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简安同学对白婷的看法,其实她对白婷的看法非常的复杂。
    白婷那句话一出,顾爸轻轻拍着娇妻的手:“少说两句。”
    你看,白婷这么拉仇恨,这时候也才换来顾爸讲一句:“少说两句。”
    简安对白婷是讨厌,同时又是敬佩的。
    她知道,这个世界不公平。多的是人研究旁门左道,想走捷径一日致富。白婷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她顶多就是讨好一个有钱的老男人,拼了命为他生个儿子。顾柔兰的出生没有带给她名分,儿子顾念聪的出生才换来了顾爸对白婷的赏赐——领证,给个名分。她是那么急不可耐地想要证明自己拥有,正在拥有着许许多多的东西,想要满足填补自己的虚荣心。
    可以理解,毕竟那些都是她好不容易挣来的。
    当然,白婷做的事,旁人在道德上多少要骂她几句,觉得她傍大款,自己不独立工作,只想当个阔太太。
    但这世界,有千百个人,就有千百种活法。有一个像苏珊那样挽着袖子直接干的女强人,有一个像简安那样只求安稳度日的咸鱼,也有一个像江兰芝那样听从家里安排的大家闺秀,自然也会有一个爱慕虚荣贪图富贵想靠有钱男人实现阶层飞升的白婷。
    简安自己是条半死不活的咸鱼,但敬佩每个想要努力活下去的女人,不论她们采用什么样的手段。
    这年头,谁活着都不容易。
    所以白婷前面的话,尽管搞得她不痛快,她也不至于真要和她开干。虚荣心嘛,每个人都有。简妈也有,不然不会每次被白婷气个半死,然后拉着简安抱怨简爸不争气,赚不了大钱。简安听见她的话再不高兴,也就阴阳怪气讲几句,不至于真去计较什么。
    她一点点剔干净蟹壳里的肉,朝着盘子吐出琐碎的蟹壳,拿起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手。
    白婷见到她这样,又嘲笑道:“小简,桌上不是有吃蟹的工具,怎么不用?”
    简安的手指在湿毛巾上来回摩擦,淡淡地说:“穷,没用过。”
    顾时觉得自己快疯了,真的要疯了。身旁的简安越淡定,他越想疯。这会儿,他又收到顾遇关切的目光,顾时心里内流宽面条泪,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拦住简安了。
    ”那现在不是给你机会用嘛。”白婷眼底尽是嘲弄。
    许是这时候顾爸也发现简安面色不善,轻咳了一声。白婷立刻转头,和江兰芝聊起其他话题。
    你看,白婷不是不知收敛的。
    简安看着顾爸,剔着自己的牙齿,有些蟹壳卡在牙齿缝里,要剔出来多少费些功夫。
    白婷似乎和江兰芝又讲起了自己的女儿,她嘴上是这么说的:“我也不指望我们兰兰能成什么大钢琴家,就想着她学个钢琴,等长大了,工作了,空下来的时候,弹弹钢琴,让自己高兴高兴,也是好的呀。”
    那边,简爸和顾爸聊着天,其乐融融。
    “老顾啊,你怎么染黑头发啦?还臭美呐?”
    顾爸哈哈大笑:“哪儿能啊?这不是最近兰兰上了幼儿园,不乐意我去,觉得我像她爷爷,那我就整年轻点,不要看起来那么夸张嘛。”
    简安知道,这世界有很多不公平。但这世界不公平起来,真他妈能气死人。
    她的眼前浮现一个小少年,在过去与她结伴走过不知道多少次上下学的路,她看到那个孤单的背影次次等待着,希望着自己的父母在自己生日那天,来陪他庆祝一次他的生日。
    砰——有什么东西在简安脑子里断了线。理智已经告罄,该退场了。
    简安当时的脸绝对是扭曲的,顾时可以作证。
    江兰芝唇畔含笑,正想礼貌地给白婷一个回应。突然,席间传来一阵怪异的笑容,好像是哪里的女鬼,爬出来吓人。
    大家都听见了那个笑声,望着笑声的来源——简安。
    光一声还不够,简安埋下头,又吃吃地笑起来。
    “安安,”顾爸叫着简安,眉目温和,“什么事,笑得这么高兴?”
    简安知道顾遇想拦住自己,她撇过头,假装没看到他担忧的目光:“就是想到了一件事情,觉得挺好玩的。”
    顾爸一脸慈爱:“说说看,给叔叔听听,什么好玩的事?”
    她对上顾爸的眼睛,嘲弄着说:“就是发现吧,人和人之间太不一样了。”
    简爸这时候发现女儿的反常,想打断简安的话。顾爸问:“怎么个不一样法?”鼓励简安继续说下去。
    “简安!”简爸、顾遇的声音同时响起。
    简爸是生气的,想说自己女儿胡言乱语什么。顾遇是带着焦急、关切,还有一些情绪,是想叫简安不要再继续往下说。
    简安木然地对上顾遇的眼睛,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交汇中,有一些他们两个人才能读懂的东西。
    那是在过去的岁月中,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
    两个人就那样静静望着彼此,旁若无人。简妈紧握双手,为了这样的他们心中忐忑;白婷微眯了眼,想着这下有好戏可瞧;江兰芝也发现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同寻常,看了看顾遇,又看了简安,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警告你,你不要没大没小的。”简爸教育自己的女儿道。
    “我想到吧,有的人生来就没有某样东西,只能翘首期盼着,他希望他有,可他偏偏就求而不得;有的人生来就拥有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有些人明明有天赋,可惜爹妈不管,学不了。有的人呢,生下来就有了,是不是她喜欢,有没有天赋,那可就说不好。”简安不管顾遇,慢悠悠地说了下去。
    她也不理父亲,只盯着顾爸看,说:“叔叔,你说好不好笑?”
    “安安。”按下生气的简爸,以为简安只是因为白婷前面的话不愉快,顾爸带着歉意说,“如果是因为今天你阿姨惹你生气,那叔叔在这里给你道个歉。”
    “您不该跟我道歉。”简安笑起来,带着自我嘲弄,“我不过一个小人物而已,沾了我爸的光,才跟您这位大老板沾了点边边。我算什么东西?阿姨话是叫我不高兴,但她说的,难道不是诸位家长心里想的?”
    简安最恼的,其实不是白婷。
    有些话,她们全家都知道简安不爱听,可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在白婷之前,早就有亲戚这样说过简安。简安好几次想发作,都被简妈按了下来。
    因为,她是孩子,是晚辈,晚辈怎么能同长辈计较?
    还因为,那些人的话,本身就是简爸简妈持有的观念。他们只是不想对女儿这样直白,只能借着别人的嘴,叫女儿一次次的听。
    但这样是没有效果的,换来的不过是简安一次次在家里的发火,才能让简爸简妈都知道,有些话,她不爱听。可简爸简妈依然不会站在她这边,顶多是在外人讲话不好听的时候,稍微维护下女儿,也就做到这种程度而已。简爸简妈不会明着说自己的女儿“不值钱”,但他们曾经说过“安安,年纪大了要赶紧的,别人可能不会挑你了”。
    听听,挑你,好像简安是个摆在摊上的商品似的。
    所以白婷对简妈炫富的时候,简安也不会帮腔,至多忍耐简妈对着她吐糟白婷。她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既然她不好过,那么其他人也别想好过。这是简安性子中隐藏许久的残忍,她自然不会说出来,叫简爸简妈知道。简爸简妈有她这个女儿确实是这辈子最大的倒霉,真是前世不修,才摊上她这么个女儿。
    什么女人年纪越大越不值钱,催婚催生娃,简安不高兴听,不代表简爸简妈不会对别家女儿说。只要简安不在场,他们总能说得出口的。换个场景,他们说不定也是别人厌烦的“白婷”,可能他们的说法没白婷那么直白,可落在别人眼里,难道就不一样了吗?
    还有,白婷为什么可以摆谱?因为她是长辈,为什么她是长辈?因为她的依仗。她的依仗,是顾爸。
    顾爸这个人吧,早年第一次结婚,对象是顾妈。顾妈是个要强的人,那年为了出国,能干脆地离婚,抛夫弃子,头都不带回一下。现在可能是对儿子有愧疚心的,但你要她重来一次,选择依旧是一样的。和要强的顾妈离婚,顾爸第二次婚姻就有了要求,顾时的妈妈是位性子温柔开朗的家庭主妇,处处敬重顾爸,为了顾爸前后张罗,尽职尽责照顾家庭,那么顾爸离婚,是因为什么?
    是他妈觉得顾时妈人老珠黄,长得没年轻那会儿漂亮了。
    顾爸和顾时妈离婚那段时日,顾时那么一个阳光爽朗的人,那段时间都是郁郁寡欢,还好他自己有朋友,简安和顾遇私底下也有关心,他好歹是走出了父母离婚的阴影。
    顺便说一句,当时顾爸和顾时妈离婚后,立刻找了新欢,是个年轻漂亮的,不是白婷。他和那个女人来往过一段时日,最后还是分手了。
    顾爸这个人怎么说呢,年轻的时候还会欣赏一下顾遇妈那样的性子,到了第一次离婚后,就只会捡做小伏低的女人喜欢。后来光柔顺还不够,还得年轻,漂亮,有活力。
    这大概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年男性对青春的追求。别误会,简安不是在指责顾爸什么,毕竟她自己也找了一个又一个,这种事,她能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简安不是指责顾爸的离婚,而是生气难过那些孩子,尤其是某个人因此受到的伤害。
    简爸简妈也不是没吵架过,吵架起来,也嚷过要离婚,虽然没离成,但简安可太他妈了解孩子那颗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是怎么回事儿了。
    而白婷能成为顾爸的第叁任夫人,这夫人的名头,也不过是个奖赏。
    顾爸是有两个儿子,但儿子自然是越多越好的。何况他年事已高,还能喜获麟儿,那说明他还有那个能力。是以白婷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他自然是喜欢的,所以才愿意给个名分,叫她成为名正言顺的顾夫人。
    至于白婷会不会是最后一任顾夫人,那只有老天知道了。
    顾爸惯着娇妻,也不过是和皇帝宠着妃子那样,贪图一时的新鲜。可顾爸心里明白得很,白婷这样肤浅的性子能翻出什么大浪,难道简爸还会因此和他翻脸?那自然不会。别看白婷字字句句戳简妈肺管子,叫人生气,可她其实没真的触碰到简爸简妈的底线。她来回试探摩擦的,挑战的是简安的忍耐下限。
    其实白婷说她那几句,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高兴了,就搞个恶作剧,满足一下自己好玩的心理。但白婷还不至于刺痛她,那些话远远没有分量。
    能叫简安累积愤怒值,叫简安怒火蹿升,无非是因为白婷踩了一个人——
    那个人,顾时也是知道的。
    这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人。
    “简安。”在简安正打算一口气开完炮的时候,顾遇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他静静地说:“不要再说了。”
    简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筷子一扔,赌气似的说:“不吃了!”
    她起身,打算离开,离开前,瞥了眼顾时,嘲讽道:“吃什么吃?人家家里一家亲,跟咱有关系吗?”她这话看起来像是和顾时说,又像和顾时以外,不知道什么人在说。
    顾时听到简安招呼,连忙放下筷子,打算跟上。
    简爸按捺不住暴脾气,重重拍在桌子上,喝道:“你给我坐下!”
    简安背对着简爸,纹丝不动。
    简爸怒不可遏地开始握紧拳头,不住地说:“你妈真是把你惯坏了。”
    简安无趣地轻笑,真是没劲透了,每次她一有什么乖张的表现,她爸永远不忘说一句:“你妈真是把你惯坏了!”
    没劲,太没劲了。她现在是真想计较什么,而且不会只抓着白婷一个人计较,只和她计较,未免太无趣。
    到简安想发火的时候,她就是个疯子,毫无理性的疯子。
    她转过头,还是对着顾爸说:“叔叔,您不用对我歉疚,真的,没这个必要。你们是长辈,我一个晚辈,哪配你们道歉。”
    “您道歉的对象不该是我,”简安声音泛着苦涩,“应该是顾遇,顾时,甚至可能是现在的老叁老四。”
    白婷挑眉,这丫头什么意思?老顾能伤害儿子女儿什么?
    “您对我说声对不起,可我真的不在意。我说了,我算什么玩意儿啊?小人物罢了。阿姨说几句,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可是叔叔,有的人因为您,过去受到的,甚至是现在还在经受的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每个月打钱,给套房子,甚至是别墅就能弥补得了的。”
    “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歉意毫无用处。相比起顾遇,顾时受到的伤害来说,我这点算什么呢?”说到这,简安的脸上染上寂寞的笑容。
    说完话,也不等顾爸的反应,她拿起挎包,还有自己买的腕表包装袋,离开座位,打算走人。
    “简安你给我坐下!”简爸为女儿的不听话暴跳如雷。简妈为难地双眉深锁,愁容不展。
    简安挺直了背,倔强地不肯回头。现场陷入胶着,顾爸还是那张慈祥的笑容,劝简爸道:“老简啊,不要和孩子计较了。”
    “什么孩子,”简爸生气道,“她都叁十了,算什么孩子!”
    说这话的简爸似乎忘了,片刻前,简妈和他为了应付白婷,还一口一个”孩子“呢。
    简安回身,走了两步,众人以为她要回座。可是,她只是灿烂地笑着说:“阿姨,您不用替我担心我年纪大了,嫁不出去。”
    她口中说的是阿姨,实际上是看着自己的父母,嘴唇吐出残忍的话:“我不结婚,没法结。”
    “因为——我是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
    这话是一半一半。这是简安精心炮制多时的炸弹,专门等待时机,好拿出来“砰——”引爆全家。
    她说完,留下清脆的笑声,那笑声带着她残忍的快意盘旋在包厢上空,折磨着简爸简妈的心脏。简安推开包厢的门,顾时赶紧跟在她后头,正要走出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先他一步,出了门,去寻简安的身影——是顾遇。
    顾遇焦急到连要和顾爸、简爸、简妈解释一声都忘了,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婚妻留在席上。他急匆匆地出了门,只想着赶紧追上简安。
    席间,两个大人都变了脸色,简妈更是头疼难耐,惴惴不安地揉着额头,生怕顾遇和简安又搞出什么幺蛾子。顾爸比较镇定,作为一个见惯大场面的男人,他望着顾遇和简安离开,若有所思。
    江兰芝还留在自己的位子,她盯着简安、顾遇、顾时的身影消失,什么话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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