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然只出声安慰几句,并没有多说。
    她一边给樊老先生按着身上的穴位,一面吩咐着叶秉竹去找个浴桶,让老先生泡个药浴休息休息。
    这驿站离城里还百八十里路呢,鸟不拉屎的地方有热水就不错了,他去哪儿找浴桶,真当这是客栈了。
    再说,保定府离京城不过两三日的脚程,忍忍回去再泡也不是不可以。
    叶秉竹发作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魏安然瞪了一眼,没好气地说:“樊先生如今这般到底是为谁受的苦,只要不是你们定王府的人,谁的死活都不顾吗?”
    “我……”
    叶秉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把话放在这,今儿这要求,你不想做也得做,不然我立马带着老先生进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停,停,停,我的姑奶奶,我这就去找。”
    叶秉竹没法子,只好板起个脸,命秦仲秦季兄弟俩出去找浴桶。
    樊先生躺在床上,听见小姐的这番话,顿时觉得腰不酸腿不疼,瞧瞧,小姐可是为了他这把老骨头跟叶世子吵架的,还是小姐对他好。
    真好啊!
    秦仲秦季找遍了附近的村庄,最后在一处农夫家里,找到了新娘子陪嫁的木桶,花了十两银子买了回来。
    魏安然这边给他开了药浴的方子,已经放在夜非辰的药旁边煎着了。
    木桶抬了回来,樊老先生在里面泡了个暖呼呼的热水澡,四肢百骸都熨帖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魏安然过来看了他一眼,替他把过脉,又掖好被子,才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夜非辰的房里。
    屋外,叶秉竹和陈深支了篝火,和一帮弟兄们烤着肉,喝着酒,吵吵嚷嚷;屋里,夜非辰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魏安然走到他床前,伸出如葱手指,轻轻的点在他的手心。
    夜非辰觉得痒似的,皱了皱眉,指尖微蜷,魏安然吓得立马缩回了手。
    先前并没有那么多心思,只是自己痴迷医术,想帮他解毒,却在不知不觉间被他迷住,仿佛一脚踏进深坑,等她意识到时,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透过他,魏安然好像能看到奋力挣扎在泥潭中的自己,如今她没了亲人,只剩家仇,夜非辰却像是还有好多好多路要走,他被困在亲情里挣扎,被困在家仇里挣扎,被困在国恨中挣扎……
    她多想帮帮他……
    魏安然想着,不自觉的伸出了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
    他仿佛没了温度,却是魏安然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他,她能感觉到男人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算不上有力,却也是他活着的证明。
    她喃喃道:“一个人活在世上太孤单了,我是不会让你死掉的。”
    突然,她的手一凉,男人的大掌把她的手完全的包裹住了,还摩挲了两下,细腻的触感像是取悦到他,夜非辰勾起唇角,满意的睡了。
    魏安然从起初的惊慌变成羞赧,她另一只手捂在胸口,企图以此来遮掩不绝的心跳声。
    她用目光勾勒着男人的轮廓,心想:这一晚过得慢些,再慢些吧,让她贪心一回。
    ——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手中的触感温柔,他的目光也温柔,落在少女恬静的睡颜上。
    他以目光勾勒,最后定定的看着少女的眼睫出神。
    他从没见过生的这么漂亮的美目,顾盼生辉,看水也多情。若看向她的眼底,却是清冷凉意,凭空增加了距离感。
    那日,在晨光下,他第一次踏出小黑屋,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
    他能感觉到这双眼睛的变化,再后来,她眼底的薄冰融化,仿佛冬雪消融,只剩清冽溪水,带了些春意。
    夜非辰想,如今她成了春风一般的人。
    他指尖动了动,又碰到那柔软的手,他垂眸,眼神温柔。
    她的手指纤细,青葱似的,柔若无骨般落在自己的掌心,他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不自觉红了耳朵。
    他多想把她抱进怀里,什么家仇,什么国恨,统统抛却不管,只想有她,只要有她……
    “夜非辰,你忘了吗?”
    “夜非辰,你敢忘吗?”
    “夜非辰,你的命是谁救的?”
    “夜非辰,你谁都不欠了吗?”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忘记自己的血仇,忘记惨死的外祖,忘记回鹘万人鲜血!
    他们的冤魂不散,尸骨未寒,你怎么敢抛却仇恨,逍遥人生!
    夜非辰闭上眼,不再看她,又悄悄抽回了手,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第二日,午后。
    一行人整装待发,定王下令,以普通脚速回京即可。
    再像先前那样不要命的狂奔下去,他都要受不住了。
    将士们突然换了赶路的节奏,一下就不适应了,还好多了叶秉竹这个大夏最会玩的公子哥,无论是酒楼茶肆里的闲话,还是勾栏青楼里的趣事,他都讲的活灵活现,仿佛给他个桌子就能去醉仙楼抢了说书先生的位置。
    只是陈深这人,再迟钝也发现了,先前跟在叶秉竹身后一起的小厮不见了。
    难不成他去坐马车去了?
    可不对啊,哪有主子骑马,小厮坐车的道理?
    难不成,定王真的瞧上了叶世子身边的小厮,这么说来,军里偶有传言,说定王与叶世子走得近,怕不是……如今看来,定王看上的应该是……
    陈深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
    他能注意到,军里的有心人自然也能注意到,他们竖着耳朵听定王车里的动静,听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哪里会有动静。
    夜非辰赶了那么久的路,昨晚又是扎针又是头痛,不过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时还有些困顿。
    更何况,这三个月里,他又何尝睡过一个好觉,这差事看起来风光,可其中牵扯着各方利益,他既要给皇帝,给百姓一个交代,又要给庆王一个交代。
    回京后,还不知有多少危险等着他。
    如今魏安然在身边,他只需要配合她医治即可,心弦放松下来,他突然觉得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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