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宪州城已经依稀出现在视野中。
    完颜宗哲未曾想到,这座在南征时不战而降的小城,却在今日需要他动用万人大军来围剿。而且,自己的命运也紧系于此。
    “就地扎营,东西各派出探马前出十里。”完颜宗哲下令道。
    “大王不马上围城吗?”乌里延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着急,这帮贼人要是想弃城早便弃了。”完颜宗哲道,“再说他们能往何处跑,跑去太原府吗?”
    “大王的意思是,今日先养精蓄锐,明日再攻城不迟?”乌里延真道。
    完颜宗哲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虽然他口中一直是叫的“贼人”,但他心里也知道城中这伙人绝非是寻常“山贼”那么简单。
    这伙人居然处处算计自己,不仅用诡计重夺了宪州,截断了自己的后路,还在半路设伏企图摧毁大军的辎重。
    其布局之巧妙,用心之险恶,的确是自己未曾料到。
    而从这伙贼人想烧毁石砲车的意图来看,他们显然是想死守宪州,凭借据城之利与自己决战。
    完颜宗哲心里也承认,此前是有些轻敌了。所以,这场攻城之战切不可再大意,必须毕其功于一役。
    不过完颜宗哲心里还是有底的,自己手握万人之众,石砲也还有十架,只要自己不再犯错,攻下宪州绝无问题。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皆会失去意义。
    明日一早,便会让这伙贼人知道何为螳臂当车!
    ??
    卯时点卯,卯初二刻,大军出营。
    除东西两面各派出一千人马围而不攻之外,完颜宗哲将其余人马悉数在北面展开,骑兵护住两翼,弓弩手和石砲车压阵,大军徐徐向宪州城开来。直至一箭之地,才停了下来。
    万人之众,旌旗烈烈,如黑云压城。
    完颜宗哲策马走在中军,可越往前走却越觉得有些不对。
    远远望去,眼前这座城的城墙一片雪白,阳光一照还有些刺眼。
    “这??”完颜宗哲勒住了马缰,一脸迷惑地看着眼前这座冰城,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汪先生,这城墙发生了何事?”完颜宗哲扭头问道。
    汪准也一直在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冰城,若有所思。
    “回大王,以老朽之见,此乃贼人故弄玄虚之作。”汪准道,“不过是虚张声势,自壮其胆罢了。”
    “那城墙之上是冰吗?”完颜宗哲道。
    “应当是,估计乃是以水浇城,借这寒冬之力凝结成冰。”汪准道,“这冰面湿滑,或会影响我军兵士登城。”
    “这伙南蛮,倒真是诡计多端。”完颜宗哲冷笑了一声,“他们真的以为,以冰筑城就可挡住我万人大军吗?”
    “大王所言极是,区区一层寒冷又岂能有回天之力。”汪准道,“何况我军有双梢石砲在,不妨先轰他几砲。”
    “好主意。”完颜宗哲点了点头,然后下令道:“传令,石砲轰击城墙!”只见令旗一动,已经一字排开的石砲车纷纷开始装弹,砲手们一阵忙碌。
    “自由射击!”完颜宗哲大叫了一声。
    话音一落,石砲车纷纷发出石弹被抛出的声响,酒坛般大小的石弹朝着城墙飞去。
    轰然之声次第传来,石弹砸在墙上,溅起了无数冰花。随着十枚石弹落下,宪州北城的城墙外仿佛下起了一阵雪,一阵阵白花飘落。
    但仅此而已。
    城墙上有兵士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被石弹砸中的城墙,然后兴奋地叫道:“冰层未破,城墙完好!”
    吕子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下令道:“注意观察,金兵未进,不可擅动。”
    作为守城的主将,吕子侯其实一直对这冰封城墙之法心存怀疑,担心这根本挡不住金人的石砲。
    双梢石砲的威力,他亲眼见识过,而且不至一次。
    当年在雁门关的兵寨,金人就是用双梢石砲连续猛轰寨墙,最终将夯土所筑的寨墙轰塌,金兵趁势杀入,破了兵寨。
    吕子侯也仔细测量过宪州的城墙,城墙不仅高不过二丈,厚也只有丈余。这不仅使得城墙上能放置的兵力有限,也经不住石砲的连续轰击。
    而这夯土所筑的城墙,一旦有一处被轰开一个缺口,就很容易成片坍塌,土崩瓦解。
    所以,能否挡住金人的石砲便成为了守城成败的关键。而从眼下看来,这冰封之法还果真有奇效。
    “再放!”完颜宗哲也看到了城墙上的景象,城墙依然白得晃眼,似乎毫发未伤。
    石弹又呼啸而去,十架双梢石砲交替发射,又有数十枚石弹砸在了城墻上,雪花飞溅,白雾茫茫。
    守城的义军们纷纷躲在墙垛后面,城墙被震得不住地晃动,不少人也已经心惊胆战,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有一名士兵还准备向城下跑去。
    吕子侯一把将这士兵扑倒在地,然后大声叫道:“切莫慌乱,金人的石砲射程有限,暂时轰不进城内。大家各自注意隐蔽,不要探头,不得擅动,违者军法从事!”
    吕子侯心里清楚,这些守城的义军大家多未经战阵,更没见过石砲,一时被吓得有些惊慌失措也是难免。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稳住军心,别让他们的心理防线先崩溃了。
    石砲停了。
    略微等了片刻,吕子侯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迅速察看了一下城墙的情况:冰层依然未破,只是留下了无数凹陷。
    吕子侯心里大大松了口,他迅速沿着城墙向东面跑去,在城楼往东百步左右,正是一处城墙的“马面”所在,也是城墙上最宽阔之处。
    左洪恩的六架虎蹲跑便分别放置在马面墩台上。
    这些虎蹲砲也是专门为金人准备的,以牙还牙的利器。
    不过,在吕子侯看来,这几架为数不多的虎蹲砲不可轻动,应该用来专门对付金人的石砲,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且以他以往的经验来看,金人的石砲一旦轰击城墙未果,便会换上火毬、烟毯等其他弹丸,往城墙上或城内轰击,以引发大火。而一旦更换弹丸,射程也会变短,金人的石砲则必须要再往前移。
    这也是一个摧毁它的机会。
    果然,眼见石砲连发五轮却根本没有撼动城墙,完颜宗哲是又惊又恼。若是轰不开城墙的缺口,也是意味着只能依靠云梯和鹅车强攻了。
    “传令!”完颜宗哲猛然举起了手,准备下令开始攻城。
    “大王,可先令石砲换火毬轰击,以打乱敌军的城防。”此时,汪准在一旁连忙道。
    完颜宗哲举着的手停在了半空,他顿了一会儿,然后道:“先命四架石砲前移三十步,用火毯轰城,让盾牌手前出护卫。攻城前军准备。”
    随着一声令下,四队盾牌手从军阵中冲出,在前方筑起了四道盾墙。随后,四架双梢石砲车被缓缓推出,前移到了盾墙之后。
    看着金人的石砲车往前移动,城墙上的吕子侯心下暗喜。
    他连忙命令士卒将事先准备好的,以水浸湿的沙袋复在城垛上。然后朝左洪恩问道:“左统领,射程够了吗?”
    左洪恩闭上了左眼,向前伸出了右手拇指,朝城下的金人瞄去,反复测算着距离。
    “差不多有六十五步,若是算上这居高临下之势,应该够了。”左洪恩道。
    “好!左统领可自行决断,一切以摧毁金人石砲为要。”吕子侯道。
    “明白。”左洪恩答应着,然后朝身后的砲手道:“准备装弹。瞄手注意,务必在三砲之内命中金人砲车,不得有误。”
    “得令!”
    数道石弹的弧线又划破了天空。不过,这次却是从城墙上飞来的。
    “不好。”完颜宗哲心里暗叫了一声,他千算万算,也未算到这城中守军居然也有石砲。
    转眼间,一枚石弹呼啸而至,砸在了挡在一架石砲前的盾墙左侧,两名金兵顿时被连人带盾砸得飞了起来,血肉模糊。
    金兵砲手们也一阵慌乱,几名负责拉绳的砲手吓得连手中的拉索也掉了。
    完颜宗哲一时急得也顾不了许多,他一催战马朝砲车冲去。边跑还边叫道:“不用理会,速速装弹还击,还击!”
    因为他清楚,此时再让石砲后撤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城中的石砲也未必就能射准,如今之计,只能尽快开砲,以压制城上的火力。
    说话间,又一枚石弹落了下来,又砸倒了三名盾牌手。也几乎就在同时,金人的石砲也射出了一枚火毬,带着火焰飞向了城内。
    数团火球在城墙上炸开,好在有湿沙袋抵挡,火毬的威力打了折扣,并未引燃城墙上的杂物。
    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士兵被火星砸中,被烧得哇哇真叫。
    此时,第三枚虎蹲砲的石弹也到了,这枚石弹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双梢砲的横杆上。
    随着一声巨响,石砲被砸得散了架,飞起的木头还砸伤了两名砲手。
    完颜宗哲又向两侧望去:此时,四架石砲中有三架被城上飞来的石弹命中,顿时哑火了。
    完颜宗哲气得脸色铁青,也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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