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皇城内举行过丧仪之后,荆云海便奉命留在了宫中,以典礼纪察司掌印太监的名头,总领宫中诸事宜。
    当然不仅要负责宫中事宜,小皇帝还颁下口谕,命他将李云棠大张旗鼓收来的宝钞,按时送至朝阳门外卖出, 以换成现银。
    荆云海想着自己在皇帝还是太子时,便是东宫的伴当,可最近却被李云棠抢了不少风头;如今有这么一个在天子面前长脸的机会,且此事看起来又并无困难,他便满口答应了下来,下决心要好好把握,博一个简在帝心出来。
    可他刚在宫内过了一天惬意的日子, 就有一个噩耗传来——负责收购宝钞的夷人, 突然不见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 荆云海心中当时便凉了半截,皇帝可是特意交代了,一定要将售卖宝钞之事给办的妥妥当当。
    可当初夸下的海口,如今却跟个笑话一般;这件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事情,到他自己手上才一两天,变成了烂摊子,且愈发显得无法挽回。
    荆云海如今是追悔莫及,他仅仅是想蹭一份功绩,以防失了圣眷,结果这看起来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如镜花水月般破灭......
    虽说这点子主要是李云棠出的,主要责任也该此人来担, 但事情终究是在他这掌印太监手上出了岔子的, 荆云海怎么都摘不清干系。
    前人挖的坑,在接手之人身上爆了雷,这倒霉的接任者, 自然也有责任;若是要怪,便只能归咎于运气不好了。
    荆云海越想心中越是悲戚,自己这掌印太监,肯定做不成了;甚至留在宫里当個打杂的,都是一种奢望了。
    一想到要被赶出宫,这位年纪轻轻便坐到阉官之首的太监,竟暗自抹起了眼泪;自打幼时他进宫起,脑中便被灌输“要终生忠心侍奉小爷”这一观念。
    如今小爷成了皇爷,他也因此鸡犬升天,谁料翻身没几天,便出了这档子事。
    对于荆云海来说,若是因此被皇帝扫地出门,可接下来的日子便不知该如何过下去;这十余载的奴婢做下来,他人生唯一的意义,已成了效忠当今天子。
    在乾清宫内直房里垂泪的荆云海,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声禀告:
    “荆公公,皇爷自皇陵而归!”
    听闻天子已然回京这一消息,荆云海心中彻底凉透了,他本还怀着一丝希望,想着布列提人能再次出现, 自己还有完成皇命的可能。
    可圣驾抢先一步归来, 彻底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失魂落魄的他, 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探向近在咫尺的白绫,俨然一副心中不堪重负、意欲自绝的样子。
    手刚碰上白绫,荆云海又停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怕死,只是想着要向天子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以及,尚存一丝丝侥幸:
    万一天子网开一面,仅仅免去职位,仍留自己在宫中侍奉呢?
    若是真的确定要被逐出宫去,再以死明志!
    打定主意后,荆云海整理好面容,慢慢踱到直房门前,打开门后,镇定地问了来人一句:
    “皇爷现今到了何处?”
    “奴婢接到消息时,御驾已经入了朝阳门;算算时间,现在估计已入皇城,应是正将老皇爷神主奉入太庙中罢?”
    听着汇报的同时,荆云海正了正身上的团领衫,脸上没了刚刚的落寞,取之而代的是,只有就义之人脸上才看得到的从容。
    真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如释重负,进而向身边吩咐了一句:“召集宫人,随我前去迎皇爷回宫!”
    没过多久,荆云海便领着一干乾清宫的宫女太监,候在了午门处;透过巨大的门洞,他瞧见了空荡荡的午门广场,进而想到:
    听说前明之时,屡有官员在此被廷杖,更有不少人当场被杖毙;自己的下场,亦有可能如他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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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来了!”
    伴随着一声轻呼,荆云海抬起头来,天子的玉辂、以及随行的伞盖映入眼帘;他当即催促随行的宫人保持齐整,自己更是带头先跪了下去。
    而小皇帝换乘肩舆后,径直过了午门,瞧着跪伏在地的一干宫人,命其免礼平身;紧接着她的目光落到荆云海头上,并随即发问:
    “云海,朕吩咐你做的事情,办妥了罢?”
    刚刚起身的荆云海,听了这话之后如遭雷击,登时在原地一僵;不敢怠慢天子的他,转而又跪了下去:
    “皇爷,奴婢死罪,事情......办砸了。”
    “办砸了?”
    小皇帝一听,霎时间急了眼,一挥手令放下肩舆,两步行至自己的伴当身前,不顾众目睽睽之下,质问道:
    “如此简单的事情,怎么能办砸的?”
    跪伏在地的荆云海,声泪俱下地将布列提人跑路一事,汇报了清楚。
    听着听着,小皇帝的脸色逐渐发青,上齿则是紧紧印在下唇之上,将嘴唇咬地发紫;双拳紧紧握着的她,或许是手上太过用力,竟带着身体有些微微的颤动。
    一举一动之间,无不透露着极度的愤怒。
    立在肩舆之旁的李云棠,看着天子演戏的同时,还有心思暗叹她演很好,完爆后世的一些流量明星;可他没闲多久,一句咬牙切齿般的怒吼,从小皇帝口中挤出:
    “李云棠,滚过来,你出的好主意!”
    轮到自己上场,李云棠也不含糊,小步趋至天子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还不忘
    “皇、皇爷息怒,请容奴婢......查明情况......”
    “当然要你这奴婢查!”
    小皇帝没给李云棠辩解的机会,伸脚猛踹了其一脚,将他由跪下踹地仰面倒地,踢了后还不解气的天子,又喝骂道:
    “但该领的罚,也需一样不少!
    来人传典礼司杖官,至乾清宫行刑!”
    听到这声呵斥,荆云海却松了一口气,因为皇帝喊的是典礼司杖官,而非监刑官。
    前者施罚只是普通杖责,跟官府衙门里挨板子差不多,轻者三五日便可下地走动,重者半月也能起身。
    可若是出动了监刑官,那便要动用廷杖了;而廷杖一般是由栗木制成,击人的一端削成槌状,且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一棒击下去,便要去掉半条人命。
    荆云海自然不是担忧李云棠之安危,只是“罪魁祸首”都只挨了普通杖责了事,自己这连带责任,也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大抵是不会被逐出宫的。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喘息了片刻后,小皇帝对于荆云海的责罚,也随之出口:
    “至于荆云海,体察不明,罚俸三年,免去掌印太监一职,以总管之职代领典礼纪察司!”
    李云棠听闻要被责罚,表面上如丧考妣,而心中却一点也不着急,这苦肉计,可是他主动提出的,主要是为了让外臣认为皇帝真的受骗了。当然李云棠也不是受虐狂,这被打了之后,也有一个好处:
    打坏了他的屁股,为防身份暴露,小皇帝不得乖乖给他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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