把月,而且后果难料。”深呼吸几下,似乎下了重大决心,缓缓而清晰地说道,“父皇是忌惮西北的兵力,秦氏却是怕你我合谋夺取太子之位。这样吧,我顺她的意,自己请辞睿郡王之爵,自贬为民,安心在西北做个平头百姓,父皇总不至于对我赶尽杀绝了吧。”说到最后,声音已渐不可闻。
    无人敢接茬,袁峥示意众人离去。高凌还是垂首坐着,一动不动。直到袁峥来拉他,才自嘲着抬头而笑:“这封折子递上去,我就不是皇家的人,也不再是郡王了,没了俸禄可领,要靠你养活。这才真是应了那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俗语了……”脸上笑得灿烂,眼里却有了湿意。
    袁峥用力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抱得极紧:“在京城我就说过,你尽管吃好的穿好的,砸锅卖铁我也供你!”肩头衣衫被温热的液体濡湿,袁峥一下一下抚着高凌颤抖的后背,直到他终于哭出声来:“父皇只爱七哥,他不要我这个儿子了,他们想逼死我和母妃……”
    “不会的,不会的!”袁峥的声音很稳,“你也分析过,皇上把你下嫁除了想牵制我,还是怕你夺嫡失败死得不明不白!他还是顾念父子之情的。至于你母妃,未必真的病了,何况京里还有太子在,看在兄弟情份上也一定会保她平安的!”
    话音未落,被高凌狠狠推开:“太子?哼!你少提他!傀儡一个!”
    “小凌,你冷静点,高蕴有他的难处,有些事情不是不帮,而是心有余力不足……”
    “哼!”高凌抹一把脸冷笑,“我看他是根本不想出力!他在西北也呆了三年,难道不知道这里的百姓有多苦,你我重整河山有多难?做了三年太子,培植的势力也不小,说的话父皇多少会听的,可实际上呢?父皇和他的母后这样对我们,高蕴替我们说过话吗?你当他是朋友,他有没有为你着想过?都三年了,公事不算,私事上除了责备我破坏三三名誉以外,他给你我来过几封信?诉过几次兄弟情朋友义?”高凌越说越火大,伸臂把桌上一应事物尽皆扫落在地,一阵大响,吓得在外警戒的尚清和司擅直闯了进来。袁峥挥手让他们出去,关门落闩。
    高凌撑在桌沿,兀自气得胸膛起伏,被袁峥强掰回身:“小凌,你冷静点!我们两个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高凌直直看入他眼中:“信不过你,天下就没有我可信的人了!我是信不过高蕴!”
    第 151 章
    袁峥欲替高蕴辩解几句,张了张嘴又忍住了,只长叹一声。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更漏声声,袁峥蹲下为他解衣脱靴:“睡吧,说不定一觉醒来就想出对策来了呢?”
    高凌睁着眼睛,背对袁峥而卧,任他紧搂着自己,一动不动。袁峥同样难以入睡,除了给他拥抱和轻抚,想不出来还能怎么安慰怀里的人。一夜无眠。
    大清早,袁母的贴身老妈子便送了鸡粥过来:“上回殿下尝过说是喜欢,老夫人今儿个一早起来亲手做的,殿下多吃点,别让老太太白忙活。”
    想起怀里自己母妃的那张诊断书,鲜美的粥吃在高凌嘴里居然苦涩难咽,勉强喝了几口便放下了碗,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话来:“袁峥,我……我想了一晚上,三三很能干,做事稳重又有条理,能够独挡一面了,所以……我想……回一趟京城……”低了头不敢看袁峥的表情。
    “不行!”袁峥手一抖,碗差点摔了,“我不答应!”
    “父皇的意思很明显,我不回去,母妃性命难保!还有姨父、陈铿和外公舅舅他们……我没能让他们安享富贵,总不能连累他们丢了身家性命。”既然说出了口,高凌变得坚定起来,却是不敢去看袁峥的眼睛。
    “你想都别想!”袁峥一拍桌子,低吼道,“你只要一踏入京城,这辈子都休想再回西疆!连性命都难保!”
    “不会的。只要有你在西北坐镇,我就不会有事。我只是去看看母妃到底怎么了……我实在担心她……”
    袁峥的脸色十分难看,“你不要天真了!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行!”
    “袁峥,我求你了,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答应我回京,好不好?我真的想母妃,还有奶娘……我可以自保的……”满目祈求和哀告。
    “就算能顺利回来,路上就要花两个半月不止,你这一走,至少好几个月,你忍心让我孤单这么久吗?”袁峥也换了哀兵之姿。
    高凌急急发誓:“袁峥你放心,最多半年,我一定回来!我更舍不得你……”
    “既然舍不得,那就别走。”
    “不!”
    高凌软硬不吃,袁峥只觉得头痛脑涨,三年前在京城王府,高凌为了给奶娘贺寿,苦苦哀求自己的那一幕似乎又在重演。可怕的回忆让他猛地站起来:“总之我绝对不让你回京!你死了这条心吧!”大声叫来侍卫:“阿穆尔!殿下今天身体不适,你守在院里,别让他出去着凉!也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他休息!包括石小四!”
    高凌气结:“袁峥你要软禁我?”
    “我是让你好好休息,等想清楚了再说。”袁峥扭头就走,他怕再看一眼那双原本晶亮,如今布满了愁云惨雾的眸子便会心软答应,造成千古遗恨。
    袁峥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和砸东西的声音,也没有追出来争吵,高凌很安静地一个人呆在室内。这倒让袁峥甚感不安,犹豫了一阵又返了回去。
    高凌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看着桌上的大阿福发呆。朝阳照在他脸上,袁峥看得清楚,高凌脸色苍白,眼圈乌青,眼眶深陷,目中布满血丝,昨日还飞扬的神采,只一夜的工夫,便无影无踪了,就连目光也是茫然无助。心头一汪碧水,融化了仅剩的一丝冷硬。袁峥张开双臂把他拥入怀中:“小凌,对不起。我不是要限制你自由。”
    高凌抱着他点头,声音无比平静:“我知道,你是怕我回不来。”
    袁峥大松一口气,却只听伏在肩头的人幽幽地叹气:“可是我真的很想母妃。”
    袁峥抱着他站了一会儿,然后按他坐下,把碗筷递过去:“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先别胡思乱想,自贬为民的折子也先不要写,吃饱了先睡一觉,我去找岳崧和沈捷廷他们再想想办法,等我回来再好好商量该怎么办。千万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高凌接过碗点头:“好,我等你。”
    高凌这一等,就是六天五夜。
    第六天,直到天色擦黑,安疆王才风尘仆仆地回到王府。荷田居里静悄悄地,不见什么人进出,连尚清和石小四也不见踪影。顾不得洗脸换衣,袁峥大步直奔内室,待看到窗前正提笔练字的高凌才大松一口气:“你在家啊,都没一点声音,我还以为……”
    “以为我不辞而别回京城了?”高凌放下笔,迅速把宣纸折起推开,回头淡淡一笑,“我答应等你的,就一定会等。”走上前来替他解开披风,“怎么满脸胡子,都几天没刮了?”袁峥愣了一下,他已经看清了高凌写的字,那是一首词: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事太多,顾不上。三三和岳崧还有孙贺都在营里主持大局,我先抽空回来看看这边的情况。”袁峥仔细打量眼前脸色平静的人,“这几天一直呆在家没出去?”
    “哪能呢,我天天和沈捷廷带着一帮子官儿和帐房师爷们一起整理帐目来着,沈大哥今天下午去找几个商会长老商议今年最后一次派商队去中原的具体事项了,我就偷懒歇半天,正好被你逮个正着。”
    袁峥亲了一下高凌光洁的额头,还要进一步动作,被轻轻推开:“先去洗干净,一身尘土!”
    袁峥笑笑转身去外间,就听高凌问:“你们这几天忙什么?我怎么听说西疆军里要有大动作?侍卫们也没打听出来什么具体的事情,想找个人问问都不知道去哪找。”
    袁峥净手洗脸:“也没什么,就是把下半年例行的全军整训和比武提前一个月进行而已。主要是我想看看三三这两年跟着我们学得怎么样,要是能掌控全局了,我也就可以放一些权给他,我们俩过阵子微服去江南玩一阵,散散心,图个逍遥痛快。”
    “哦。”高凌不追问了,他和袁峥之间早有默契,只管政务,不插手军务。军政分开,既少了很多弊端,又能应对父皇安插的密探。不多的几次去军营,纯粹是以安疆王“王妃”的身份跟着去参观游玩的性质,开军务会议的时候都自觉地远远避开。正因为如此,反而大得人心。袁峥曾开玩笑地说,如果高凌也掌军务,必定比自己更得军心。高凌也笑着摊手:“西北有六十万兵马,我一个人不够分,只能便宜你了。”袁峥笑得心满意足。
    没了灰土遮面的安疆王显得胡子拉碴,高凌看得清楚,才几天的工夫,袁峥憔悴了许多,颧骨高了些,精神也不是很好,想来是既要忙军务,又要担心自己吧。想到自己的决定,高凌心中酸痛难言,叫尚清弄了一大桌他爱吃的食物,看着袁峥风卷残云,才稍感安慰。
    这天晚上,高凌异乎寻常地热情,比起当初在嘉峪关,袁峥出征楼兰的前一晚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疯狂地似乎想要同时榨干彼此,眼中竭力隐忍的一抹不舍与痛楚化为袁峥模糊的身影。到最后还是袁峥实在心疼地按住他:“小凌,够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咬我两口吧,别折腾自己了。”
    高凌紧抱着他汗湿的身体摇头:“我真的没事,我又不属狗。你累了,睡吧。”话虽如此,高凌却是等袁峥轻抚自己后背的手停了动作,呼吸均匀了,才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盯他看,似乎要把枕边人棱角分明的脸和健壮的身躯深深刻印在脑海,直到有雾模糊了双眼……
    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沉缓,终于倦极而睡,袁峥才放心地真正睡去。
    次日,高凌睡得迷糊中听见小四半声惊呼,应该是立刻捂住了嘴。睁眼看看天色,已近中午了,便撑着浑身酸痛的身体走到外间,只见尚清和石小四对着袁峥猛点头,皆是满脸惊喜和感激,小四还不时诧异地打量一眼尚清。见高凌出来,袁峥迎了上来:“累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我要明天再去军营,你今天也别去办公了,再休息一天陪陪我。”
    高凌点头:“好,我有事和你说。”
    “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袁峥对两个侍卫点头:“好了,你们下去好好准备吧。”
    “是!”两人欢欢喜喜地应下,刚踏出门口,石小四便忍不住抱怨:“胖子啊胖子,原来你不姓尚,姓王!是礼部王尚书的三公子,我们同吃同住,你居然瞒了我整整三年还多!太不够意思了!看我怎么教训你!看爪!”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哈哈……也没问过我家世……哈哈哈……饶命啊……”尚清怕痒,边笑边讨饶,被袁峥叫了回来:“石小四!是我让尚清瞒着家世的,你记住,为了王尚书的安全,尚清的真实身份不可外传,自己人知道就行了!”
    “是!”两人诺诺连声,严肃了没一会儿又继续嬉闹追逐,欢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里气氛稍有些紧张,两人一时竟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对视一眼,袁峥拉了高凌趴到软榻上,给他轻轻揉捏肩胛和腰部,高凌闭上眼:“我先说吧。袁峥,我还是不放心母妃,决定回一趟京城……”
    袁峥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又接着按摩:“去了或许就回不来了,你真舍得丢下我?”语气平稳,并没有高凌预想的焦燥和急切。
    “不舍得。但是母妃那儿,更不放心。不管怎么样,她十月怀胎,生我的时候难产了几天几夜,险些送了命,而且太医说她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孩子;后来也是因为我才被秦氏忌恨报复的,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你回京城只不过是让秦氏多了一个最能钳制我的棋子。”
    “可是……”
    袁峥放缓了声音:“小凌,这事先等会说,你先听听我要告诉你的事再决定去留。”
    “好,你说。”高凌翻身面对他。
    第 152 章
    袁峥收回手,还是平静的语气:“我昨天回家前,其实是先去了辅相衙门和粮仓,也大致看了帐本。我知道你和沈捷廷仔细算过了,钱粮都不够,现存的军粮要支持到夏粮收成十分困难,我们必须想办法度过春夏之交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否则不但没有战斗力,饿兵还容易引起哗变和炸营,后果不堪设想。我也知道昨天沈捷廷去见商会长老们是请求他们这次去中原尽量扩大商团规模,并大量购买粮食回来,无论多少,全部由西疆官府收购。作为回报和补偿,免除他们本次一半的商税,对不对?”
    高凌皱着眉点头:“对。但即使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西疆这几年只顾改善民生,现在没有那么多银子可以花在路费和购粮上,而且大量购粮会引起朝廷紧张,到时中原限购限运的话我们不但得不偿失,还会引来更大的猜忌和麻烦。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唯今之计,只能是……”高凌低下头去,偷看一眼袁峥,“顺了父皇的心思,我……回京城……免得过多连累西疆的军民……”
    袁峥摇头:“你错了。皇上虽然想召你回去,但其实最忌惮的是我手上占了全国一半之数的兵马,皇上和秦氏更怕你我联手,甚至西疆和楼兰结盟起兵夺皇位,才要在钱粮上控制我,让我自顾不暇,万一乱中出错或者自乱阵脚,就可以有削我兵权的借口了。而你是关心则乱,回去也于事无补,反而会身陷虎穴,前途未卜。”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母妃那儿,我实在是放不下心……”高凌烦燥不安,拳头握得死紧,手背青筋隐现。
    袁峥拉起他手轻抚:“你先别急也别打断,听我说完。现在西北最要命的是缺军粮,而你一到西北就提倡的“藏富于民”实行得还行,所以民间并没有多少人挨饿,大多百姓家有余粮。前几天我和所有大将一起商议决定了,现在天下太平,六十万大军驻边,确实有点多,国库负担也大。朝廷既然不高兴,那么我们就裁兵!之所以把全军整训和比武提前,就是为了筛出最差的一部分裁掉以精减兵员,正好钦差还在,既让他亲眼看见我袁峥对朝廷的忠心,又解决了军粮难题,反正这些退伍的兵回家也不至于饿死,还能增加大量劳力;留下的人也会更求上进,兵员少而精,并不是坏事。”
    高凌大吃一惊,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打算裁掉多少人?”
    “八万!”
    “袁峥……”高凌从未想过袁峥竟然如此狠得下心肠,统兵之帅做出这样的决定,比壮士断腕要痛得多!尤其袁峥这种爱兵如子的人!怪不得他如此憔悴消瘦,原来……再也忍不住心疼,扑上去抱住他,想起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的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越搂越紧。袁峥了然地抚摸他的背,高凌看不见他笑容里的凄惨,只听到温柔磁性的嗓音在耳边继续说:“所以你不能回京,你得留下来帮我一起安抚军心民心,至于你母妃的情况,刚才你没醒的时候,我已经吩咐尚清和小四准备行李,过几天跟随护送今年最后一批商队的军队一起走,跟着商队进关,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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