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腕内侧靠近手肘的位置上,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烧伤,皮肤颜色比别处略浅发白,似乎烧的十分严重,疤痕起起伏伏,看上去格外的狰狞。
    他心下微慌,一把抓住姚杳的手腕,指着内侧急切发问:“姚参军,阿杳,阿杳,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姚杳低下头,看了一眼,大大咧咧的笑了:“这啊,嗨,刚进掖庭的时候,冬日里到处都冻死人,也就灶房暖和点,我就坐在灶头打瞌睡,人一下子歪了,这个地方就被火燎了,没事儿,早就好了。”
    韩长暮皱眉:“是,永安元年,你刚进掖庭的时候吗?”
    姚杳迷迷蒙蒙的应了声是。
    韩长暮稳了稳心神,面色如常的又问:“那,没被火烧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的,你还记得吗?”
    姚杳翻着眼皮儿看了韩长暮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二傻子一般,嘻嘻笑着,满嘴的酒话:“当然记得了,这是,我的肉啊,我,我肯定记得啊,没被火烧的时候,也不好看,那么,那么一大块胎记,青色的,难看死了。”
    这话如同雷击,重重的劈在了韩长暮的心上,他脸色惨白,唇角嗫嚅着继续问:“阿杳,阿杳,你听我说,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从哪里进的掖庭吗,你进掖庭前,是,是住在哪的?”
    姚杳抬起头,眼睛闭了闭又睁开,看了韩长暮片刻,突然便笑了,糊里糊涂道:“你,你是不是傻啊,我,我是罪犯家眷,能在哪,当然是在牢里了,在牢里。”
    韩长暮的心一寸寸跌入谷底,抓着姚杳的手腕,抓的极紧,急切问道:“牢里,是哪个大牢,内卫司,大理寺,还是刑部?”
    “你拽疼我了。”姚杳的手腕被韩长暮抓的生疼,她挣扎着在食案上拍打不停,迷迷蒙蒙道:“我,在刑部啊。”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凑到韩长暮的眼前,嘿嘿嘿的笑了几声:“你不知道,我,我还碰到了个俊俏,俊俏小郎君,他还给了我,给了我半个饼,那个饼可真干,差点没,没噎死我。”她伸手拍了拍韩长暮的脸,嘿嘿嘿笑的更欢了:“你,你还别说,你长得有点像他。”她摸了摸韩长暮的眼睛:“眼睛像。”
    她摸到一点潮湿的水气,她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韩长暮的眼睛,突然喊了一声:“你,你哭了,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我,我不吃你的饼了还不行吗?”
    她怔怔望着微弱阳光,陡然心如惊雷,不对,她清楚记得自己晕倒时已经是中午了,可看这会阳光的角度,她在牢房中走了几步,走到阳光下,瞧了瞧自己的影子,这会明明是早上,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如果自己真的从昨天中午晕到了今天早上,那剧组早该叫救护车了,怎么会把自己扔到牢房里,就不怕出人命吗。
    她又瞧了瞧那块写有自己名字的木牌儿,自己这回演的是个没名字没台词的炮灰,唯一一场戏就是人头落地,剧组又怎么会大费周章的刻这么个牌子挂着,这不浪费钱吗,还不如省点钱给自己多发一百块钱呢。
    想到这,陈杳杳仰头瞧着天窗,自己竟然在这呆了一天一夜,
    陈杳杳百无聊赖的坐在稻草堆里,等着剧组的人来解救她,她眼眸一亮,自己投机取巧,拍戏时没有交了手机,只是调成了静音,这会儿正好刷个朋友圈儿。
    她在浑身上下能藏东西的地方翻了个遍儿,也没找到自己身上最值钱的物件儿,顿时又气又悔,气的是谁这么不要脸,趁着自己晕倒,连自己那碎了屏的手机都不放过,给顺手牵了羊,悔的是如果自己乖乖把手机交给剧组,不也丢不了了么。
    就在陈杳杳痛苦追念自己不翼而飞的手机时,一阵沉甸甸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她大喜过望,扑到铁门前,伸出手喊道:“你们可算来了,饿死我了,快,快放我出去。”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进了这刑部大牢,你还想全须全尾的出去么,你省省力气罢。”一个狱卒打扮的男子不耐烦的骂了一句,将食盒搁到地上,从里头取出一碗红烧肉,一碗白米饭,塞进牢房,继续不耐烦道:“吃罢,断头饭,吃完好上路,谁让你姓方呢。”
    断头饭,断头饭,陈杳杳退了一步,看着搁在地上的白瓷碗,碗口破损发黄,瞧着颇有些念头了,碗里的肉油光发亮,看着很有食欲,她的神思飞快的旋转,这,这剧组什么时候这么阔气了,道具做的这么逼真,她几步冲到铁门,扒着门缝喊道:“诶,诶,你等等,等等,断头饭是,是啥意思啊。”
    狱卒头也不回的骂道:“皇上已经下旨,方家满门十族,连女眷都要砍头,今儿个正午时分,就要行刑了,最后一顿了,要吃就快点吃。”
    陈杳杳顿时如坠云雾,这,这演的也太真了,也没人提前跟自己对个词儿什么的,她环顾四围,也没找到摄像机和导演,自己什么时候,演了个有词儿的炮灰,这片酬该怎么算,上回自己的词儿比这回多多了,虽说没演完,自己就跑了,只拿了三分之一的片酬,可这回怎么着也得比上回多吧,这下好了,房租有着落了。
    再熬一熬吧,熬到上了刑场,演完这场,就能结片酬了。
    陈杳杳安下心来,捧着白瓷碗,吃的津津有味,连声赞叹这剧组里的厨子手艺见长,这碗红烧肉做的简直是绝了。
    金陵城,西市上的铺子都纷纷关张,掌柜伙计们都涌到了刑场外头看热闹,指指点点,摇头叹一声可惜。
    直到被押上刑场的那一刻,陈杳杳还在回味方才那一碗红烧肉的滋味,她跪在大太阳底下,仰头望天,这太阳与昨日的一模一样,啊呸,她在心底暗自鄙视了自己一回,昨天的太阳不就是今天的太阳么,有啥不一样的。
    陈杳杳望了望围观的百姓,觉得这些人今日的妆化的着实不错,个个很有些古意,身上穿的头上戴的,灰突突的,像极了博物馆里陈列的那些。
    她想,这剧组是越来越阔气了,连群演的妆都上的惟妙惟肖。她不住的环顾四周,发觉有点不对劲儿,昨天刑场上围着的蓝色铁皮挡板不见了踪影,若她没有记错,刑场外头是一条街道,仿着民国时建的,平时用来拍拍民国剧,抗日神剧什么的,可,可现在却是条临水小街,一水儿的青砖灰瓦。
    她有点慌了,忙高高抬起头,到处看到处找,不但没有看到摄像机的影子,连精瘦的副导演和大嗓门儿的导演,也没看到,不,是这乌压压的人群里,没有一个穿着短袖裤衩的现代装,全是古装。
    这是怎么回事,陈杳杳扭了扭身子,终于明白了从醒来便如影随形的不对劲儿,是为什么了,她心里冒出来的心惊肉跳的念头,自己该不会是,穿越了罢。
    她挣扎了两下,如果不是拍戏,是穿越了,那是魂穿,还是整个人都穿了,如果是魂穿,是不是死了就能回去,那要是整个人穿了呢,死了不就是死了么,在没有确定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她可不能莫名其妙的就被砍了头,万一真的死了,就冤死了,她想大声喊叫,奈何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陈杳杳在马背上颠的头晕目眩,听着压在自己身子下头的姑娘,传来忍痛的闷哼声,她抬头看了谢孟夏一眼,这张脸生的不错,搁到现代,绝对是个完美无缺的古偶剧男主角,还是被虐的死去活来的那种。
    “哟,小丫头胆子不小,敢正眼儿瞧本宫,不怕本宫挖了你的眼珠子么。”谢孟夏挑眉笑骂,劈手就是一个耳光,落到陈杳杳脸上。
    陈杳杳被打的眼冒金星,这才想起来监斩官叫这个男子太子殿下来着,自古以来,能当太子的人,都是狠角色,她忙垂下头,还是别看了,好容易活下来,真被挖了眼珠子,就算能穿回去,也落了个残疾,多冤。
    谢孟夏的手从陈杳杳的衣襟伸进去,在她的锁骨上摸了一把,阴冷冷的笑了起来:“骨相不错。”
    陈杳杳缩了缩脖颈,若真是在拍戏,男主对群演动手动脚,能不能上个八卦小报儿。
    一路风驰电掣,陈杳杳根本没机会仔细看四周环境,没机会深究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只是河水哗哗的在耳畔响过。
    片刻过后,谢孟夏在东华门外大声嚷了一嗓子,侍卫撒丫子打开门,放了这如狼似虎的一群人进来。
    进门之时,陈杳杳抬头,看了眼高悬的金匾,上头“东华门”三个字,她搜肠刮肚的想了半晌,想了几个有“东华门”这个地方的城市,可是都与眼下这个地方对不上。
    她转念一想,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几百年前,还是几千年前,沧海桑田,估计连石头都烂成渣了,还能有什么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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