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后心还是跳得很快,有种上学时背着爸爸妈妈早恋的快乐和刺激感(……)。梅枝度着她的心思倒了半杯温水,道:“北京的天气真个邪门,中秋都过了,还是这么热。”
    她咕嘟嘟一气饮尽:“过几天就凉快了,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嘛。”
    这下基本可以断定是有事发生,梅枝好奇不过:“今儿怎么了,这么高兴?”
    李持盈倒在她身上,捂着脸嘻嘻笑了两声:“过两日休沐,我要去天津玩。”顿了顿,“穿洋装去。”
    来到京城这么久,先是撞上锦衣卫的事,然后又是国丧,直到现在也没怎么出去玩过——一则京里什么都有,毕竟是天子脚下,大明境内最富裕繁华的所在,很没有必要专程出去;二则交通实在不便,虽有铁道和火车,能在一日内往返的地方毕竟是少数。这么一想,天津卫就十分合适。
    穿了十几年漂亮裙子,偶尔换上便于行动的裤装,自己都觉得自己英姿飒爽。这年头不流行洋服打扮,尤其男装洋服,换上这身走在街头就好像身穿cos服参加年末宫宴,不过她不在乎,打定主意要吓他一吓。
    一屋子丫鬟围着她吃吃地笑:“姑娘这样妆扮起来,真像个杂胡小子。”
    混血儿此时叫‘杂胡’、‘半胡’,朱颜就常被百姓戏称为‘半胡郡主’,虽然朝廷没有明令禁止他们科举做官,朝堂上的混血官员屈指可数。
    李持盈拉拉领巾,又对着镜子转了两圈:“现在还不像,头发卷起来更像。”
    不论男子女眷,洋人天然更崇尚卷发,贵族们的贴身女仆个个练就一副好手艺,擅以火钳烫发,不过汉人的审美里乌发如云才叫美人,是以这话一出,竹枝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好好的头发烫坏了岂不可惜?将来怎么挽髻呢?”
    她不过一说,也没再坚持,臭美一会子便登车出门了。
    早先还纠结怎么同晖哥儿说,这几日越想越觉得气壮,他们只是姐弟,不管是日常交友还是恋爱进程都没有必要一一与对方报备,之前是她心态不好,一时无法接受弟弟已经长大的事实,正该趁这次机会好好调整过来。出发前李姑娘完全没管二爷铁青的脸色,他问,她就大大方方、直接了当地表示要和朋友出去玩,说完径直走了,马蹄声答答响起,仿佛一阵急促坚决的鼓点。
    难得休沐,车站内外人头攒动,两人约好在月台前碰头,一开始江寄水没认出她,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洋人少年鬼鬼祟祟往这边来,心里还纳罕说京里的外国佬都是有数的,看他的衣着家境必定不凡,竟不知是哪里凭空冒了出来。等人走到近前,叁角船帽下露出一双得意的眼睛:“哟,这位少爷在等谁呀?”
    他吃了一惊,双眼圆瞪、不敢置信般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通,然后噗的一笑,也用英文一本正经地答说:“在等一位淑女。”
    “那可不巧了,淑女今日不得闲,”李姑娘没带行李,也懒得呼奴唤婢,就那么两手空空的跟着他往里走,“我替她伴你一日如何?”
    “小子哪里出身?谈吐倒不俗,”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光明正大牵她的手,只好并肩紧紧挨着,“只是相较我的淑女仍有些差距。今儿我心情好,你若表现得当,我在天津城里给你谋个管事当当。”
    头等车厢票价昂贵,行至里头人骤然少了,因为时间尚早,车厢内甚至准备了两份热腾腾的早餐,从粥点面点到咖啡牛奶,各色各样,应有尽有。她摘下帽子掷在他身上:“我难道不是学富五车吗?”
    江寄水终于忍不住笑意,她头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夸张,整整齐齐露出了八颗白牙:“是是是,都怪我眼力不好,竟不能慧眼识珠。”
    本来梅枝坚持要跟来,说姑娘身边不能短了人使,太不成个体统,她只好搬出学校课业,又拿朱颜做例子,总算令她相信自己是和女同学结伴而行。这年头单独与外男出游是可以算作一项罪名的,不贞、不检点、家教堪忧,奈何她不是这地界的人,对那些全不在意。
    简单用过早膳,李持盈拿出他送的《基督山伯爵》打发时间,经过一次提速,从北京到天津只需半日不到,正好能赶上吃午饭,如果时间充裕还能顺道再去码头逛一圈。江少爷见状也装模作样地叫了几份报纸,他满脑子都是刚才没牵成的手,或是寻空儿再与她说几句话,其实根本没有心思做事。一面抓心挠肝,一面又唾弃自己太像个登徒子,只好一心二用地随意拣几页翻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持盈合上小说:“你要不要牵着我?”
    “什么?”他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能拒绝,“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以为她害怕。
    哪想有人眨巴着眼睛:“我看你的余光一直在这上头,以为你想牵呢。”
    这小狐狸崽子……他深吸一口气,简直有点不敢看她:“车上人多,我怕咱们走散了,岂不是无妄之灾?”
    耳边传来一声快意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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