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槐恩做了她爱吃的清蒸海蟹,白灼海虾,以及炒蛤蜊,自然还有那几条小白鱼。
    我做菜的时候槐恩一直在一旁默默的坐着,在我们之间的默契演出被她一句无心之言轻易打破后,她再也伪装不起来,表情黯然的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抱膝,把脸歪在膝盖上,像一个等待领认的迷途小孩儿。
    我心里不无戚然,有心逗她说话,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饭菜上桌后,我给槐恩装了一小碗米饭放在她面前。
    她看了看桌上我特意按照她的吩咐做的几道菜,缓缓的扭头看我,幽幽出口问我:“大叔,有酒吗?我想喝点儿酒!”
    我又是一阵怅然,情知她心中塞满了心事不宜饮酒,但想到这很有可能是她对我最后的要求了,不妨再满足她一次。
    因为我已经暗自决定,我不能再和槐恩这样藕断丝连,就像她在码头所说的那般,我既然不爱她就不应该再对她表现出关切,虽然这关切无关爱情,但我不能让她再有一丝丝念想,我决定以后尽量不再和她见面,即使是隔着风雪或浪涛远远的看她一眼,亦是不能。
    我起身把茉莉送我的一瓶红酒拿了出来。
    我给槐恩浅浅的倒了一杯,又给自己也倒了一些。
    槐恩端起杯子,脸上露出看似灿烂的笑容,说:“大叔,谢谢你为我做菜,为我不再爱你干杯!”
    我默然端起杯子,槐恩和我碰了一下,一仰头小半杯酒被她一口喝干。
    她把杯子放在我面前示意我倒酒,我又为她倒了一杯,刚准备放下酒瓶却被她一把抢了过去。
    “大叔你怎么这么小气,给我倒这么一点儿,怕我喝了你的酒吗?”她说着把瓶口对着酒杯咕嘟咕嘟倒了满满一杯。
    她的表情变得忧伤起来!
    “大叔,你知道吗!自从在西藏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再也忘不掉你,我每天都会把那副画拿出来看无数遍,我虽然连你都不知道,但我却不受控制的去想你!”
    槐恩幽幽的说着,脸上虽然忧伤,却依旧挂着一丝决然的笑,目光空洞的看着门外。
    “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十万元的高价也不愿把那幅画卖掉吗?并不是因为我多喜欢那副画,而是因为画里有你……
    那段时间,那幅画几乎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我怎么可能会把它卖了换钱?别说十万,就算是二十万五十万一百万我也不会把它卖掉!”
    槐恩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端起酒杯仰头一阵猛喝,我欲出手阻拦,但手却僵在半空。
    我看见正在喝酒的槐恩双眼闭合,两股清泪顺着脸庞迅疾滑落。
    她放下空酒杯,一边往杯里倒酒一边复又露出笑容,在泪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凄美!
    “大叔,你知道我再次到西藏寻你却得知你早已离开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吗?我问过镇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她的语气变得悲怆!
    “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下落!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绝望吗?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去找你。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去认识你。”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再也无法佯装坚强,下巴剧烈的抽搐几下又极力忍住。
    她胡乱的抹了一下脸上的泪,脸上再度露出让我无比心痛的笑容。
    “两年多的时间!我差不多已经把你忘了,以为我终于走出了那段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陷入的痛苦泥淖。可是命运却安排我们在这里相见,再见到你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恨不得告诉全世界的每一个人,我终于找到了那个让我寝食难安让我心怀悸动让我为之几乎疯掉的男人。
    我以为这是天意,我以为是老天安排我们在此重逢。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让我托付终身的人。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可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不在乎你曾经有多少个女人,我不在乎你是否贫穷,更不在乎你的年龄比我大。我只想做你的妻子,一辈子守在你的身旁,一辈子爱着你,不管以后的日子有多艰难,我都不怕。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反对,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不怕!”她的语气变得激烈,说完这些话忽又低沉下来!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全世界都没有反对,你却不愿要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端起酒杯再度一口气喝干,放下酒杯的时候,已然是泪眼滂沱。
    她再度拿起酒瓶,却被我伸手拦住,再喝下去,醉自不用说,只怕要难受数日。她心里的委屈我自然知道,但却实在不忍心放任她这样的喝法。
    我伸手握住酒瓶,欲从她手里拿过来。可她双手握住酒瓶,竟是不肯撒手。争夺之间酒水从瓶口漾出,洒在了桌子上,也洒在了她的身上。
    “你放手!我要喝,我要喝!”她的语气变得尖锐异常,她的发丝在拉扯中甩的满脸都是,被眼泪粘在了脸上,但她已无心顾及于此,她俨然已经醉了。
    我现在情绪如此激烈,无力的松开了手。她再一次把杯子倒满。
    “为什么老天把你两度送到我面前,你却不要我!你既然不要我,为什么又要对我这么好!大叔,为什么?”她怔怔的看着我,眼里尽是痛楚。
    我沉默,因为这本就是没有答案的问题,我只道一切皆是宿命,却不知道是何命理,我虽相信人生自有定数,却始终看不清缘由。
    槐恩再度端起酒杯,杯起酒空,她的身子微微摇晃,已现醉态。欲要再倒,却发现酒瓶已然空了。她摇了摇酒瓶,又把目光看向我。
    “大叔,还有酒吗?我还要喝,我还没喝够,大叔去拿酒,拿酒……”她喝的太猛,且已然过量甚多,酒意很快上来,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
    我把酒瓶从她手里接过,酒自然是不能再喝了,我起身走到柜子前去准备给她倒一杯水。忽听身后重重的咚了一声,转头一看,却见槐恩已然趴到了桌子上,身子兀自扭动想要挣扎坐起,却俨然已经无能为力。
    我怕她坐不稳摔倒,赶忙放下杯子过来扶她,只见她已然醉的不省人事,眼帘微阖眉头紧皱,桌上有一摊她刚刚流出的新鲜眼泪,嘴里犹自喃喃的叫着大叔大叔……
    我看着她泪痕还未干去的脸,上面还粘着几捋发丝,于是伸手帮她整理好头发,擦干脸上的泪痕,忽觉心里一阵悲凉。我本无心伤害任何人,甚至连活着都小心翼翼,然而却往往事与愿违……背负的罪孽不仅没有得到减轻,反而愈加的深重。
    我苛责般的存活于世,原本以为可以避开命运之手的编排,如今看来却是依旧如蛛网中的飞蛾,逃不过的终究是逃不过……
    我把槐恩轻轻的抱起,放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在床边伫立良久,终于也只剩一声叹息。
    桌上的几碟菜已然凉透,那一小碗米饭依旧原封未动的装在碗里,筷子搁置在碗上还是原来的样子。这顿我特意为她做的晚餐她竟未曾动过一筷子……
    为了能够早些让槐恩断了念想,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刻意避免和她见面。虽然她说不会再爱我,但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她的一句台词。而今我们早已不在是台上的演员,而变成了台下洞悉一切的看客。
    我不再去海边,也不时常呆在家里,而是一反常态的去到公司的办公室,我的这个举动无疑让不明就里的公司员工感到不可思议。
    说来我的那间总经理办公室自打建好以来,除了偶尔来公司看一看,和几次简短会议外,竟不曾有一天在这里呆过,公司一些生面孔我甚至都不识得,我想大概是茉莉新聘请的员工。
    值得一说的是这半年来茉莉又为公司开拓了新的国外市场,运往国外的货物早已占了公司总出货量的百分之八十。公司在茉莉的管理下一切事宜都井井有条忙中有序,可以说公司的发展一直呈健康状态。
    只是我之前和茉莉说好的,只要她开辟一个国外市场我就转让百分之五都股份给她,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接受。
    虽然我的生活由于槐恩的出现,让我的心再度变得混乱,但公司的状况我却是很欣慰的,这里聚集的都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不存在勾心斗角也不存在利益斗争,这一点犹是难能可贵。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要是公司不那么顺利,大概牛就能吸引一下我的注意力,不至于让我只想这槐恩给我带来的心事。
    但显然茉莉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公司能发展成终于这样,这也全赖茉莉超群的管理能力,让我对她感激的同时也多少有些惭愧。
    如今的我其实一直处在半退休状态,公司所有事宜我几乎不再插手,说来是挂着公司总经理的头衔,其实俨然已是混吃等死毫无作为的幕后股东罢了。
    关于我和槐恩的事情,茉莉和小唐自然也是知道的,我一反常态的整天呆在公司,他们多半也能猜到原因。
    知道劝我不会有什么作用,便也不再多言,见我或是心神不定或是一成半日的沉默,他们也就只剩下叹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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