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来,恰对上重花抬起的视线。
    重花微笑,却道了句:“重花、重雪、重烟、重柳四徒,及飞花、飞雪、飞烟、飞柳四徒孙,恳请师尊,打开锦囊。”
    听着最为信任的爱徒说出此言,凌霄更不解了:“你们不是想叫我离开云墟?为何又希望我随锦囊之意而动?”
    重花笑着,一揖到底:“不。恳请师尊,打开锦囊,却偏不要依锦囊之意而动。”
    伏地,重花的声音有些沉闷,却足够叫她与她们最为景仰怜惜,甘愿以命守护的师尊听清。
    凌霄眉心一动,顿时了然,不由得羽睫微扇,软了目光,亮了目光,轻颤了目光。
    她的徒儿,喊她打开锦囊,却偏不要依锦囊之意而动。
    意思是,希望她不要再迷惘,不要再犹豫。
    离开云墟,放下云墟,抛却云墟,去做一个真真正正,原原本本的凌霄。
    她倾力一世,教养一世的徒子徒孙们,不求她位高权重,不求她守护家园,甚至不求她留下。
    只希望她自由,与幸福。
    眉是淡的,唇是淡的,凌霄淡淡噙着的笑意渐渐染上水波般的温暖,一霎清艳夺人。
    “好。”
    只一字。
    凌霄收回目光,抬手。
    手中似轻犹重,荼白锦囊,。
    迎着窗外光亮,打开,探入。
    触觉奇特,叫凌霄愣了愣。
    竟,不是纸笺。
    自然更无一字。
    软软嫩嫩。新鲜的香气。
    恍然想起什么,怔怔看着指尖之物的凌霄竟刹那哽咽。
    跪于其后,无法瞧见的重花有些担忧,道:“里头,可写了什么?”
    凌霄不答,深吸了口气,缓缓道:“重花,你可是她们推选而出,为了守护我,而留下的。”
    重花立时起身,佩剑执手,深深抱拳:“天涯海角,誓死守护师尊!”
    凌霄又笑了。
    “这就够了。”比方才目光更为轻颤的指尖,拈了手中之物,置于鼻间,轻嗅其香。
    笑容与声调,又回到了一如既往的飞云凌霄。
    抬眸。
    窗外。归云万顷,烽火连城。
    目光渐次璀璨。
    淡如清水里,莫名激扬的纯净、沉邃、肃杀、傲然。
    “我已经选好,要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书生气的年轻男子,长长一叹。
    红岩对峙,绿柳成荫,长城穿峡而过,榆溪奔腾不息。
    文尊,李长帆。
    如果,过了今朝,还有云墟,还有文尊的话。
    他还能不能盼到,今年的夏秋之际,两岸绿树宛如缎带,镶嵌于百里黄沙之中。
    立在红岩之上,举目。
    红石峡下,榆林城;红石峡巅,云墟城。
    云墟城。
    长风之上,净空之下,归云之城。
    安祥之地,终成刀剑之场。
    去时,竟比来时更多感慨了。
    李长帆抬手,紧了紧背在肩上的行囊。
    行囊不算大,日用急用足够。
    听见身后靠近的脚步声,李长帆未回头,方唤了声“飞……”,却听得熟悉的声音道了句:“李兄也是收到锦囊中的青尊之令,收拾行囊,离开云墟,流落天下去吗?”
    虽不是随李长帆而行,此时于不远处歇息的徒儿,这把比女声醇厚,比男声清丽,格外好听的声线,如何不知是谁。
    李长帆边微笑边回眸,还得略低头,才能和同样背负行囊的少年对视:“你也是么,见清。”
    江见清点头,看向榆林与云墟:“是呀。不同于你自长安而来,还有处可回,我这是自流浪天下,回到流浪天下罢了。”
    萧索的言辞,俏皮的语调。
    李长帆皱着眉头笑了:“你一个少年人,这般太苦了,或者,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我回长安。”
    “真的呀?长帆真是好人!”江见清眼睛一亮,哈哈笑了。
    李长帆认真点头:“我家世,你知的,京城大家,又是幺子,本来么,读读书,溜溜马,也就一世了。当年会入云墟,只是因了父亲希望,送我来开阔眼界,习武强身,却不想竟当上了个文尊。连我父母亲都大感意外,定要我好生在此,勿做念想,不许我回家了……”
    说到此,两人都笑了。
    “然后,你就只能与家中互通书信,聊解思乡之苦。”江见清接话,看向李长帆,仍是笑着。
    李长帆看着江见清的笑容。
    江见清一张眉清目秀,粉嘟嘟的圆脸,看起来顶多十六。
    一点儿也没有架子,说话有些慢,反应也有些慢,所以有点儿呆,有时候却又很聪明,总之不论呆不呆,都很可爱。
    便这般笑着,江见清盯着李长帆,开口,字字千钧:“所以,你就借家书传信,做了云墟隐尊阿姬曼,和唐王李忱的眼线。”
    被江见清的目光锁住,李长帆眼眸震颤,半张口,好半晌,忽柔和了眉眼,无辜而无奈,苦笑:“……对。”
    ――――
    长安,大明宫。
    紫宸殿。
    即将盛夏时候,天光还亮,离入夜亦还早着,殿里却已四处暖起了金炉。
    将手拢在袖中的老人往前踱了一步。
    换了另一身素简便服,照样极端的华美精致,一针一线,凡人难及。
    低垂的目光随脚步而起,瞧见身前不远处伏地跪拜,另一个老人。
    另一个老人缓缓抬起头来,显然更老了。
    脊背更佝偻些,皱纹更深重些,只分明更苍老许多的面色,半是长途远行的劳顿,却半是比锦衣玉食的来人更红润而朝气些。
    更老些的老人慈和平淡地瞧着生杀予夺的一国之君,微笑得仍似多少年前自大雨中背起亡命天涯,饿极累极,昏倒雨中的皇叔,灌他一口热汤的老和尚:“陛下,别来无恙。”
    他面前的,便是唐朝第十八位皇帝,李忱。
    明察沉断,惠爱民物,人谓小太宗。
    李忱随手挥了挥,不答话,也没有叫礼尊起身的意思,转而把玩起身边八宝架上的奇珍古玩,缓缓道了句:“这一路来,可有新奇之事,齐安?”
    礼尊听见“齐安”二字,尤其是自李忱口中说来,一时更多感慨,摇头叹息道:“多少年,没听见人这般唤我了。”
    “这一点,你是不曾欺君。”李忱哼笑道,“接了唐持飞书,我当即派人查验,揪出你的底细。年深日久,查得难了些,倒是发现,你未入云墟之前,还真是法号齐安的。”
    齐安“哈、哈、哈”地笑了,满面沟壑条条舒展:“是了。当年,一路自长安往边陲云游而去,才到了云墟。时隔数十年,还以为同路而回,多有沧桑,却意外觉得,年岁更迭,物是人非,还不就是那方天地,那处百姓?不必再飘零,多年未饥荒,过上了好日子,比当年动乱时候,幸福和美了太多。”
    李忱把玩手中玉印的动作顿了顿。
    齐安继续道:“说来,新奇没有,我只欣慰,比我预想之中更欣慰。我忽然明白,我这就是代替当年为保陛下而付出性命的六十七名云墟弟子,和孤残一世的一百二十八名云墟弟子来看看的。看看这天下,因为他们的付出和牺牲,整片国土之上的父老乡亲,多得了这些年头的好。值了。”
    说着,齐安的声音带上了浓浓深长,更浓浓深情的笑意。
    似是笑意背后,齐齐列队一百九十五名云墟弟子,满面时隔数十年,终于欣慰的笑容。
    听至最后,李忱垂着的目光亦动容,微微亮起的水光。
    那不但是近两百名云墟弟子的厄运与抗争,更是李忱本人最为艰苦卓绝,数次绝望至放弃,却终于自死亡边缘捡回命来的年头。
    他并不能分清身边为他奔波的人中,究竟哪一些是云墟的人。但至少,他懂得,那都是些挣扎与他同生的人,和甘愿与他共死的人。
    因为除开那些人,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热脸的人,冷脸的人,翻脸不认人的人,或者帮手的人,掣肘的人,回头插一刀的人。
    他甚至都不记得他们的脸了。不论好人,坏人。或者本就没有所谓好坏,人人都只是为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
    可那些云墟人,又是为了得到什么呢。
    他们不是宣誓效忠的兵将,亦不是自身难保的江湖豪杰。他们本可安处云墟,任凭风雨。
    至少,不必死六十七人,残一百二十八人。
    对一座云墟城来说,已是倾城之力,誓死一搏。
    那是无须解释,也无法解释的信念与坚守,历死弥坚。只为了,也终是将李忱平平安安,送回了长安。
    从此,或生或死,归隐天涯。
    如同一个又一个,待到李忱坐稳了皇位,发得了声音,想要御笔赐封,却已不在人世的“齐安禅师”。
    此刻的李忱,也早不是当年落魄的李忱了。
    甚至也不是再后头些,踌躇满志,力图复兴的李忱了。
    他想开口,喉头竟已被旧事感慨得发烫,咽了咽,才叹息道:“你,为何不早些与寡人说啊,齐安……”
    边说着,边回头,与齐安对上目光。
    说来,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视线各自都有些模糊了。
    齐安也不惮与国君对视,微笑一直未变。
    看着李忱,更似是看着个千里跋涉,终于见上一面的儿辈。诸多挂念,安好便好。
    齐安道:“不必了。陛下有陛下的难处。云墟的牺牲是云墟人甘愿的,虽然当初,青俊怕的确是存了要以此换取些什么的念头,但是我想,不必了。并不知情的情况下,陛下竟任凭青尊空位,等了我们十二年,太不容易,齐安深感敬佩。”
    说着,齐安就着跪坐姿势,深深一拜。
    李忱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齐安道:“青尊之重、之险,不仅压着一座云墟城,更压着一整个王朝。就算云墟城放过他们,这王朝的皇帝呢?这位皇帝能放手,下一位呢?”
    李忱张了张口,换作一声叹。
    齐安笑道:“陛下,您已是一代明君了。”
    李忱想了想,皱了眉,微点了点,又摇了摇头:“不,齐安。寡人不是。”
    齐安一愣。
    李忱抬步,往齐安面前慢吞吞行去,站定齐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瞧着,面色是沉肃的:“不但寡人不是,哪怕万人称颂的太宗皇帝,怕也不是。”
    齐安静听。
    “玄武门之事便不提了,其余也不提了,单说,太宗皇帝,是食多了红丸,而去的。”一边说着,李忱如同他缓慢的步伐,一点一点弯下腰来,蹲着不便,干脆坐在了齐安跟前。
    近处对视,两个老人便更能瞧清彼此面上,十余年来的风雨沧桑。
    李忱竟笑了。
    连笑容都是皇天后土,舍我其谁,却道了一句:“寡人,也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齐安一惊。
    李忱的声音继续道:“你出身佛家,却入云墟道家这许多年来,自是知晓,红丸是何物。”
    齐安点头,深皱了眉头。
    红丸,说白了,就是仙丹,就是长生不死药。
    历朝历代,各方高士,起源于几,已不可考。
    千朝百代,多少皇帝,能有几人,不求长生。
    始皇寻访蓬莱,研制仙丹,最终暴毙;汉武宠信方士栾大,将其封为将军,又封侯,并将最喜爱的女儿卫长公主嫁与,后因方术不验,将其腰斩。
    对于李忱服食红丸,齐安并不至多少讶异。讶异的是,快了。
    瞧着李忱果然隐现灰败的面色,齐安担忧开口:“陛下,是……”
    李忱点头。
    齐安的目光带上了怜悯。
    李忱缓缓地走,缓缓地坐,缓缓地说,不是为了摆威严,只是因为,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
    李忱道:“五月起,寡人的身体状况已非常糟糕,一连一个多月都不能上朝。当年的苦难隐忍,踌躇满志,也已经远了。到头来,我不过也就是个寻常的皇帝,或只是个寻常的凡人,想多活几年性命,多享几年福气,多占几年天下。”
    齐安松下眉目。
    李忱的语调,一如当年,知天顺命,但尽人事。
    哪怕不顺命,照样实实在在,坦坦荡荡,乃至浩浩荡荡。
    李忱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寡人怕是顶多能撑过这个夏天了。但寡人的儿子们都还年轻。至少,寡人还能为自家亲儿,铺平十年前路。”
    齐安笑了,点头:“陛下的皇子,会是个好皇帝的。”
    李忱的眉头一紧,一松,干脆懒得皱了,就着随意而坐的姿势拍了拍膝盖,揉了揉腿脚:“唉……若寡人长子儿在世,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可惜大中六年时便早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剩下的几个……y儿继为长子,早封郓王,母为寡人当年最为宠爱,贤良淑德的美人晁氏。可是y儿骄奢淫逸,不思进取,宠信宦官,寡人当真不敢封其为太子。封了,多个无能庸君,败了寡人一世经营。可又有何人选呢?即便寡人选了,照寡人如今的身体,怕是待寡人一薨,宦官王实等人当即矫诏,迎立郓王,反害了寡人属意的另一位皇子了,何必呢?”
    听着听着,齐安更是心惊。
    不是惊的宦官当道,把持朝廷。有唐至此,已是沉疾烂柯。
    而是惊的已然听出,李忱是真的在准备后事了。
    更惊的此时李忱眼眸,抬不动般缓缓抬起,盯不动般缓缓盯住齐安,眸中精粹,刹那直如咄咄剑锋:“所以寡人,不能再放任云墟了。寡人不为了亲子多当十年安乐皇帝,也要为了这天下,少遭十年浩劫。”
    齐安面色一白。
    李忱说得隐晦,可齐安听得明白。
    李忱眸中精芒,已是回光返照,勉力苦撑。可他必须撑。他若不撑,一旦王实矫诏,新君昏庸,异族环伺,内忧外患,天下必乱。
    而云墟大局未定,一旦新任青尊不再安于被囚一世,沦为爪牙,而四象尚未齐备,困不住青尊。更若,云墟上下,不入唐王指掌,辅佐青尊,依凭神兵,乱世而起,改朝换代!
    李忱微喘着气,撑着腿,扶着腰,慢吞吞地起身。
    目光一转,眺望窗外。
    齐安随着李忱目光,看去。
    太液送晚,波光粼粼。
    李忱走了几步,抬手,抓起遮着某长形物的丝绒方巾一角,背对着齐安,道:“你可,还有此生未竟之事。”
    听闻此句,齐安的面容反而松懈下来。似是长长跋涉,来到长安,也只不过是等待人主,问他这么一句。
    人主,已不会放过云墟了。放不放过执掌云墟数十年的老头儿,一念之间。
    方巾之下,是刀是剑,都不重要。
    是生是杀,何时生杀,亦不重要。
    齐安早有准备,淡淡道:“无。只恳请陛下,传话给一路护送我而来,还在宫外等着我的孩子们,让他们不必等了。也请陛下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李忱轻笑一声:“护送?唔……也算吧。放心,都是些孩子,也未做何伤天害理,或谋逆犯上之事。寡人会派人告知,他们的礼尊不会回去了,叫他们即刻散了吧。”
    齐安会心一笑,俯身再拜,心甘情愿。
    “多谢陛下成全。”
    李忱略略疑惑:“再无其他?”
    “无。”
    “你就不担心,云墟城里你最挂心的那个孩子?”
    “他不再是孩子了。所以我放心来了。”齐安还是埋着头,温柔地笑,“而且,他终于,代替八百年云墟,四十代青尊,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李忱愣住。
    齐安终于缓缓抬头,定定看着李忱,笑得似将八百年重量,一分一厘泄作桃红柳绿,满眼江南,“他不再是来杀的。他是来生的。”
    李忱亦定定看着齐安。
    看着,想着。
    许久。
    终于,李忱大笑一声:“好!”
    丝绒方巾,随之扯落。
    ――――
    天元楼。
    底层,厅堂。
    顿时停步。
    重山伸了下巴,瞠目结舌。连苏夕言都半退一步,瞠目结舌。
    两人躲在稍远处,暗中探视,已惊讶不已,何况闯入天元宫,打翻守卫弟子,直入天元楼,被满目耀眼围绕中央的武林人士。
    耀眼。简直要瞎了人眼。
    金银珠宝,翡翠珊瑚,精雕细镂,件件珍宝。
    一眼看去,简直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只知眼前,全是财宝。
    多得简直放不下的财宝,不知从何处搬来,丢废品似的随意丢弃于地,摆满了整整大半个天元楼一楼厅堂。要是平铺开来,一件一件地摆,怕是连天元楼前偌大空庭都能塞得满满当当。
    回了神,重山一望被财宝晃痴了眼的众闯宫者,回头看了眼苏夕言。
    苏夕言当即会意,只以口型告知重山:“蜀县十八里堂,襄阳毛家铺子,和江都莲心庄的人。明面上来了一十九人,扮作宵小混入一十七人,共三十六人,方才死伤八人,此地尚有二十八人。”
    重山点头。
    虽被调走大部,但被整座云墟城守卫最精良的天元宫守围攻,仍只以八人代价闯入此地,绝非江湖无名之辈,尤其……
    重山的目光落在江都莲心庄庄主,同样被满目珠宝惊得瞠目结舌的蒋一凡身上。
    也只一瞬。
    转眼,已与苏夕言交换了眼色,一同闪身。
    从小到大爬进溜出的天元宫,何处最隐人耳目,何处最遮蔽身形,了如指掌。重山和苏夕言虽已成年,不如幼时娇小,然习了轻功身法,只比幼时更来去自如。
    趁着众人仍被财货迷了双眼,两人取道侧门,登上二楼。
    重山将手掌搭在二楼门扇之上,不敢作声,看了一眼苏夕言。
    苏夕言往后退了一步。
    谁都不知,这一扇门后,会是什么。
    能干出将稀世财宝废弃般丢在楼下之事的,只可能是付云中。
    就等着闯楼之人。
    不止一个两个,可能不止十个二十个。
    除了拖住闯楼之人外,两人并不能确定付云中丢弃财宝之举的用意,同样,他们也不晓得,这道门后,会不会也有付云中留下,压根猜不透的一手?
    凭着重山和苏夕言两人,能不能顶得住付云中留下的这一手?
    两人对视,点头。
    重山指尖一点。
    门扇极轻极缓,打开。
    两人身形紧绷,却什么都没有等来。
    目光惊讶,再次对视。
    不再犹豫,两人登楼。
    苏夕言回头反锁门扇时,恰听见楼下传来江都莲心庄庄主蒋一凡的喝骂声:“伸手作甚!没见过钱啊!还想拿走回家给老婆看啊!快登楼!!”
    这一声打破平静,楼下众人当即回神,一阵唏嘘。
    苏夕言无声轻笑。
    前头重山已嘻了一声:“怪不得要安排一个蒋一凡,也只他只爱女人不爱钱,撑得住云墟八百年财宝的诱惑。”
    苏夕言道:“你道,会是谁指派他们来?”
    “唐持。”重山想也不想,“大略是搜不到飞松,就去逮重明了。”
    苏夕言颔首:“吐蕃、回鹘都知道,云墟城另有更要命的宝藏,会为了抓住重明这个人而不惜代价,硬闯天元楼的,也就唐持,和他背后的唐王了。”
    两人极轻声交谈间,已上了楼梯,三楼门外。
    对视,开门。
    同样,未有一丝异状。
    两人都皱了眉头。
    重山的目光渐渐亮起,轻道:“若不是唐持或回鹘的人已先一步上了楼,破了机关……”
    苏夕言的语声已带上惊喜:“……便是重明在楼上,正等着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弟子没命地跑。
    幸而沿路有云墟同门相护,才叫他得以一口气奔到榆林城里,与师兄弟们汇合。
    喘着气交代了事情经过,告知青尊留下无字锦囊的意义,众师兄弟各自相视,豪情顿起。
    新一代青尊,任由他们选。
    连师父师叔们都已首肯,他们决定怎么做,就去怎么做。
    无需言语,一拍即合,众人无一落后,往东门疾行而去。
    即便如此,众师兄们心中仍是忐忑。
    除了东门,榆林其余诸门,乃至云墟本城,怕也已被歹人盯上,伺机攻城。
    仅凭他们,仅凭与他们差不了多少的云墟同门们,能不能守住榆林,守住云墟?又能守住多久,能不能等到敌军撤离,友军来援?抑或,本就只是孤军奋战,一死罢休?
    前路茫茫,却无一人缓下脚步。
    他们都还年轻,都还是云墟小辈。甚至连正式名号都未取,未入册。
    因为他们年轻,因为他们还有豪情,因为他们尚未失了希望,更因为他们不会因年轻而莽撞,不会因豪情而盲目,不会因尚怀希望,而经不起绝望。
    这就是经历过“撷英会”和“初兵行”的云墟弟子,该有的模样。亦是云墟“撷英会”、“初兵行”,存在的目的和意义。
    落定处,榆林东门。
    不再是行人接踵,吆喝四起。
    经历过战乱的百姓们,已有了必要的敏感,城门附近的退入城中,尚在城外的加紧步伐,行色匆匆。
    什么恩,什么情,什么仇,什么恨,千年百年,永远比不上保命,求生。
    云墟弟子们与守在城门的榆林官兵见过礼,各自眉目沉重。
    云墟弟子瞧得出,榆林官兵未有准备。榆林东门不过五名守门官军,一人赶往长官处通报求援,剩了四人,细细盘问过往路人,一手紧握腰间军刀,随时准备拔出。
    回头瞧见什么,一名云墟弟子轻道:“来了。”
    来了。
    一队远行商贩模样的行人,不紧不慢,靠近东门。
    云墟弟子们绷了身躯,与守门官军耳语道:“就是他们,意图夺取榆林。”
    官军们军刀出鞘,nn寒芒。
    见状,商旅最前,一位领队模样的男子坐在马上,抬了抬手,其后商队随即停步。
    男子依旧不紧不慢,独自继续靠近东门。
    下马,前行,就冲着已握军刀,虎视眈眈的守门官军们行去,面带微笑。
    行到离刀尖不足一尺,扫视官军及云墟弟子一眼,才开口道:“既然都知了,我便开门见山了。放心,我们不会无故伤害云墟百姓,亦没有收到夺下榆林城的军令。”
    字字句句,清晰之余,更多暗示。
    守城官军愣愣听。
    领队男子笑了笑,目中寒芒一闪,更甚面前刀刃,继续道:“我们要的,只是覆灭云墟。”
    闻言,在场所有云墟弟子齐齐一震,长剑出鞘。
    来人的意思,已然明了。
    他们得的是军令。
    谁下的军令?若是唐王下的呢?
    他们不会无故伤害榆林百姓。
    唯一的“故”,便是榆林百姓,挡了他们执行军令的路。
    他们要的,是榆林城里云墟人的命!
    守城官军亦明白了,面面相觑。
    若继续守门,他们便极可能是违抗了唐王的命令,难逃生天。可若面前男子不过是虚张声势,又如何?即便真是唐王的命令,会否真如男子所说,不会伤害榆林百姓?可对于数百年来唇齿相依的云墟人、云墟城,榆林人真能放得下,忍得心,看着云墟覆灭?
    正僵持不下,忽听得“唆啦”、“唆啦”。
    晃动铜钱的声音。不多不少,正好唆啦作响的铜钱。
    众人一愕。
    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拄着竹竿,耳聋眼花的一老叫花子,不知何时已走近领队男子,又晃了晃手中盛着铜钱的破碗,粗粗哑哑道:“这位客官好来头,赏些钱,让糟老头子活个命吧?”
    被不知好歹凑上来的肮脏破碗惹恼,一直保持这穿着体面,涵养良好的领队男子僵不住笑容,连连甩开:“糟老头子脏不脏!滚远去!”
    “哎呦哎呦!”老乞丐颠颠簸簸退远几步,又笃笃拄着竹竿凑上去,“哎呀哎呀,这位大爷一身好衣衫,开口好谈吐,来头也那么大,怎的就不可怜可怜咱老头子呀!”
    正事未了,男子不再忍耐,伸手便要抽出腰间兵器。
    却不料“砰铿”一声,继而“哗啦”大响!
    老叫花子竟是将手中破碗,先男子一步,猛地敲在了男子刀柄之上!
    破碗中不多不少的铜板儿顿时满天乱蹦,好几个飞在了男子头脸之上,还真生疼,惊得男子不由退了两步,睁大眼睛盯着老头儿:“你!”
    老头儿没事人一样,嘻嘻一笑,道:“哎嗨哎嗨,这么多铜钱,当做赔大爷您的宝刀,不知够不够呀?”
    男子一愣,猛地低头,震惊当下。
    被老头儿用破碗敲了一敲的刀柄,瘪了。
    瘪得似是被千斤重物压了千百年,瘪得彻彻底底,服服帖帖,差点儿,连高出刀身的那么点点柄端,都瞧不见了。
    男子震诧抬眸,看向老头,和老头手中的破碗。
    破碗,还是破碗。
    一直就这么破,从来就这么破,再往男子头门敲一凿子,还是这么个破碗。
    男子咽了咽口水。
    周遭本也被漫天乱飞的铜板惊得退了退的众人,同样惊震,盯着老头儿。
    老头儿却将空了的破碗背在了身后,拄着竹竿,絮絮叨叨:“你们这帮小辈呀,怎么这么看不穿呀!即便唐持的确不想对榆林人下手,可他忍得住吗,他背后的朝廷忍得住吗,你们不想想,他们为何不敢明示军令,因为他们出师不义呀!”
    榆林守军与云墟弟子同时一愣。
    “唐持是想覆灭云墟,老头儿虽不知究竟,但多年前便知晓云墟之重,朝廷迟早有一日无法放任,只是云墟城素来行侠仗义,叫他们抓不住把柄。此时怕也实在是在云墟城里抓不到把柄,只得硬来了。硬来,懂吗?”老头子拿竹竿狠狠点地,教训小辈的口吻,“既然是硬来,他们容得榆林人就在边上眼睁睁看着他们屠灭云墟吗?与云墟百年交好,唇亡齿寒的榆林,有可能在云墟覆灭之时独善其身吗!你们就不怕,他们随手也给榆林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灭了云墟,便来灭榆林吗?你们以为,青尊把你们通通派来榆林,是来做什么的吗?!”
    连连喝问,叫众人醍醐灌顶。
    “何况,糟老头一路靠近云墟,越是发现竟还有异族出没的痕迹,保不准,你们将身死托付的朝廷,又要上演一场当年洛阳之灾了!”
    听老人说到此,不但云墟弟子,榆林守军,连默然旁观的领队男子都双目一震。
    安史之乱末,为自叛军手中夺回洛阳,肃宗李亨向回鹘英武可汗乞援。至德元年,回鹘出兵,血洗洛阳三日。后,肃宗密谋杀降将史思明,败露,史思明再度叛变,肃宗之子,代宗李豫效法父亲做法,以相同条件向回鹘乞援。代宗宝应元年,回鹘军队收复洛阳。
    短短五年间,洛阳两遭血洗。
    唐人心中永远的疤。
    唐军,哪怕只是唐王的爪牙走狗,同样是有血性的男儿,如今被老人点到此处,领队男子亦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打断了老头儿的话语。
    领队男子往身后商队打了个眼色,不再震惊,亦不再动怒,而是极为冷静,盯着老叫花子道了一句:“这位前辈是来云墟助阵的吧,怕是说多说错了话,小心啊……”
    “啊”字半出口,却突地被接上一声震耳欲聋的――“阿嚏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喷嚏,打得大、响,还余韵袅袅,唱歌似的。
    领队男子被惊了一惊,回头。
    又是“啪”的一大声。
    不知何时,或说从头到尾就坐在边上大石看热闹,刚大打了个喷嚏的布衣大汉,正将手中一只脏兮兮的草鞋往地上一丢,随后猪拱鼻似的大吸了几下鼻子,穿鞋。
    领队男子的面色却突地沉了。丝毫不比方才被老头儿拿破碗盖了一盖时好看多少。
    他身后,本是顺着他的颜色半亮出兵器的手下们,脸色更是黑沉沉。
    他们清晰地瞧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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