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凤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在她听来,是那般苍白无力,带着克制的镇定,似乎极为忌惮男人,“求大哥不杀她。”
    他一生何来求字,无非为了两人,一人是她,一人便是眼前的亲大哥,自小长在京里的兄长,身份矜贵,是他的克星,即使是设下重重迷障,仍是逃不出他的股掌之间,当初,他应下婠婠两个誓言之时,不是没有想过今日局面,但不到黄泉不死心,仍心存侥幸,若非这一丝侥幸,他也不会耗费巨力,重新令薛家名声大振,无非要消兄长的怒气,再来寻他麻烦。
    这一切,现在看来皆是笑话。
    早在他散尽薛家家底,甚至更早之前,他放过孙虎,烧掉薛家四小姐唯一的线索之时,就惹怒了自家这位鲜少露面的兄长。
    这报应,薛凤咬紧牙关,也是不应。
    “她的命,决定权不在我手里,是在你手里。”男人望着眼前摆满的祖宗牌位,微微叹息了一声,仿佛带着数不尽的无奈,“叁个兄弟里,你是最孝顺的孩子,当着母亲的灵位更不会说谎,现在你只需要忏悔,反省自己的过错,青灯作伴,此生再不见那女子一面。”
    杀人不过头点地,男人说的话却字字诛心,一下子捉住了薛凤的弱点,薛凤不怕断子绝孙,不怕失去荣华富贵,这一切对他来说不过身外之物,当初能轻易答应,除了爱婠婠极深,也是薛老夫人不在了,无人能压制住他,但现在男人逼着他当薛老夫人的灵位发誓,以薛凤孝顺的性格,不能再说假话,他要留住婠婠的命,更不能说假话。
    发誓此生不再见,就真不能再见一面。
    薛凤深深闭上眼,哑着声道:“不厮守不如去死。大哥,你也会有情爱,逼着自己亲弟弟斩断情丝,不怕以后有报应?”
    薛凤的声音里满是不甘,甚至透着狠,听得婠婠无端心悸,她和薛凤不一样,她宁愿不要情爱也要活着。
    听到那男人轻轻笑了一下,声音还是那么悦耳动听,优雅至极,“我的报应早就来了,无需受你这般诅咒。小凤,我也是为了你好。”
    薛凤讽刺一笑,摇头直笑,眼角留着妖异的余红,“不是,你不是为了自家兄弟,我和叁弟从始至终不过是你的傀儡,一个掌钱,一个掌权,为的是以后方便铺你的路,坐稳那位子,而我散尽家拆,相当于断你一臂,大哥怎么会不恼?”
    男人静静听他说完,并没有否认,笑道:“你何止瞒我这些,孙虎的事,我实在恼你,奈何你是我亲弟弟,”祠堂陈旧积灰,他伸手掸走衣袍上的烟灰,“今夜我还要回京,你早些发誓。”
    “我不会对母亲说假话,也不会和她分开,”薛凤声线清晰了当,“她死就死了,我跟着她一块去。”
    男人轻轻发笑,总算微微恼了,“好,烈女子都比不得你,那就让你彻底死了心。”他抚掌一下,婠婠面前的屏风被拉开,视线豁然开朗,她一下子看到了半跪在牌位面前的薛凤,而那个男人则坐在一边,面前摆着一架小屏风,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仿佛身份不大见光,只有声音传出去,是在对她说话,“刚才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小凤平时做事机灵,唯独在男女之事上,单纯要命,你这么欺负他,要么爱他极深,要么恨他极深。就当你是前者。”
    顾长清托着食盘走上来,盘上有一杯酒,酒色深红,颜色像极了鲜血,婠婠光是看着,眼皮跳个不停。
    “生死酒,”男人开门见山道,“你爱小凤,就喝下去。稍后,我也会送他下来,成全你们。”
    男人分明是最轻柔优雅的语气,杀意显于无形,哪里还有婠婠选择的机会,今天她不愿喝也得喝,婠婠浑身不寒而栗,薛凤更是一听生死酒,脸色大变,深知这酒的利害。
    他几乎要上来,打翻盘子上的酒,屏风里的男人轻轻咳嗽一声,有武功的顾长清轻巧躲过,稳稳端住盘中的生死酒,一滴不洒。
    薛凤被两名心腹制住,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挣扎越厉害,制得越紧,将他整个人死死按在地上,动不能动,眼睁睁要看着婠婠去死。
    更撕心裂肺的是,男人以最直白惨淡的方式告诉他真相,叹息着,“小凤,你设下天罗地网防我寻到,可不过半年,便露了破绽,天王老子也没这么大能耐,多亏了你的心上人。”
    是婠婠趁着薛凤不备,向外界传递消息。
    于是薛凤在周围设下的重重机关,一切天罗地网皆被打个散尽。
    他枉作痴情人。
    薛凤眼神瞬间绝望了,死寂一般死死盯着婠婠。
    婠婠看着摆在面前的鸩毒酒,她害怕得后退,更不敢承受薛凤要吃人的目光,颤声道:“是你,先违背了誓言。”
    是他说要散尽家财,断子绝孙。
    他只做其二,不做其一,在她看来,便是告发他的最好理由。
    可若真是有情,只盼着朝夕相处,缠绵一世,怎么会互生怨怼,还是不爱罢了。
    这一个字一个字往心里劈去,仿佛被当面狠劈一掌,薛凤脸色煞白,咬紧牙关,双眼猩红。
    婠婠不自觉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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