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
    今日雪后放晴,天气晴朗。
    会试临近,东京城里待考的举子汇聚,又因今年还特开恩科,又有宏词博学科,所以士子格外多。
    而元宵节还未过,朝集使们也还未离京,甚至许多外国朝贺使者也还在京,各地来京经商贩货的商贾也还有许多云集在京,一时间是格外的热闹。
    皇帝召集大臣廷推。
    一石惊起千层浪。
    整个东京奉天都惊动了,最近朝廷大动作不断,先是有国子监清洗东林讲话,接着又是千人外放挂职,再紧接着又是廷推。
    京城的消息总是灵通的。
    大臣们这边入宫廷议,那边奉天几城就已经到处议论纷纷了,甚至很快就传出今天将是内阁换届的大举动。
    五省经略文安之来京朝集也还在京中,他在东京有皇帝御赐的一座宅子,就在新建东城,宅子三进,比较宽敞,虽然陈设简朴,但文安之却挺满意。
    宅子里还有来自南洋的昆仑奴和朝鲜的新罗婢,又有管事家丁,倒也一应俱全。
    文安之也有学士衔,不过只是加衔,所以今天的廷推他并没能参加。
    今天难得的有些轻闲,遇文震亨和文秉、文乘叔侄三人前来拜访,便一起在前院亭中赏雪,煮雪泡茶,吟诗做赋,谈论时事。
    文震亨是文震孟的弟弟,文震孟是文安之中进士那科的状元,后来同在翰林院为官,两人虽然一个江南人一个湖北人,却都是文天祥之后,论起来文震孟是文安之的叔辈。
    文震孟刚直清正,崇祯朝特擢为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豫机务,但他刚直,连天子都要敬畏他三分,得罪魏忠贤、温体仁等权阉、奸臣,两次被迫引退一次革职,崇祯九年在家乡病逝。
    当初在朝中,文安之与文震孟关系极好,文震亨也是才子,书画造诣了得,崇祯朝时任中书舍人等职,也与文安之关系不错。
    本来北都亡后他在乡隐居,后来出来响应鲁监国,如今是南京礼部郎中,震孟的两个儿子文秉文乘兄弟也是江南才子,当初还与黄宗羲等在南京一起联名上书《留都防乱公揭》,后来也出来抗清,如今与兄弟皆是詹事府官员。
    正聊着,文安之的长子文协吉从外面进来,还很兴奋。
    他今天去会友,结果听到外面的纷纷议论,赶紧回来。
    “内阁六位殿阁大学士、六位协办大学士全都外出?”文震亨都不由的十分惊讶,这位六十岁的老头,书画造诣直追曾祖文征明,可听到这消息也不由的惊讶的声音都变了。
    “这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啊,哪朝哪代也没这样啊!”
    文秉也不由的道,他今年四十,也就比文安之年纪轻岁而已,当初崇祯朝在京时,他们俩以同族兄弟相称,关系也很好,文秉长于诗赋,擅长史学,这几年已经写了好几本书。
    “直接整个内阁更换,确实过于惊人,不太可能吧?”
    说着,文安之次子文逢吉冲了进来。
    “宣麻拜相,宣麻拜相了。”
    唐宋故例,拜相命将,用黄、白麻纸写诏书公布于朝,称为宣麻。
    宣麻向来便是读书人最高追求。
    北宋蔡京被贬后,曾做过一首词,
    金殿五曾拜相,
    玉堂十度宣麻,
    追昔往日谩繁华,
    到此翻成梦话。
    唐宋时,草拟诏书的是翰林学士,甚至还特设翰林学士承旨,而到了明朝,因废丞相,国事繁杂,皇帝处置不过来,于是设殿阁大学士,从翰林官内选人充之,为皇帝私人秘书,定为五品。
    内阁以低秩摄高职,防止翰林弄权。
    永乐起,内阁权渐重,到宣德时已经上升为,至成化弘治之际,已经成为朝廷代表。
    永乐初设内阁时,其实皇帝牢牢握着决策权,只是给内阁议政权,而六部握有行政权,地方三司,直接对六部负责。
    内阁最初是从翰林出来的,所以就算到了明末时,内阁大学士们,依然还在翰林院有自己的办公桌,哪怕他们从不去那里办公,依然留有一席之地。
    内阁出于翰林院,但几乎尽夺翰林之权。
    比如草拟诏书,原本就是翰林学士的职责,但后来都归于内阁。
    不过要真说起来,翰林草诏是从唐代起,而唐代最开始草诏之权是归中书舍人的,后来唐朝皇帝设翰林学士草拟内诏,中书会人草外诏,以分权。
    慢慢的,翰林学士尽掌草诏大权。
    而到明代,却又由内阁夺翰林草诏之权。
    据说在唐宋时,大除拜时,翰林院还要锁院,宋代皇帝还要亲御内东门小殿。
    当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的时候,皇城所有消息灵通的人,就会明白有大事发生。
    ·······
    蓬来宫中。
    因为这次是涉及直接换阁,所以皇帝没让内阁大学士草诏,而是让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的徐石麒负责草拟封拜诏书。
    第一封是内阁换届诏书,第二封是首辅宋之普去相外任诏书。
    宋之普加封宋国公,仍为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散官,授云贵总督兼云南巡抚,赐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一千户,赐永业田一千亩,台湾赐地三千亩。
    然后便是拜文安之为首辅的诏书。
    徐石麒一把年纪,七十一岁了,但学贯经史,尤熟悉朝章国故,见闻博洽。历任过刑部、礼部、吏部尚书。
    不过他却也是文安之、张国维同榜进士。
    提着笔给老同年写大拜封诏书,徐石麒也不由的激动万分,想当初他归隐家乡嘉兴,还打算投环自尽,谁又能想到,还能看到大明中兴之日呢。
    翰林学士兼衔的大臣不少,不过此时皇帝口授谕指,徐石麒草拟。
    去相、拜相,对皇帝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对负责草诏的徐石麒来说,却必须得写出水平来,这诏书不仅要宣告天下,还要收录国史,必须得显出水平。
    他打起精神,磨好墨,展开宣纸,开始凝神构思腹稿。
    这一刻,彷佛又回到天启二年,他在北京贡院参加会试时的状态。那一年,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跟二十多岁的文安之等比起来,年纪大了一截,不过也还不算老。
    如今转眼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两鬓霜染。
    很快,他腹稿拟定,然后提笔蘸墨,挥毫泼墨笔走龙蛇,一篇拜相诏文迅速草就。
    ······
    东城。
    文安之的五个儿子都赶了回来。
    第一道诏书宫门宣读后,文安之等也是第一时间收到家丁回报。
    “想不到内阁还会彻底换届,六位殿阁大学士,六位协办大学士,文渊阁一下子全换了人,搁以前不敢想象啊。”文秉感叹着。
    等到第二道诏令宫门宣下,几人又不免感叹。
    “宋公其实还是很有功劳的,如今外出为云贵总督兼巡抚,这却有贬降之嫌啊。”文震亨感慨道。
    “也不算贬,这不是还保留开府仪同三司的从一品阶,又加太保,晋宋国公,这可不一般的恩赏啊。”
    大明官员活着一般不会授太师太傅太保,也就张居正生前授过。
    如今宋之普去相外放,却是以这样的待遇外放总督兼巡抚,这肯定不是贬降。
    “宋公还年轻,其实完全可以在内阁再干过三年。”文安之对宋之普还是比较赞赏的,觉得他这次罢相,还是有些可惜的。
    虽说绍天朝的内阁首辅,权力不如甲申以前,现在内阁基本只负责朝廷一般事务,又是分票制,所以首辅在内阁也不是特别权重,不过宋之普又兼着总理大臣衔,参与军机要务,因此其实权还是很大的。
    不说功绩特别突出,但如今中兴局面,那也是有他一份大功的。
    “也许还是因为东林?”方震亨有些担忧的道。
    天子清洗东林的那番话,如今还让每一个东林人惴惴不安,如今有东林身份的宋之普去相,无疑让人更加不安。
    “看陛下之前的挂职解释,不似要清党,如今中兴未成,陛下不可能这般大肆清党的,那样做,只会引起朝堂更大的撕裂。”文安之虽跟皇帝相处时间不多,但却对当今天子的执政思想还是比较看的透彻的,皇帝以中兴大明,复兴华夏为已任,连顺营、西营都肯主动招安,又岂容不下东林?
    况且这几年朝中的东林党人,也比较安稳,虽有些年轻人开始活跃,但毕竟只是小部份。
    “就看谁拜为首辅了。”方秉道。
    管家激动的进来。
    “老爷,老爷,宫里来人了。”
    “天使,天使前来宣旨。”
    “宣麻拜相,圣人拜老爷为首辅!”
    管家激动的大喘气,话都说不完整,整个脸都胀的通红。
    “天使,就在门外。”
    文家五兄弟最先腾的最了起来。
    文震亨叔侄几个也都激动的起身。
    倒是文安之,愣了一下,然后还坐在那里。
    “父亲,赶紧让人打开中门,一起出去迎接天使圣旨。”
    吏部尚书、翰林学士徐石麒草拟的白麻拜封诏书到,加封文安之开府仪同三司、建极殿大学士、首辅,封魏国公,兼充首席总理大臣·······
    “请新首辅立即进宫上殿,接受拜封,面谢君恩!”
    文家一群人甚至都有些没料到,新首辅居然是文安之。
    惊讶过后,便是惊喜,兴奋。
    文震亨甚至拉着文安之的手恭喜道贺,并感叹着,“你拜为首辅,我这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看来朝廷大局不改,大政不变,很好,很好。”
    “父亲赶紧进宫吧。”文协吉兄弟一边道喜一边催促着。
    宣麻拜相,无数读书人的最高追求啊。
    五十多岁的文安之,一步登天,入文渊阁为首辅大学士,又入总理处,为首席总理大臣,其百官揆首地位,也是正式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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