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说是朋友,兄长,导师。
    少年时期的安德尔森过于孤僻,赛斯就像一道教堂穹顶玻璃窗上落下的阳光,构筑他与外界沟通的桥梁。他渐渐不再和城堡外的孩子们来往,学会如何向公爵夫人和两位兄长索要属于他的权益,学会舞会上基本的舞步和刀叉的正确使用方法,学会阅读和写漂亮的花体字。
    虽然是私生子,可是他血管里确确实实流淌着兰开斯特家族的血液,只要他愿意,有无数人可以向他献殷勤。
    直到赛斯来到他身边,安德尔森才觉得自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不是兄长厌恶的“野杂种”。
    最为重要的是赛斯发现了他药剂师的天赋,教会他辨别药草,配置药剂,帮城堡里的人治疗一些基本小病,从受帮助的人的笑脸中寻找安慰。
    “怎么可能?”安德尔森哑然失笑:“你是我的导师,当然配得上任何人。我只是想说你错过了一次很好的机会。”
    越过他肩膀写字的手突然停下,耳边气息很轻柔,赛斯的声音很轻,性感而几乎带有煽动性:“或许我的身份没有少爷想象中的低下。”
    安德尔森想,如果自己当时留心就会发现,丹顿贵族中的确有一个家族姓埃尔伯德,世袭侯爵,封地在遥远而寒冷的北方。
    这种时候,思维竟然被扯远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抱着自己睡觉?“防止逃跑”这个理由太过牵强。要是摇醒他倒可以问一问,可是这时候当然不能让他醒。
    安德尔森开始集中精力,加重手里的力道。
    要是勒到一半他醒了,自己有能力保证他不挣脱吗?
    如果挣脱了……会怎样?
    理智告诉他,会死。
    他会第二次死在赛斯手上。
    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安德尔森决定不冒这个险,他只要保证赛斯在他逃跑期间不醒就可以了。下午的精灵树皮红茶还有一点剩,安德尔森端过茶杯含了一口,贴上赛斯嘴唇。
    熟睡的人一动不动。
    安德尔森想起自己刚从棺材里被挖出来时,莱恩也曾这样给他喂过药――舌头轻轻撬开牙齿,找到对方舌头,将汤药慢慢喂下去。不过莱恩风流过度,每次喂药到最后都成了长吻。
    红茶送下去的瞬间他觉得赛斯有回应,有舌尖迅速的纠缠然后放开。
    可能是水流产生的错觉。
    药效起作用还要等一段时间,以防万一,安德尔森把茶壶里剩余的红茶全部喂完,拉起赛斯睡衣的袖子擦擦自己嘴巴,留下一大块红色茶印。又翻赛斯脱在旁边的衣服,摸出自己的龙蛋,猜想门口一定有守卫,就翻窗户出去。
    探出半个头才想起是三楼,安德尔森暗骂了一声,身子半悬空,小心翼翼踩着窗台往旁边房间移动,坚决不低头。
    隔壁窗户锁着。
    安德尔森又骂一声,继续贴着墙壁往隔壁的隔壁移动。
    他觉得自己骂人的方式越来越像莱恩了。
    以前自己以主人的身份住在这里时,说话哪怕带一个下等人的词汇都会被公爵斥责。每句话说得小心翼翼。
    妈的,第二扇窗户也锁着。
    第四扇窗户没锁,没记错的话窗户后是一条长走廊,两边装饰着艾叶堡历任继承人的画像,自己父亲排在最后一个。赛斯当初指着父亲画像旁边的空墙信誓旦旦的说,将来安德尔森的画像也会像先辈一样挂在这里。
    为了接近这座城堡而接近他,为了接近他而编造美好的谎言。
    他当初竟然信了。
    所幸这扇窗户没锁,转轴在五年前的大火中烧变形了,费了很大力气才推开,同时发出巨大的咯吱声。伴随着咯吱声是窗户后面一声闷响,似乎窗前立着什么东西被内开的窗页击中了。安德尔森用力过猛,没站稳,跌进走廊。
    “砰!”
    莱恩支起身子,往砸在自己怀里的人身上摸一把,叹了口气:“宝贝,一个月没见就这么热情,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很委屈:“为什么打我?!”
    莱恩的确可以委屈。他从情报人那里拿到线索,说有人看见欧文卡斯特被带进了城堡。黄昏的时候他跟着送牛奶的男仆混进来,半夜搜了一圈没找到人,想出去发现门窗都锁了。好不容易拿匕首撬开一扇窗,刚退后想欣赏成果,窗户砰的开了正好打中他的脸,然后安德尔森从外面结结实实的摔到他身上,又结结实实给了他一拳。
    莱恩简单的解释了来的目的:“据说白痴王子被关在这里。”他一扫刚才的嬉皮笑脸:“可是宝贝,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德尔森往走廊尽头瞟了瞟,压低声音:“等出去跟你解释。艾叶堡关人的地方只有一处,我们去看看。”
    没有蜡烛,月亮被云遮挡的时候城堡狭窄的走廊死一般黑暗。
    虽然主人换了,可是城堡的守卫依然按照建筑设计进行。安德尔森熟练的左拐右拐,避开有人值班的地方,顺着石梯往下。
    黑暗中安德尔森摸到了意料中的铁门:“你能撬开这个锁吗?”
    “这是哪里?”
    “城堡地牢。”
    莱恩慢慢皱起眉头:“安,你对这里太了解了。”
    “我也这么觉得。”
    身后有人慢条斯理的说,然后啪的一声传来弹开火绒盒的声音。黑暗里渐渐亮起一团柔和的光线。
    赛斯站在不远的地方,还穿着睡袍,托着一支烛台。
    安德尔森心虚的发现,他睡袍袖口上有一大片自己嘴蹭上去的红茶茶渍。
    “你没杀我,是正确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去转部门面试,求神保佑tat
    明明是双日更,为什么变成了三日更了,歪头。没事,本周灯泡在编推榜上,有一万字任务,会完成的握拳!
    ☆、决斗
    “没杀我是正确的选择。”
    赛斯的脸隐藏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黑发不算长,白色的睡袍笔直垂到地面,一瞬间让安德尔森想起出自名家之手的石像,俊美,优雅,冷静。
    狩猎季节里驯鹿四下逃跑,当以为自己安全时,猛然发现猎人饶有兴趣的在远处望着自己。
    安德尔森是尚未长成的驯鹿,赛斯是经验丰富的猎人。
    他把烛台端得高一点,像莱恩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有兴趣介绍那位吗?”
    安德尔森前跨一步挡在莱恩前面:“我的朋友。”
    莱恩正在撬锁,迅速插话:“兼情人。我叫莱恩,莱恩布莱克。”
    安德尔森踹他一脚,莱恩敏捷的躲开,安德尔森补踹一脚。
    赛斯眯起眼睛,看见烛光无法企及的地方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
    他缓缓的将手上长柄烛台横过来,松节油滴在地板上。
    手指闲适的拧开烛台底部。
    从里面缓缓抽出一把窄刃的长剑。
    安德尔森想起赛斯当年教过,武器永远要放在身边。骑士身上不佩剑,就好比女人不穿底裤一样难受。只是他没想到赛斯会这么阴。睡觉时烛台就在枕头边上――抡起来可以敲人,拆开里面还有一把剑。
    剑柄雕刻的繁复的花纹,中间有绿宝石镶嵌的字母a。
    将贵族姓氏第一个字母用最华丽蓝宝石镶嵌在名剑之上,赐予信赖的骑士――还真是柯帝士的作风,安德尔森耸耸肩。
    “我说,”赛斯站在原地,似乎在笑:“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有情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好在他出现在这里之前杀掉。”赛斯松开手指,烛台的空壳落在脚边,里面上等松油流出来,燃烧成一团火焰。他暗示性的摸摸嘴唇:“少量的精灵树皮水对经过特殊训练过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红茶的味道很美。”
    “你装睡!”
    “是的我装了,可是你不也让同伴混进城堡里了?我想我的防备很周到,你竟然还能做接应,真不容易。你们想在地牢里找谁?”
    安德尔森想说他和莱恩间是巧合,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必要向这个人解释。
    仿佛是赌气,他盯着赛斯的眼睛:“我们找安斯艾尔王子,据说你把他带到了这里。”
    出人意料的是,安斯艾尔的名字一出现,赛斯仿佛被雷击中一般痛苦的闭上眼睛,英俊的脸扭曲起来。他抓紧剑柄的手微微发抖。
    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深黑色的黑宝石在没有风的通道里狭起,身后黑色石梯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安斯艾尔殿下不在我这里。”
    “他在哪里?”
    “他哪里都不在。”赛斯吸了口气,因为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而内心出现巨大动摇:“他在上帝身边。”
    安德尔森当然不信,隐藏在黑暗中的莱恩更不相信,他冷笑:
    “王子殿下的死活我们不管,请侯爵大人把城堡外贝石雕作坊里某个叫欧文卡斯特的男孩放走。您带走这个孩子,他年迈的父亲心都碎了。”
    提到欧文,赛斯眼底的动摇突然消失了。
    他提着剑走过来:“那得看您能不能在我面前打开这个地牢的锁,两位先生。”
    狭窄的通道不适合三个人作战,他和莱恩必需做一个选择。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莱恩放弃扔下撬到一半的锁,猛然出击,横在胸前的匕首边沿跳跃着细碎的烛光。
    赛斯举剑挡住。
    哐当的巨响在狭窄的通道里回响,震得安德尔森耳朵发聋。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见莱恩低声说:“我拖住他,你逃出去。”
    赛斯的剑术闻名丹顿。据说这五年间他曾单枪匹马凭着一柄长剑杀死过长期盘踞在北方森林吞噬旅人的巨龙,平定西方蛮族叛乱时亲手砍下食人族首领的头颅,决斗场合战场上从没有输过一次,输给任何人。
    赛斯是教安德尔森剑术的人。
    他的实力,安德尔森最清楚。
    来不及阻止,匕首和长剑相撞三次,两人骤然分开,空气沉闷而危险。
    安德尔森第一次在莱恩脸上看到称之为严肃的表情。
    “地狱信使,赛斯埃尔伯德,和你交手是我的荣幸,”莱恩回头看了一样安德尔森,补充道:“尤其是当着我的公主殿下面前。”
    安德尔森磨牙:“有空说废话还不如快跑。”
    莱恩再次举起匕首,回头抛了个媚眼:“我当然不会丢下亲爱的一个人走。”
    或许是光线的错觉,赛斯脸色突然变得难看。
    安德尔森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赛斯把剑端平,横放在胸前,微微欠了欠上身。
    莱恩扯扯嘴角:“穿着睡衣还要把礼节做得这么优雅,当侯爵真不容易。”
    丹顿骑士在决斗中放平剑鞠躬,代表将取对方性命。
    以后的细节安德尔森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场面很激烈,赛斯细长坚韧的剑上沾着莱恩的血,他的白色睡袍下摆染上了暗红色。莱恩防身的匕首顺着石梯一级一级滚落下来,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直到安德尔森脚边。
    长剑穿过莱恩的胸膛。
    莱恩双手抓住赛斯握剑的手,鲜血从口中流出来。他通过抓紧赛斯握剑的手,强行在背后留下半边通道。
    莱恩艰难的转向安德尔森:“不要管什么王子,乘现在……快走……”
    血色从莱恩脸上褪去,赛斯的脸像石像般没有表情,他没有抽出被莱恩抓住的双手,偏过头看安德尔森:“你看,你朋友用生命保证你逃跑。”
    愤怒冲上头脑的感觉。
    夜晚的石梯凉得像冰。
    赛斯就在前面,他的剑贯穿莱恩的胸膛,他的白色睡袍下摆被莱恩的血染成鲜红。
    他不记得自己如何捡起莱恩的匕首,只记得他们之间的石梯突然不见了,他已经站在赛斯面前,用手里的东西刺向赛斯的胸膛。
    赛斯挣开莱恩的说,强行拔出剑挥挡住匕首,莱恩就像木偶娃娃一样靠着石壁倒坐下。他的脸色白得吓人,血汩汩的从伤口流出来。他艰难的用手捂住,用没有血色的嘴唇做口型:“宝贝,快逃,他会杀了你。”
    当安德尔森还是孩子的时候,赛斯曾在教他剑术的时候说过,决斗中要赢一个人你不一定要比他强,你可以通过了解他进攻的习惯,拿剑的细节,出其不意而取胜。
    或者你可以通过语言消磨对方的斗志,让你敌人握剑的手颤抖,软弱无力。
    安德尔森每一句话都在四壁回荡。
    “我鄙视你。”
    “我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卑鄙又懦弱的人。你不配做一名的丹顿骑士,更对不起你贵族的头衔。”
    “曾有个叫罗斯的姑娘,她总是主动帮你浆洗衬衫。五年前你背叛艾叶堡的时候,她烧死在大火里。”
    “你还记得城堡东边那个小锻造铺吗?你总是在执行任务之前去那里护理剑,和老铸剑师聊得很开心。五年前,你亲手把他订死城墙上。”
    安德尔森的声音在颤抖:“还有公爵的亲卫队,你割下昔日同伴的头颅,一个都不少……”
    匕首和长剑撞击,赛斯的手在颤抖。
    他面前这个自由党人金发青年,长着和安德尔森一模一样的脸,灰蓝色的眼睛盛满悲哀,每一句话都仿佛是那个死去的少年从坟墓里爬出来,对他过去一次又一次的拷问和谴责。
    为什么他们都死了?
    为什么你杀了他?
    为什么连少爷也死了?
    “他们都是低贱的下等人,”赛斯狠厉的刺中安德尔森的肩膀,看到殷红的血在衣服上晕开,他知道因为内心动摇,这个伤口虽狠,却不深:“因为他们违抗王命,企图保护艾叶堡公爵。我的忠诚属于国王,谋反的皇室支系必需死。”
    “谋反的皇室支系必需死,可是为什么……”安德尔森抓住赛斯刺中锁骨的剑,j□j,提起匕首向赛斯刺去:“为什么你要在我死后,四处寻找人做替身?”
    脚下的火光已经灭了,看不清赛斯的表情。
    他没躲,匕首直直的刺进他的心脏。
    赛斯就站在原地,缓缓开口:“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手上感觉得到液体的温热,空气中弥漫着血液的甜腥味。赛斯抓住安德尔森受伤的肩膀,力气大得不像一个受伤的人。
    他执拗的问:“你是,安德尔森少爷?”
    “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叫安德尔森,没有骗过你。”安德尔森掰开抓住自己的手,退后一步:“你可以嘲笑我当初的轻信和无知,但你没有机会嘲笑第二次了――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他抱起墙边昏迷的莱恩,往外拖。
    石梯通道尽头有朦胧的天光,晨曦正悄悄降临。
    赛斯在身后,握住插在胸口上的匕首,手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幸福。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少爷的最高利益。”
    “我至始至终,没有背叛过您。”
    安德尔森抱紧莱恩往外走,没有回头。莱恩身体冷得不像话,不能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如果你您要找那个做贝石雕的欧文,他不在我这里,已经被送往温泉宫了。”
    安德尔森走到石梯尽头,回头对深暗地方的人说:“不要叫我少爷,当年的贵族少爷已死,我是自由党人安德尔森布兹。我们就是敌人。”
    城堡还在沉睡状态,大厅走出去,外面寂静无声。
    没有叶子的金合欢树下一个高挑的银发女人抱着浆洗用的木盆站着。
    她迅速走过来:“老大怎么样?”
    安德尔森记得这是莱恩马戏团中那个竖琴女郎。
    片刻后他们已经出了城堡,莱恩躺在一辆破板车上,伤口已经被安德尔森简单的做了止血处理并包上草药。
    他竟然没死,醒来后只哼哼唧唧对忙于止血上药的安德尔森说了一句话:“亲爱的,我是不是到了天堂。我感觉到你在主动摸我。”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工作调动关系影响更新,表示深切歉意,不日鄙人将携带家养虎皮鹦鹉视频前来赔罪。
    又,换攻如何?
    ☆、重要的东西要放在远方
    安德尔森记得小时候艾叶镇上的代书人曾说过,死者是受到上帝的召唤,飞到天上变成亮闪闪的星星永远陪伴万能的主。他想,肯定是上帝嫌弃莱恩过于无耻,眼不见心不烦,所以高烧了一个礼拜,竟然又让他活了过来。
    躺在板车枯黄的稻草上,身上盖着演出用的道具服,莱恩大部分时间都在发烧,仰面初冬天空飘荡的云,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大部分衣服和钱都在敞篷马车里,马车连着两个小丑不知去向,安德尔森把能盖的东西都盖在莱恩身上,自己跟在一边徒步前进,冻得冰冷的手揣口袋里,默默的骂该死的干冷天气。
    银发女人一直沉默的陪在莱恩身边,看安德尔森在路边野地里仔细寻找,拔起某种野草的根,碾碎敷在莱恩伤口上。
    莱恩昏迷的时候她负责带路,走一条通往东部平原康沃尔的商道,装作送重病哥哥回家的三兄妹。
    安德尔森没有多问,只是把拉车老马的缰绳交给她。
    莱恩的身体状况经不起小路颠簸,他们沿着大路走了七天,竟然畅行无阻,赛斯没有派人来追。
    第七天,安德尔森给莱恩伤口换药的时候,忽然觉得手被攥住。
    莱恩烧没退,手掌滚烫,他抓住安德尔森的手不放,摸来摸去好一会儿才说:“宝贝,你手好冷。”
    “哪有,是你在发烧。”
    “亲爱的,我知道你一路上都在照顾我。”
    “你要是不和赛斯逞强受伤,我就不用费这个事。有空耍流氓不如好好养伤,下次遇见赛斯不至于输得这么难看。”
    莱恩虚弱的微笑:“公主殿下面前,怎么能不耍耍帅。”
    听到“公主殿下”四字,安德尔森果断的抽回手,把包扎伤口的绷带用力拉了个蝴蝶结,看到某人痛的龇牙咧嘴后漠然对赶车的银发女人说:“西西莉亚,出发。”
    莱恩于是哼哼唧唧了半天负心人无情汉始乱终弃。
    看着安德尔森无动于衷,他慢慢闭起眼睛,视野逐渐狭小,直到只能容下旁边青年消瘦的侧影。
    灰蓝色的眼睛像初冬的天空,干净,透明,藏着看不见的阴霾。低头采草药的时候,一缕浅金色的头发不小心搭落在光洁的前额上,让人很想替他拂起来。
    单薄的身子和大路两边广阔的原野形成强烈对比。
    膝盖的旧伤一直没完全好,明明痛得要命,偏偏把背挺得笔直强撑着走了七天,脸白得都看不到血色,每天还照常给自己清理伤口换药,倔强的不露一点弱势。
    明明一副冷得想骂娘的表情,却紧闭着嘴唇一句话不说,停车休息时还伸出冻僵的手扶西西莉亚下马,礼貌体贴,很有绅士风度。
    莱恩一向不会管情人的过去,可是他很想知道哪个该死的教他宝贝安这一套的,看得他心痛。
    莱恩知道沿着玛瑙河逆流而上,从艾叶堡低矮的海边山地走向渐渐开阔的平原意味着什么。
    自由党人的本部。
    这么多年来尽管安德尔森多次要求,莱恩从来不同意在他身上打上自由党人的烙印。
    他有这个权利,可是不想这么做。
    越是重要的人越要放在远处。
    作为自由党内三种最高权力之一,莱恩知道不仅是保皇党的贵族,就连自由党人内部都有人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这么多年来他在外面跟各种女人调情,在敌人面前做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却把最在乎的人放在遥远的滨海小镇。
    实在想得狠了,就赶回来一趟,趁着黑夜用钥匙打开门,吻吻熟睡的人,又匆匆离开。
    莱恩有时候会嘲笑自己,玩过无数女人,追个男人竟然这么小心翼翼。
    尽量让他少接触自由党的核心秘密。
    尽量让他安全。
    而这次,迫不得已,他要把宝贝安带回自由党人在东部平原康沃尔的最大支部。
    如果在自由党的五大支部中选,他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位于康沃尔黑熊贝利支部。可是拖着这副身体,别无选择。
    莱恩吹了声口哨:“亲爱的,对不起。”
    安德尔森没有听见。
    他一直在想和赛斯的话。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少爷的最高利益。”
    “我至始至终,没有背叛过您。”
    其实他很想听听赛斯能编造出什么样的理由,可惜时间不允许。
    这么多年来他渴望赛斯给他一个解释,而不是另一个欺骗的谎言。
    直到西西莉亚拍拍他的肩,安德尔森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康沃尔境内的一个小镇的旅店里。西西莉亚要了里外两间的房间,莱恩睡外间的床,安德尔森外间睡地板,她一个人抱住竖琴坐在里间窗户边,水银般的长发垂到木地板上,手指依次划过四十七根琴弦。清澈的琴声在晚风中传得很远。
    “你在这里出生的?”安德尔森问。
    西西莉亚弹出个颤音,偏过头:“你怎么知道?”
    安德尔森想说小时候艾叶堡每年都有很多外地来的游吟歌者带着自己的戏班来为父亲表演,因此熟悉各地的民谣。他想了想:“我听过这支曲子。这是康沃尔特有的独唱琴歌,不过是二十年前流行的,现在已经听不到了。所以我推测你在这里出生,小时候听过。”
    他回忆片刻:“没记错的话,这支曲子有歌词……只有三句――”
    凯尔特森林里有龙在沉睡
    等待兰开斯特家族的鲜血
    和骨灰
    “因为有个叫贝蒂的预言者预言说它预示着兰开斯特家族一位直系血脉会为唤醒龙族而死亡,先王爱德华二十年前为了柯帝士王子,下令禁止人们唱这支谣曲。我也只听过一次。”
    “安德列王过虑了,龙族不会因为这些糜烂的贵族而觉醒的。”西西莉亚猛的停下拨琴弦的手,站起来往门边走,走了两步疑惑的回头:“你直呼柯帝士的名字,而不是叫他柯帝士王子或者陛下。”
    安德尔森愣了愣,这个女人观察很敏锐。
    “因为我从来不认可他是丹顿合格的统治者。”
    西西莉亚似乎认可的这个答案,她答了一句“我也是”后就径自出门。过了一会儿莱恩醒了,从被子里掏出一个东西:“亲爱的,这是什么?我们爱情的结晶吗?”
    “龙蛋。”安德尔森面无表情的追加一句:“亨利三世怕冷,我就放你被子里了。”
    “可是我也很冷啊,这是蛋冻得像石头一样!”
    安德尔森无动于衷:“你不会冷的,你在发烧。”
    莱恩后知后觉的发现安德尔森给小龙取的名字,并且呲之以鼻,翻身抱着蛋接着睡。安德尔森合衣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半夜觉得浑身暖和,发现莱恩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滚下来了,抱着他睡得跟死猪一样。摸摸他的额头,还是滚烫,安德尔森想起毕竟是为了救自己才受的伤,就调整了一下姿势,放弃反抗,闭上眼睛重新睡觉。
    第二天新来正看在莱恩坐在床边扣衬衣扣子,神清气爽波浪形的长发已经重新上过发蜡了:“亲爱的,接我们的人到了。”
    他把安德尔森从地板上抱起来,套上整洁的衣服,推出门洗漱。
    窗外楼下停着一辆宽敞气派的四轮马车,车夫穿着挺括的制服。
    “你的伤好了?”
    莱恩走到门口,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眨眨眼睛:“我从来没有受伤。”
    安德尔森喊:“等等”。
    莱恩疑惑的扬扬眉毛。
    “谢谢。你是因为想救我才受伤的,要是没有我,你早就从赛斯那里逃出去了。”安德尔森说得飞快,然后犹豫片刻:“作为朋友,我警告你,不能太逞强。”
    莱恩笑了,他单手撑住门框,摇摇头:“亲爱的,你永远不懂该怎么正确的哄人。你应该作为‘情人’警告我,而不是‘朋友’。你没发现我们早已不是那层关系了吗?”
    安德尔森还没来得及反对就被莱恩弄下楼,车夫礼貌的打开车厢门,说:“我代表黑熊贝利前来迎接审判者布莱克先生。欢迎您来康沃尔视察。愿您身体安康。”
    莱恩关上车门后嘟嚷了一声:“身体安康?那个老头巴不得我下地狱。”
    竖琴歌女已经收拾好行李默默的坐在马车一角了。安德尔森想知道两个小丑、打杂的比尔和那辆敞棚马车去哪里了,没有人提,所以他也没有问。
    和莱恩认识的这五年里,他学会了不该问的时候保持沉默。
    他不知道的事情很多。
    比如昨天夜里,有人从床上下来,坐在地板上,弯腰吻吻和衣而睡的人。安德尔森一向睡得比较死,而且睡相不安分。莱恩吻吻手脚张开趴在地上睡得像章鱼的人的侧脸,又拉开衬衫想吻吻细腰,突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从衬衫掀起的部分起,一直延伸到腰线尽头长裤遮挡的地方,若有若无的吻痕如同枯萎的夏日玫瑰,痕迹残存。
    莱恩保持这个姿势很久,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终于放下衬衣,从背后覆上地板上睡得浑身冰凉的人,闭上眼睛。
    这是在安德尔森醒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换新工作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什么都得重新学,而且必须很快独当一面……压力很大,所以更新缓慢,在此向大家表示歉意,并奉上鄙人家虎皮鹦鹉照片一张以赔罪。
    未找到正常虎皮鹦鹉挠头视频,因此无法和鄙人家鸟做对比,哪位大人见到过,请告诉我。
    ☆、爱情湖
    马车沿着大路轻快前行。一路上莱恩哼哼小曲,讲两三个黄色笑话,完全看不出重伤未愈的样子。从掀起的帘子看出去,安德尔森发现他们所到的地方越来越繁华。红色屋顶的房子开始密集起来,路边平坦的田地里小麦已经收割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橡树。偶尔有几个小孩提着篮子在路边寻找秋天剩下的橡子。
    莱恩兴致勃勃的提议:“你知道康沃尔最著名的是什么吗?”
    “爱情湖。”安德尔森第一次来康沃尔平原,专注于窗外的景致:“据说站在湖边可以看到这辈子和自己最终在一起的人。好像湖上有龙族的魔法。”
    莱恩笑嘻嘻的凑过来:“我们一起去吧。”
    安德尔森把人按回座位上,想了想把手伸进莱恩外套里,摸到衬衣上那排铜扣,歪歪嘴角笑笑。莱恩突然不哼唧了,他愣了愣,突然眯起眼睛,伸手解安德尔森的领口。
    “你身上有伤。”
    莱恩哑着嗓子笑:“难得你这么主动,不好好表现怎么行?”
    安德尔森手指放在唇边摇一摇:“是啊,所以你最好乖乖的别说话。”
    莱恩果然不说话了。
    安德尔森已经成功的解开衬衣纽扣,伸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赞叹这个流氓身材真好,然后用力把胸前的绷带一勒――
    车夫放慢马速回头问:“布莱克先生,没事吧?我听见您在惨叫?”
    安德尔森手捂住莱恩的嘴,仔细检查的绷带状况,理好,对外面喊:“没事,你听错了。”
    “别动,只是把绷带绑紧点。行动起来方便些。”
    莱恩横躺在马车长条座椅上,苦笑。安德尔森突然想起坐在旁边的旁边还坐、着、人――他尴尬的对西西莉亚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只是开玩笑。”
    那个女人一直望着窗外,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片刻后说:“没关系,习惯了。布莱克先生和男人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安德尔森看莱恩,莱恩突然入迷的看窗外。
    他叹了口气:“你不用解释。”
    马车行驶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在一座城镇外停了下来。简单石砌的城墙,和艾叶堡的塔楼高墙相比简直是小儿科。没有严格的警备制度,似乎只要城门一打,任何人都能够进入。城堡外是大片大片初冬的麦地,收割后留下的麦秆安静的立在月光里。安德尔森知道这是手工业者们聚居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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