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丛云老大夫正穿袜子呢,听到李可的话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臭烘烘的袜子,虽然内心有疑惑,但还是大方地把臭袜子递过去:“我是不介意,但不一定合你的脚。”
    李可吸了一口凉气,脸都差点给熏绿了,他没好气地一挥手,赶紧从炕上下来了。
    高丛云老大夫还问:“哎,你不试了?”
    李可都已经出门了。
    赵焕章看着危重的孩子正犯难呢,他诊断一番之后,昨天药服用下去,没有控制住,病情也进一步加重了,小孩嘴唇都紫了,神志更不清醒了。
    赵焕章放下孩子滚烫的手,皱眉道:“当然……我可以再开几服药,但是……但是结果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听到这话,抱着孩子的母亲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孩子父亲吓得赶紧去搀扶,然后赶紧把孩子接过来,而孩子母亲却已经吓得没有站立的力气,直接软趴趴地瘫在了地上,神情都茫然了。
    看到这个场面,杨德贵于心不忍,急的在原地打转,可他根本没什么办法。
    赵焕章微微叹一声,从医多年的他,这样悲惨的场面,他见过不少。可他又能怎么样,人力终究有尽头,他也只能照实说,避免他们多费钱,信骗子。好好在余下的时间里,陪陪孩子。
    “真的,真的没办法吗?”木讷的孩子父亲结结巴巴地问。
    赵焕章说:“实话讲,我……我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县医院,应该也没有多大把握。这个病,太重了,哪怕你们去地区大医院,都不敢保证。可能去北京,还有一些希望。”
    一听这话,孩子父亲脸色顿时煞白,他们已经穷的连县医院都没法再去了,北京,那是他们能去的地方吗?
    孩子父亲紧紧抱着孩子,眼中的泪水断了线一样滚落下来,他张着嘴巴,却跟哑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孩子母亲更是几乎晕倒。
    杨德贵看不了这样悲惨的场面,他几度想要对赵焕章说点什么,可是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那些神仙骗子如果真的是神仙就好了,这个孩子就能活了,这个悲惨的家庭就不会支离破碎了。
    “要不,再试一次?”
    赵焕章转过头,见李可走过来,他说:“我当然可以继续开方子,但是……恐怕……”
    李可过来问:“你已经没有办法了吗?”
    赵焕章回头看一眼小孩,然后又皱眉看向李可,他缓缓摇头,以他的经验来看,控制不住病情,这个小孩会持续恶化下去,或许丧命就在这几天内了。
    李可看向了那个悲惨的小孩,他咬了咬牙,说:“我想试试。”
    赵焕章诧异地看了看李可,然后点点头:“好,但是别给孩子父母太多希望,不然那是最大的残忍。”
    李可缓缓点头。
    赵焕章问:“你有别的诊治思路嘛?还是有别的方子要用?”
    李可摇摇头:“你的方子是最对证的。”
    “嗯?”赵焕章疑惑了。
    李可看着他:“我想加剂量。”
    赵焕章立刻皱眉:“你就想试这个?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慎重,要慎重,病人都这样了,你还打算用多少!”
    李可呼吸渐粗重,想起了孔老治那几个重症病人的时候,亦是有立竿见影之效他道:“乱世当用重典,不让我试一试,我不会甘心。”
    赵焕章眉头皱的更紧了,他问:“那你想用多少?加倍吗?石膏用到六钱吗?难不成你还想用到一两啊?乱世当用重典,你想逼别人造反吗?他的身体经得起石膏药力的摧残吗?”
    一直在旁边急的团团转的杨德贵挤过来说:“我觉得李可说的有道理,小时候我奶烧饭,就什么都不舍得放。盐也不舍得,醋也不舍得,那烧出来的东西能好吃吗?不加足了,味道能够吗?”
    赵焕章理都不想理他。
    穿好了鞋袜的高丛云走了出来,问:“咋了?”
    在得知这边的情况之后,高丛云忍不住说道:“李可啊,让你慎重,一个是要顾及病人的身体和病情,另外一个也是保护你自己。”
    他把声音压下来:“用和平药,没治好,那可以说是这个病治不好,我们经得起任何人的审查。用峻猛药,没治好,你是说治不好,还是治死了?这就是古代那些御医为什么老开和平药的原因,人家是弄不好是要诛九族的。”
    赵焕章也压低了声音:“你昨天不是在问中医废止案吗?那一次,我们赢下了医术,却赢不了人心的偏见。这么多年,中医早已苟延残喘。西医医死人事小,中医医死人事大,因为评判标准不是我们中医说了算的!”
    高丛云也劝:“尤其是我们这样出身的人,更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李可再度看向那已经崩溃的一家人,还有危险至极的孩子,他还是那句话:“我想试试,我不甘心。”
    赵焕章抓住了李可的手臂,眼睛紧盯着他,问:“你忘记你启蒙老师怎么进去的吗?你还想再进去吗?”
    李可缓缓抬头,与赵焕章对望,他说:“那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赵焕章一怔。
    李可道:“在那一刻,他只想着用尽浑身办法去救人,从来没有想过若是救不活,自己会如何,他从未考虑过自己,只是一心赴救。”
    最后四个字,让赵焕章和高丛云齐齐愣住了。
    李可挣脱掉赵焕章的手,就要往病人那边走。
    高丛云急忙问:“你不怕吗?”
    李可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画面,是那个贫穷的年轻车夫拉着他的画面:“我不敢害怕,因为我内心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
    说罢,李可迈步朝着那家人走去。
    一步踏下,耳旁似乎又响起了那日在前门火车站旁的宣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再步踏下,耳旁声音更隆:“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再步踏下,是一众学子对着天下人大声承诺的画面:“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眼前画面散去,李可看见了病入膏肓的幼童,他嘴里轻生重复:“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需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李可缓缓蹲了下来,抓起了孩子的手,也抓起了这一家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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