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折又道:“敢问大人,‘安身堂’何处?”姜大人道:“城东,进城两里处。”问完,孟折忙告辞而去。
    按其所指,孟折来到药堂,果然见到不少病人,进得堂内,见一老者正在为人诊病,便就立在一旁,静自等着。
    等这边诊完脉,开完方子,孟折坐了下来。
    老者淡然道:“伸手。”孟折伸出右手,老者两指搭上。
    孟折刚要开口,老者道:“不要出声。”半晌老者又道:“心绪不定,气脉腾乱,这几日可是与高手过招了?”
    孟折话到嘴边,还未开口,老者又道:“内力深厚,‘土行诀’练得纯正,没有大恙,这两日亥时,自己导气调息即可。”
    孟折见这郎中不似常人,故有意道:“前辈,在下得的是心病。”
    老者:“老夫病治天下,独不治这心病。”
    孟折奇道:“这是为何?有病不治,岂是医家所为!”
    老者:“有病治病,无病找病,为何要治!”
    孟折:“请前辈赐教。”
    老者:“虑之过甚,情之郁结,阻心脉,断百骸,一念不及,百病丛生。我见你眉目疏朗,神情却有苦郁之色,你得的不是心病,是‘难’病。”
    孟折问道:“‘难病’?”
    老者点头道:“分辨是非之难,明断对错之难,知行不行之难,知止不止之难。”
    孟折暗感疑惑:“前辈,此病可有解法?”
    老者:“一念去而百病消,当行则行,当止即止,病自消亡。”
    孟折盯着老者少许,只觉言语样貌颇有熟悉之感,恭敬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者呵然一笑:“孟折,按辈分,你当尊我声师伯。”
    孟折这才知道,眼前这位,竟是少时见过的木行主,又称“妙手神医”的木回春。
    孟折即道:“小侄见过师伯。”
    木回春微笑道:“只听人说孟家小儿温润如玉,仁义无双,老夫早有耳闻,此番见着,不虚此名。”
    孟折一笑:“师伯谬赞了,师伯知道我是为何事而来?”
    木回春笑道:“我与令尊相交数十年,他的为人行事,我也略知一二,你是来找刘大人的吧!”
    孟折没有答话,木回春又道:“你是在想刘宜该不该寻,当不当杀。”
    孟折一惊:这正是他一路过来心中所想,刘宜一直为他孟家做事,无过反有功,如何说杀就杀,只因父命难违,这才踌躇难决。遂道:“请师伯指点。”
    木回春捻捻胡须:“我若是你,刘宜则不当杀,你若是我,刘宜则当杀。”
    孟折豁地明白:刘宜虽有为恶,却多是因孟家,但一方为民,却也称得一名好官。只是眼下看来,刘宜事关重大,若处理不好,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须当慎重。
    暗忖片刻,孟折忽道:“师伯如何知道刘大人是在为我孟家做事?”
    木回春呵然道:“老夫四海行医,见惯天下世事,孟奂行事张扬,难免惹嫌,我稍加揣摩,便也瞧破了。”
    孟折:“师伯可知刘大人现在何处?”
    木回春:“你想好如何处置了?”
    孟折点了点头,木回春道:“京城,往东三十余里,有处刘家村。”
    孟折:“谢师伯...师伯,家兄身受重伤,烦请师伯去为家兄医治,小侄感激不尽。”
    木回春笑应:“既有伤者,岂有不治之理,老夫明日便去。”
    孟折一喜:“那小侄先告辞了。”
    正欲转身,听得木回春朗声道:“我与刘大人相约明年此时,前去探访,治他顽疾,你去告诉他,老朽定如时赶到。”
    孟折看了一眼埋头理药的木回春,稍吸一口气:“师伯放心,人到话到,告辞了。”孟折单人匹马,也不多做逗留,策马北上,直指京城。
    繁华依旧,笙歌依旧。倚红楼外,四人立在街前。
    干戎笑侃:“还说不是来找老相好!一到京城就来这儿。”
    杨青羽笑骂道:“若论相好,金玉楼当是第一,要找皇羽,还得先问他。”
    沈末问:“你们认识金玉楼?”
    杨青羽便将之前来此情形说了一遍,沈末又道:“那小师妹怎么办?她可进不得!”
    这才想到还有个姑娘在旁,杨青羽问向水瑶:“妹子,你是跟我们一道进去青楼,还是自己寻个客栈等我们。”
    水瑶俏脸一红:“呸!我才不去,我爹说过那可不是好地方。”
    杨青羽笑道:“水前辈还真是教女有方,什么都说。”
    水瑶翘着嘴,满不乐意道:“找个什么人,还非得去那种地方,也不知羞。”说罢,愤愤离开了。
    三人刚进楼内,老鸨便迎了上来,只稍一愣,便咧嘴呼道:“晚霜,还不快下来,杨公子来了!”
    杨青羽暗笑,心想这生意人还真是记性好,来过一次便什么也都记住了,她定是见上次杨青羽与干戎来时与金玉楼呼朋道友,自是不敢怠慢。
    晚霜下楼,刚看到几人,便浅笑盈盈:“公子,可是听姐姐弹曲?”
    杨青羽笑问:“烟萝姑娘房中可有他人?”
    晚霜摇头道:“只有姐姐一人。”
    杨青羽笑道:“那便听曲。”
    沈末不解,分明是来找人,怎么又是听曲:“不是要找金玉楼么?”
    杨青羽道:“只要楼上那姑娘在,不用去找,金玉楼自然会来。”
    杨青羽、沈末二人由晚霜领着上了楼,干戎径自一旁寻了喝酒处。
    一进到房内,古烟萝也一眼认出他来,款款相问:“公子又来听曲了!不知这次想听哪一曲?”
    杨青羽微笑道:“沈兄,你请。”
    沈末平日除过习武,便是饮酒为乐,丝竹曲乐少有接触,知之者少,便道:“姑娘自便吧!”
    古烟萝出神片刻,抚手弹来。琴音方起,二人便也入神。
    丝乐飘转,绕梁盈耳,正至曲调变处,忽听一人门口抚掌叹道:“‘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都说姑娘琴技不凡,看来当真如此。”
    杨青羽一听这声音,猛地转头:“舅...慕大侠,你也来了。”“舅舅”二字几乎脱口,所幸收住了。
    沈末也站起身来,之前见慕缺风采,也有心折,故道:“慕大侠,久仰了。”
    慕缺本比他们四人先到京城,刚在别处喝酒看到几人进了这里,这才跟来。
    见沈末与杨青羽一起,心知二人定是朋友,笑道:“都是少年人,无需客套,这些酸理可不适合你我。”
    沈末也是一笑,慕缺这话正说到他心里。
    慕缺话音刚落,只听“噌”的一声,听音便知是琴弦断了。
    慕缺笑道:“曲未完,琴先断,在下可是慕名前来,姑娘,可别砸了自家招牌。”
    古烟萝站起身来,颤声道:“是你吗?”
    二人均是一怔,杨青羽与沈末二人先到,自然知道她这话是问向慕缺。
    慕缺听到古烟萝声音,立时收起笑意:“你如何会在这里?”
    古烟萝掀开帘子,款步而出。
    杨青羽之前来时,古烟萝均在屏风后面,看不清样貌。此番露出真容,也不免心下感叹,竟有女子,美貌如斯:肤白皓齿,风髻雾鬓,眉眼入画,柔媚相宜,不着一点风尘色,平添几分碧玉容。
    杨青羽听她言语中意,知她二人也是旧识,便与沈末自觉往门外走,身还未动,慕缺淡然道:“不用避讳。”
    二人只得顿步留下,只听得古烟萝望着慕缺深道:“一别四年,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你..你会带我走吗?”
    言语哀婉,让人不忍。
    慕缺负手将脸侧过一边:“慕缺是福薄之人,姑娘,你怕是找错人了!”
    见慕缺正要移步,古烟萝急道:“你又要走?那你何必来!”
    慕缺顿住脚步,轻笑道:“姑娘,你会错意了!我本不知道你在此处。”
    说着又要抬步离去,古烟萝脱口道:“那你两次救我...你若心中无我...又何必赠我宝琴,莫不...是嫌我出身?”
    慕缺回身道:“姑娘这话无从说起,说到出身,我一落拓浪子,何谈嫌...”慕缺本想解释一番,又觉无有必要,又道:“这琴姑娘若是不喜欢,毁了便是。”
    古烟萝见他言语决绝,神色一黯,眉眼低垂。
    慕缺也再不顾,道了声“告辞”,便从窗户出了去。
    古烟萝顿觉形销,缓步进了里屋,只剩下杨、沈二人留在房内。
    杨青羽转到屏风后,走近桌前,细细观看,见琴面大漆下为朱砂红漆,又以金灰漆底。初见觉外露奢华,实则精致暗藏,格调迥异。又见琴底篆署“云庵道人”,疑道:“这就是‘中和’琴?”
    沈末道:“这张琴号‘飞瀑连珠’,据传此琴乃宁王亲斫,当世只此一张,可谓价值连城。”
    杨青羽只知“云庵道人”乃当朝太祖朱元璋十七子宁献王朱权自号,此人多才多艺,犹通音律,常以“斫琴师”自居。
    杨青羽道:“你怎知此琴便是‘飞瀑连珠’?”因想到沈末不喜音律,该不识得此琴才对,故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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