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省,庐市。
    秋耕将至,北区的种子一条街又迎来了一年的旺季。
    不到两百米长的街道上,鳞次栉比地挤满了三四十家种子店。
    记者小王走在街上,心情有些紧张,忍不住看了看身边的同伴。
    这个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十分悠闲,一脸轻松地东张西望,倒像是真的在旅游。
    中年男人名叫李东,是先正达集团的一名维权人员,主要工作就是奔赴全国各地的种子市场,调查取证,打击种子套牌侵权的不法分子。
    小王则是农资报的一名调查记者,这次是跟随李东,一起追踪先正达的打假维权案件,收集一手资料,以便报道新闻,揭露玉米制种,加工,销售的一整条地下产业链,透视种子套牌侵权屡禁不止的多重根源。
    两人从黑省的绥化,蒙省赤峰等地一路走来,来到南方地区考察,下一步还将远赴疆省的伊犁,整个行程累计近万公里,可谓是长途跋涉,行路艰辛。
    由于种子市场套牌泛滥,几乎窒息了行业创新,业界日益担忧种子将沦为第二个被卡脖子的芯片。
    于是就有了去年底中央提议的‘种业翻身仗’,此后,中央不断开会,发文件,要求‘做强民族种业’,而保护知识产权就是保护创新,打击种子套牌侵权的呼声便瞬间席卷整个业界。
    先正达做为国内种业巨头,当仁不让地响应国家号召,向侵权坚决说‘不’,从年初就开展了一系列打假行动。
    李东工作多年,对种子市场十分熟悉,小王跟着他一路奔波,也算开了眼,攒下一堆新闻素材。
    两人连日来四处奔走,已经晒得乌黑发亮,衣服也是灰扑扑地十分朴素,装做农户也有七八分相似。
    一路溜达着逛了过去,李东很快就发现了目标。
    他走进一家种子店,在货架上挑挑选选了半天,终于拿起一袋玉米种子,上面写着鲜明的几个大字‘和育187’。
    这正是先正达旗下种业的标杆品种,不过他手里这包却不是正品,而是套牌假货。
    类似的假货已经在市场上到处泛滥,他看得多了,经验丰富,一上手观察就能看出真假。
    接下来就是购买和套话的关键环节了。
    小王跟在身后,面上佯装镇定,心跳却突然加速。
    由不得他不紧张,因为之前在北方考察的时候,他和李东经常被店家识破,有几次还差点闹出事故来。
    他清楚地记得,在黑省sh市的一家种子店,那是他第一次做卧底调查记者,心情激动而又忐忑。
    当时已经付了钱,就差取货了,却被店主突然识破,当场被几个大汉轰了出去,对方还撂下一句狠话:下次再来,打断三条腿!
    两人狼狈离开,小王已经忘记是怎么回去的了,心里只留下了一个印象,真特么刺激!
    后来他就在这条惊险刺激的维权路上撒腿狂奔,一条路走到黑了。
    希望这次能够顺利,不要搞出什么幺蛾子,他心里这么想着,右手伸进口袋,悄悄打开了录音笔。
    李东拿着那袋玉米种子,走到女店主面前:“老板娘,这包种子多少钱?”
    女店主看了一眼,毫不犹豫报价:“80块。”
    李东笑着道:“你这里还有别的牌子货吗?”
    女店主手指在手机上翻飞,头也不抬道:“货都在店里啦。”
    李东还想努力一下:“大德216和远科105这两种有吗?听说都是先正达的牌子,我想都买回去试试哪个好。”
    女店主抬起头,有些犹豫道:“我们这里一般和育187卖得比较多,你说的这两种卖得少,店里没有现货,你想要吗?要的话我们可以去仓库拿。”
    李东心中一喜,连忙点头:“当然要了,什么时候能给我,下午可以吗?我们从外地过来的,晚上就得坐高铁回去。”
    女店主点点头:“可以,不过定金要交一下。”
    “那当然,”李东掂了掂手里这包种子:“这个我要两包,其他两种一样一包,也是这个价吗?”
    “没错。”女店主指了指收银台上的二维码:“这里扫码支付。”
    看着微信上钱到账的信息,她当即起身取货。
    “等一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女店主的动作。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突然从货柜后现身,他紧盯着两人,不住上下打量,脸上表情惊疑不定。
    糟糕,事情败露了。
    两人心里同时闪过了这个念头,彼此递了个眼色,几乎是瞬间就做好了翻脸跑路的准备。
    李东心里mmp,脸上却笑嘻嘻问道:“你是老板吧,有什么事吗?”
    老板匆匆走上前,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道:“你手上那包种子是样品,放了很久,质量不太好了,我们重新给你拿包新的。”
    他不由分说地拿过李东手上的玉米种子,塞进口袋,然后迅速在柜子里一阵翻找,找出来两包种子递了过来。
    “这两包才是你们要买的‘和育187’。”他一字一顿道,特别着重强调了‘和育187’这五个字。
    “还有,大德216和远科105我们这里暂时没货,不卖了。”老板迟疑了一下,补充道。
    李东心中一沉,这两包种子一入手,他扫了一眼就看出来是正品,绝非之前手上那包假货。
    看来是被对方识破了,这家店怕是又要无功而返。
    他脸色一变道:“刚才老板娘说了有货的,你们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老板呵呵一笑:“她对店里情况不熟,搞错了。”
    李东把手里两包种子往架子上一放,怒道:“那这两包我也不买了,退钱!”
    老板挥了挥手,老板娘麻利地掏出手机,把钱退了回来。
    李东和小王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朝着大门疾步走去。
    “等一下!”
    李东回头没好气道:“老板你又想干嘛?”
    “你们是先正达的人吧?”
    “这…”李东顿时绷不住了:“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老板笑眯眯道:“是的话,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不是呢?”
    “那您好走不送。”
    李东转身走了回来:“什么交易?”
    “呵呵,不急不急,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老板一脸好奇道:“我一直想找先正达的人问个清楚,话说你们真的搞出了亩产千斤的大豆?”
    李东自信一笑:“那还有假,新闻上都报道了。”
    “我要是信新闻,也不会找你亲自来问了。媒体的文章,尤其是公众号,个个说得跟花一样,有几个字能信?”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李东瞥了小王一眼,不出意料见到对方一脸尴尬。
    “超级大豆是真的有,这点我不骗你。”
    老板一脸狐疑:“你们不是一直都做非转基因农作物吗?玉米是你们的强项,但是大豆这玩意,不是鹰国的转基因品种最强吗?”
    李东挺起了胸膛,一脸自信道:“那是以前,自从我们跟三清集团合作开发基因编辑农作物以后,大豆这块就我们华夏最强了。”
    “我亲眼见过种植超级大豆的实验田,做不了假,而且马上就要收获了,真实数据很快就能出来了。实话跟你说,之前亩产千斤是快速种植车间里的最高产量,真实产量还是要看实验田的数据,有没有千斤我也说不好。”
    老板点点头:“你这话倒是说得在理,是个实诚人。现在我是真的信了有这么个超级大豆。”
    他突然笑容满面,搓着手凑过来道:“那这个超级大豆的种子什么时候上市啊?你看我能不能申请做个授权经销商?”
    他这一下变得热情洋溢,李东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是,你这不是卖假货吗?怎么突然想做正规经销商了?”
    老板笑眯眯道:“你们有这么好的种子了,我还卖什么假货?真种子都卖不过来呢,谁也不能跟钱过不去是吧,再说基因种子哪有假货可卖啊,我这洗手上岸卖正品就很合理吧。”
    李东顿时乐了:“算你识趣,其实我们还有超级玉米,超级水稻,超级花生,一系列种子呢,到时候会全线铺开,你要是再卖假货,家底都得赔进去。”
    老板一听,心中火热,更加急切了。
    “那可太好了,我们这聊了这么久,也算交上朋友了,我这就去申请经销商……”
    李东嘿嘿一笑,打断他道:“老板,朋友不朋友的先放一边,你说的交易呢?”
    老板挥挥手,大气无比道:“什么交易,跟你开玩笑呢,主要是我对种子市场很熟悉,跟你聊得又很投缘,所以有一些信息可以提供。”
    “对了,你们过来是打假维权的吧,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两个外地人很容易暴露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实情,省得你们白走一趟了。”
    老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把种子造假侵权的地下产业链一一道来,听得两人都惊呆了。
    “其实卖套牌侵权种子几乎是行业公开的秘密了,你在这里发现的侵权种子,也许真正的源头在五千公里之外疆省的某块制种地里。”
    “套牌侵权种子背后是一条长长的链条,这是一场分工明确,异地协作的集体狂欢。”
    “套牌侵权这事屡禁不止,主要原因就在于侵权种子假而不劣,就像二锅头酒瓶装茅台酒,但是还卖二锅头的价格,那除了被套牌的企业和经销商,肯定没人反对。”
    “假种子价格便宜,农民得到了实惠,而且有利于发展地方农业,所以,很长时间里打击套牌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你们要打击套牌,得追根溯源,去伊犁那边,把侵权制种的基地给打掉,才能震慑住那些套牌企业,鼓舞打假士气。”
    小王牢牢握住口袋中的录音笔,心中狂喜,这下发了,真相自己送上门来了。
    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有了这些详实的第一手资料,肯定能从源头彻底遏制住侵权造假行为。
    而自己的报道也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
    鹰国,威斯康辛州。
    嘉吉公司总部一间宽敞的会议室里。
    总裁华莱士一脸阴郁地看着四周端坐的高管,冷声道。
    “这个华夏的超级大豆到底是真是假,谁能给我个准确的消息?”
    高管一个个面面相觑,却无言以对,只能纷纷摇头。
    华莱士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正要发作,秘书走了过来。
    “adm,邦吉,还有路易达孚的总裁都打电话过来,要求跟您通话,一起召开行业会议。”
    华莱士一脸严肃地接通了视频会议,他知道这三家同行一起找过来,绝对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其他三家粮商的总裁。
    每个人都表情沉重,眼神里透出一股深深的忧色。
    “华莱士先生,你好,鉴于我们四大粮商一直以来都共同进退,我就不说废话,直接进入主题了。”
    adm的总裁帕翠莎是一位金色短发的中年女士,不苟言笑,眼神犀利,气质相当具有进攻性。
    一开口,就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我们已经确认,华夏最大的种业集团先正达的超级大豆一事,千真万确。”
    全场高管顿时骚动起来。
    只有四位总裁巍然不动,面无表情,脸上连一根皱纹都没有动一下。
    华莱士缓缓开口道:“帕翠莎女士,不知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帕翠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们与中粮有合作,他们一直都进口我们的大豆,但最近却提出要对长期大豆进口合同进行调整,而且我们的益海集团在华夏有广阔的人脉和渠道,他们也确认了这个消息。”
    四位总裁彼此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深藏的恐惧。
    华莱士沉声道:“事情很严重,大家都知道,华夏是我们最大的大豆出口市场,每年超过一亿吨的大豆销往东方,失去这块市场的打击,是我们无法承受之重。”
    帕翠莎冷声道:“这不仅仅是一次商业危机,还是政治事件,我建议立即联系白房子,联手做出应对。”
    其他两位ceo缓缓点头:“我同意。”
    一位高管突然举手发问:“尊敬的帕翠莎女士,我有个问题,先正达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能研发出能跟我们相媲美的转基因大豆,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有了这么重大的突破?”
    其他人也都点点头,看向大屏幕。
    帕翠莎叹了口气道:“他们获得了来自三清集团的帮助,双方联合研发基因编辑农作物,已经获得了丰硕的成果。”
    她扫视全场,眼神如鹰鹫般冷酷:“大家应该知道三清在基因组研究方面的实力,这更加坐实了超级大豆的存在。亩产千斤的大豆,如果真能在华夏全面推广,那对我们将是一场灾难。”
    “而且,华夏拥有超级大豆,势必会向全世界推广,与我们展开激烈竞争。”
    “我们与华夏之间,必有一战。”
    “这一战,事关生死存亡,不可避免。”
    在场所有人顿时鸦雀无声,心中升起一股隐隐的惶恐。
    那是一种前途无路,后面却已有人不断逼近的恐惧。
    追赶者吐出的气息已经重重喷在他们脖子后面了。
    那么超过他们,甚至将他们狠狠抛在身后的那一天,还会再遥远吗?
    四大粮商只手遮天,掌控全球粮食命脉的时代。
    还能再延续下去吗?
    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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