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把钱借给张源之后,宋天赐就一直处于忐忑不安之中。昨天晚上,几乎一宿没睡。
    从张家的处境,他已经意识到,这一次张家很可能在劫难逃。但心中仍然抱着一丝幻想。
    张源说的对,张家倒了,宋家也跑不了。所以才两次把钱借给张家,希望张家能够力挽狂澜。
    今天白役们一聚集到府衙前,宋天赐就站在阁楼上,观察府衙那边的情况。当看到白役们冲击府衙的时候,宋天赐就知道大势已去。
    这一回,张家彻底完了。
    张家完了,也即意味着宋家完了。唯一让他感到有些安慰的,就是他有先见之明,提前做了准备,子女和钱财运走,取道海上前往南洋。
    这样一来,自己虽然难免一死,但是还能保住宋家的大部分财产和血脉。
    管家宋福来了。
    “老爷,那些白役都被官兵抓起来了。”
    “哦,我都看见了。”
    “他们冲击官府,想要绑架知府,打砸衙门,抢劫财物,火烧衙门。这一回,事儿大了。”
    “唉,真是愚蠢,难成大事。这回张家在衙门的势力,彻底完了,几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还有一个坏消息,张源和张松被官兵抓了,听说同安的张家人,也被抓了。”
    “预料之中的事情。”
    “张家倒了,咱们……,是不是也该离开这里?”
    “呵呵,走得了么?你看看大门那里。”
    宋福就看见一队官兵,从大门进来。
    “下去吧,早晚有这一天的。宋福,你怕么?”
    “怕,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怕,他们就不抓了我了么?”
    “进了大牢之后,就有什么说什么,不用硬挺,免得受皮肉之苦。我也会如实招供。”
    “知道了,反正也难逃一死。”
    两人下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李百户也带着人过来。
    “宋天赐,宋福吧?”
    “对。正是我们。”
    “奉平倭将军之命,前来缉拿你们,查抄家产、店铺和土地。”
    “知道,房契、地契都在堂屋柜子里的红盒子里面。”
    “呵,宋天赐,都准备好了啊。”
    “知道会有这一天。”
    “你倒是挺镇静,是不是觉得已经把家眷和财产都送走,他们到了南洋,我们就没办法?牺牲你一个,成全全家人?”
    “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几十年的家业,总不能等着你们来抄走吧。在大明境内,你们管得了。出了大明,你们就鞭长莫及喽。这就叫做有备无患。”
    宋天赐看看李百户,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宋天赐,你倒是挺自信啊。我有个消息,也要告诉你。水师的战船拦截了三艘船。两艘船妄想顽抗,都被击沉。”
    “剩下一艘船被俘,船上有你的家眷和他们带走的全部财产。他们主仆26人,已经关进了厦门城大牢,财宝全被没收。现在,你还能笑得出来么?”
    宋天赐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真的么?”
    “千真万确,咦,你怎么了?”
    就见宋天赐身体一晃,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刚才还那么得意,现在怎么就晕了呢?来人啊,弄点凉水把他泼醒,带回去。”
    同安县县衙,知县林家祥正在修改奏章。
    这些天,他马不停蹄,跑了好几个地方,联络各地官员,准备上书弹劾陈达。
    这件事情,其实大伙都有默契。张家倒了,其他家也都会接连倒下,最后必然查到他们头上。
    林家祥联络的人,其实都有此意。说明来意,几乎立刻同意。倒是省了不少口舌。
    写完之后,检查了一边,然后封装,亲自送到房长铺。
    房长铺,是负责传达文书的,在那里登记之后,就会送到驿站传递,最后送到通政司。
    通政司送到内阁,内阁票拟之后,呈送皇上批红。
    如果仅仅是自己的一份奏折,或许不起作用。但是仅仅泉州府就是七八人,加上整个福建、江南和浙江,几十份奏折,再加上朝中几份,那就是铺天盖地的压力,皇上也不得不重视。
    只要皇上下旨查办,上面自然会安排自己人下来。到了地方,自然就会扭转乾坤。他王守仁和陈达便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闲着没事儿,林家祥坐着轿子,到了张家大院附近。
    今天官兵来抓张家的人,他想来看看进展如何。
    见县太爷过来,典史迎了过来。
    “情形怎么样了?倒是有些安静啊。”
    “回县尊,张家人和几个管事已经亚押走。张府贴了封条,只留下两下人看守,照顾牲畜家禽。”
    “其余的人呢?”
    “找人作保,暂且回家,随传随到。”
    “孙家和柳家那边情形如何?”
    “都被抄了,家里主事的人都被抓走。另外几个县,大概也是如此。这个陈达,下手可是够狠的。整个泉州府的大户,几乎赶尽杀绝。”
    “呵呵,无妨,怎么抓的,怎么放回来。最后倒霉的,是他自己。”
    “卑职看这一次挺凶的,财产都被抄了,恐怕……。”
    “不用怕,咱们都是小鱼,上面有的是大鱼替咱们顶着呢。这些年那么多钱,不会白送的。”
    一匹马飞奔而来,到了跟前儿,兵房罗兵书下马。
    兵书,是县衙兵房的头目。这些日子,罗兵书一直在泉州城监视陈达的动向,现在刚刚从泉州城回来。
    “县尊,大事不好啦。”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有话慢慢说。”
    “张源和张松被抓,宋天赐被抓,泉州的何家也被抄。”
    “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值得大惊小怪。”
    “张家组织士子、商户、工匠罢课、罢市、罢工……。”
    罗兵书就说了经过。
    “意料之中的事情。”
    “500多士子聚集在文庙请愿……。”
    “意料之中,打死了多少人?”
    “没有一人死伤,除了沈举人被捕,其余人都散了。”
    “乌合之众,终究难成大事。不过也无妨,聚集起来,激起民变,就足够了。”
    “还有200多白役聚集情愿。”
    “预料之中。”
    “白役冲击府衙,要绑架知府包溥,打砸府衙,抢劫仓库,火烧府衙。”
    “意料之中。什么?你再说一遍!”
    罗兵书重复了一遍。
    “所有白役被抓,一网打尽。”
    林家祥腿一软,坐到地上。
    糟了,糟了。
    猛然间想起了刚发出去奏章。
    这个奏章发出去,那就是自己找死啊。
    “快,立刻骑马去房长铺,把我的奏章拿回来,千万不要发出去,快去啊。”
    罗兵书骑马离去,林家祥也坐着轿子往回赶。
    快到县衙的时候,遇到了罗兵书。
    “怎么样?拿回来了么?”
    “没有,已经发了出去。”
    “快去追啊。”
    “县尊发的急件,追不上啊。”
    林家祥腿一软,再一次坐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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