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桶,将那些被他按出来的褶皱拍了拍:“哦……啊,晓得了,这次么……放心,稳当得很……走了走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竟是一溜风不见了,院子外的贴身丫鬟看燕王疾步跑出来赶紧将大麾给他系上。
    今天入宫是不让坐轿子的,理由依旧是人多,燕王骂咧咧的上了马,大队人马才出了王府胡同,燕王的仪仗就被京城的百姓堵住了。燕王微微探身望了望,只见黑压压的全是人,又看到远处大街绢灯亮得可爱,情绪好了些,咧开嘴嘿嘿笑了一下:“人真是多啊。”坐了回去,老老实实的等前方仪仗开路。
    从前半夜起,整个京城就开始了忙碌,皇上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对人的态度都好了几分。大臣们纷纷松了口气,看来今年这年该是好过的了。皇城内的人也终于和气了起来。
    终于到了卯时,东春明门的城楼燃起了炮仗,厚重的朱红色大门被推开了,秦王的队伍已经在门外编整整齐,符令的官员宣读了谕令,士兵放下手中的兵器开始入城。
    又是一年!熟悉的京城!秦王冲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微微的笑了一下,然后驱动了身下的马匹――我又回来了。
    四周的百姓欢呼着,青石板的道路被马蹄叩得嗑嗑发响,顽童从人缝里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这些威武的军人,口中发出惊叹的喊声。
    一路行至皇城――大辰宫,队伍停在了大辰宫正前的兴安门。一行的千余士兵纷纷下马,由前来迎接的百官让出路来,分流进了左右金堂――他们使不能进禁城的,今天他们就将留在这两处宫殿内举行宴会和典礼。这次人虽多,但真能进禁城的人很少,因为战事还未缓和,胡家的人都不能回京,走在秦王右手的这次是魏池。
    魏池站在秦王右后侧接受了百官的致礼,礼毕后复又上马。过了昭讯门、延正门、泰安门,最终抵达帝国的中心――大辰宫宣正殿。
    继殿试以来,这是魏池第二次见到这座宏伟的殿宇。初升的太阳为她勾画出了轮廓,还有廊下的礼官,武官,各部大员的身影,在殿内的高椅上坐着这个帝国最尊贵的人。
    魏池突然笑了,翰林院与大辰宫只有一街之隔,然而自己离她却是那样的远,曾一度认为自己永远无法再到达的地方,今天终于来了。魏池翻身下马――不再是文官,这姿势不逊于身边任何一位将军。魏池整了整官袍,跟着礼官向大殿上走去。
    “宣!秦王殿下觐见!
    ☆、第七十九章
    79【建康六年】
    京城的冬天冷的干燥,风总是很大,许多老大人都被风吹得有些难受。比起这些有些衰弱的老者,正殿前方那十几个背脊挺得溜直的军官实在是威风挺拔。秦王作为最高领袖先一步进大殿觐见。少顷,又有礼官将诏令传达下来,余下的十一个人也整顿了衣冠准备入殿。廊下是检阅礼仪的官员,魏池解下腰间的宝剑递给他,那人接过宝剑退到一旁,他身边的一个礼部官员暗暗的拉了魏池一下,魏池回头一看,却是同科的举人冯初人――原来是在礼部么?魏池对他一笑,他也是一笑:“诸位将军请!”
    长长的五百级阶梯缓缓延伸到尽头,魏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委署护军参领魏池觐见!”身后的诸位将军也依据同样的法子报上的名号,大殿太监依次将姓名通报,然后又由礼官领着众人往宣正殿内走。
    皇长子陈熵年仅六岁,因为皇上宠爱,此时也在大殿上位端坐。小孩子忍不住好奇:“父皇,方才第一个报名的将军声音好生洪亮动听,不知是何人?”
    陈y对他微微一笑:“他可不是什么将军,他是上一届的科举探花。”
    正礼之下自然容不得多问,陈熵只好坐直了身子,等那一众将军上来再好好看。
    出乎陈熵意料之外,那个叫魏池的人长得和其他人并不相似,但离得太远,只看到他风度翩翩举止典雅。
    陈y例行问了客套的礼话,礼部官员将早就备好的颂词唱念了,投入鼎炉焚了,又将赏赐的册子拿出来将官爵封号念了,再把个人的册子分发到个人手里。
    魏池自然是没有得爵的,那册子其实也就是给胡润之又加了一层,逝去的耿祝邱也没能封爵,只是将耿家老祖宗――耿金忠封了右柱国,这是正一品了,升了整整两级。
    礼节行毕已经将近中午,大家站着跪着也都整整一上午了,皇上和皇长子暂时去侧殿更换礼服,宫中的小宦官们抬了筵席用的软椅、桌几开始铺呈。按照文尊武卑的传统,最上层应该是内阁和各部的尚书,但这是庆军功的筵席,故硬在最前排前又排了十一套家具。这一群人中,魏池是唯一一个武制文官,刚好是十个单一,他的位置正好排在了右侧最前,并排的台阶上就是秦王和燕王的席位,斜对面是太傅郭态铭,宗人令充曲原、宗正宗人向鉴秋等一品官员,内阁的四个人排在他们左侧。
    大殿的炭火烧的很旺,魏池偷偷松了衣袖,秦王离他不远,看他脸上有汗,笑了一下对同席的燕王说:“魏池这个人不错。”
    燕王被茶水烫了一下:“多谢皇弟这一年的照看!”
    秦王又看了魏池一眼:“倒是没有,封义能守住,他要得个首功。”借着这个间隙,秦王略略将封义的事情讲了一二:“封义的墙都被烧坏了,援兵去的时候,门都打不开。”
    燕王虽然知道魏池当时身陷险境,也了送信让秦王派人接应魏池离开封义,但是后来魏池去没去他也不知道,等到知道魏池安危的时候,封义已经告捷了。他没上过战场,但看到秦王神色肃穆自然可以料到战事惨烈,想到自己竟然一手将魏池推上战场,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后怕。
    燕王略略侧了侧身子,虽然中间只隔了一个人,但离得很远,只看到魏池脸色很白,似乎是瘦了不少,此刻正坐得端端正正的,并没注意到这边有人看他。燕王叹了口气:“皇上对封义什么看法?”
    秦王笑了:“好糊涂啊,我也才回来怎么能知道?”
    燕王喝了口茶:“别管说什么,只记得不准魏池再上战场了,折腾的我受不了。”
    “是挺折腾的,”秦王将魏池许许多多的莽撞事中挑了一两件平淡的来讲:“三四月份的时候,他探路就险些被漠南游兵捉住,就是后头去救他也是很惊险,晚一步就是收尸了。这人倒是胆大得很,横穿了敌军跑回来,呵呵,单看那张脸还真是不像这么大胆的人。”
    燕王暗暗惊魂,心想这人果然是胆大:“还是让他回来做文官好些。”
    “其实他是个打仗的料,”秦王真诚的说,只见燕王把头摇得打鼓似的,连说了三个不可,也就答应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皇上、皇长子回正殿赴宴,中午一顿吃得并不热闹,特别是比起留在皇城外围左右两金堂的将士们来说,这边真的是拘谨太多。当那两个殿宇喝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这边正小口而安静的进餐。只有半个时辰,丰盛的菜肴迅速被撤了下去。幸好前几日魏池已经过足了饭瘾,这会儿已经不痨肉酒了。
    休息半个时辰饮茶,下午又是冗长的仪式。魏池精神奕奕的样子,这不是装的,因为仪式结束之后,天家要亲自宣布在座十一位军官升迁的懿旨。
    说句让王允义难过的话,魏池入兵部本就没揣什么为国尽忠的高尚心思,这一年折腾到现在也就盼望最后能得点甜头。之前杜棋焕劝他留在兵部,但谁料到自己先于王家军回来了呢?这次调遣只怕是要听天由命了,沮丧之余,魏池也多了些好奇。
    终于,开始念升迁了,魏池面上平静心中却是忍不住发毛。看来是先念诸位将军……魏池含笑等待……第九位,第十位……第十……
    第十……?
    礼官合上文件行了个礼,退到一边。皇上起身上前微微一笑:“这一年,辛苦诸位将士了!秦王!也是辛苦了!今夜诸位爱卿就不醉不休了!”说罢举起酒杯敬了秦王一杯,又敬了众人一杯,宣布晚宴正式开始。
    等等!等等!魏池哭笑不得,第十一呢?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听漏了。身边的这几位也似乎有点意外,但大殿之上怎样也要稳住情绪,只是好奇的多看了魏池几眼。
    魏池不敢东张西望,酒席上来之后大家开喝,三巡之后氛围也逐渐欢快了起来,魏池笑得甜甜的,与世无争的模样十分可爱。
    “哟!”提前许久回朝的陆俊看到魏池坐在首座:“没升迁还这么高兴?”
    坐在他身边的是佥都御史咸毕玖,这人和陆俊臭味相投:“大人此言差矣,魏大人论来头――他是吏部侍郎贡洲的学生,贡老这会儿正病着,病得这宴会都来不了,自然拿不了主意。论上司,以前是翰林院的人,往翰林院升?现在算半个兵部的人,往兵部升?论以后……嘿嘿,王将军不是还没回来么?”
    陆俊一肚子坏水:“不是还有咱们太傅么?”
    咸毕玖也坏笑:“可不是?这次不知道又是个什么说法呢?”
    两人哈哈笑了两下又说到别处去了。
    魏池自然不会露了诧异,只是老老实实的守着本分,心中默默一琢磨――之前的行李都让人送到的翰林院旧部,是要回翰林院?这倒是不会的……说起来更像是没法子定夺似的。当然,不能定夺也不见得是坏事,毕竟王允义人还在漠南,战事终究还悬而未落,观望也不错。
    虽然大家都拘谨,但是仍旧是闹到了后半夜,考虑到前方将士疲顿,皇上特地下旨让体力不支的老头们和军官们先离宴。
    话是这么说,这群军官并不像那群老头那样能时常来宫里,这会儿恨不得把椅子坐穿,都说不累不累,又恭维了许多官话,就是不走。魏池自然也不敢走,刚想装模作样推辞,突然看到秦王偷偷对自己扬了扬眉毛,魏池皱着眉扶了额头,装作偏偏倒到的样子,口上说着无妨,身子却慢慢软了下去。
    大家哄笑着说魏大人醉了,燕王跟个傻愣一样跑出来:“魏大人该去休息了!”
    话还没息声,坐在对面的太傅郭态铭发了话:“自然该去休息!派人送魏大人回翰林院!”
    皇上一点头,立刻就有宦官扶着魏池下去醒酒休息,燕王手足无措,讪讪的坐了回去。
    魏池被扶到外殿小阁的茶间里,那里早备好了各种醒酒的果子和茶水,魏池随手接过一样喝了一口,是梅汤茶,味道很好,酸酸的非常适口。
    “不劳两位了。”魏池客气。
    当然也只能是客气,两个宦官尽职尽责的服侍装醉的魏大人醒过了酒,又一路伺候魏池上了回府的轿子,并送出宫门交到魏池家人手上才回宫。
    黑色的小轿外面站着益清,一年不见却不大看得出变化。
    “益清!”等沉重的宫门吱呀一声关拢,魏池走过金水河,笑着对他招手。
    “大人!”益清正捧着暖炉取暖,突然看到魏池竟是喜不自禁连奔带跳跑过来:“大人!”
    “哭什么?”魏池给他抹眼泪:“你倒是没怎么变。”
    “大人!……瘦了!”益清哽咽着说不出话。
    魏池拍了拍他的背:“好了,都好了,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去吧……不知何时又开始下的雪铺白了整条道路,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年前的京城安静慈祥,百姓们都已熟睡,就是那柳街花巷也不再喧哗,只留下个黑黑的胡同口,魏池坐在小轿子里,心中不再臆测朝廷的种种动向,只是把心安放到了最稳当的地方。轿子后面是急躁的呼吸和马匹不耐烦的鼻喷――益清吵着要牵那牲口,可惜这家伙在魏大人那里看着老实,到了自己手上却跟一头驴子一样倔傲。魏池听到益清忍不住呵斥,还净是些文邹邹的句子,笑了几声后抱了暖手的炉子,满足的听着更夫悠扬的唱声闭上了眼睛。
    依旧是老样子的翰林院,这场欢宴并没给这里带来热闹的气氛。相反的,因为年关近了,学士大人们大都已经收拾回家。进了别院后更是连点人的动静都听不到了。陈虎是随着行李提前一日到的,他没料到这辈子能进这么个神仙的所在,手脚都在哆嗦。跟他交割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魏池的书童。书童和魏大人一般的年龄,但是傲气十足,看到蛮垛垛的陈虎后立刻表现出了不满。陈虎初来咋到心中又忐忑在先,虽然年龄大许多,但也只能傻乎乎的听他摆布。
    听到院门响,陈虎哧溜一声跳了起来往门口跑去:“大人!”
    魏池把手中的暖炉递给他:“一日不见而已,怎么高兴成这样?难不成益清欺负了你?”
    猜得倒是挺准的。
    陈虎没看到益清恐吓的眼神,傻乎乎的笑:“哪里哪里……水都烧好了,大人要去洗澡么?”
    陈虎是正经的军人,虽然负责内勤,但是真要论地位那是比益清高许多的。但是这年头就是文章为尊的风气,陈虎顶多背个三字经,自然会被益清看不上。
    果然,益清听到陈虎擅自动了家具,心中已是一股无名火,魏池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不得无礼。”
    泡了澡,魏池躺在熟悉的暖被里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沉沉的睡着了――此后是三日连休,直到腊月二十五,这三天定要好好睡个舒服!
    魏池这这边合眼好一会儿了,宣正殿的宴会还在继续,等到散场已经正三更。燕王也算是走得早的,回了府上正要去休息,却看见戴桐s坐在门房里跟个鬼一样。
    “怎么了?”燕王吓了一跳。
    “要事相商。”
    进了书房,燕王喝着手上的暖豆汤:“大半夜的,什么事情明天说不得?”
    戴桐s并不理会这人兜圈子,只是开门见山把话摆明:“对于魏池,王爷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燕王愣了一下,端起豆汤继续喝。
    戴桐s哼了一声:“王爷,皇上的心思您是知道的,王府的人脉,说来难听,除了那几位不中用的老大人,只有魏池这么一个台面上的,您要是也舍不得用了,咱们就越发单薄了。今后有了异数,如何周旋?”
    燕王垂下了头:“他还年轻,仕途也是好的,如今拼了命换回了名声……实在是……更何况两年前那件事,本就做不得数,我老早就后悔了。”
    戴桐s笑了一下:“王爷一向自称和魏大人是知己相交,在下今天看来,王爷倒不如旁人看得明白。既然您贵为王室都能为他着想,他区区学子又怎能不考虑王爷的安危?”
    “我……”燕王放下手中的瓷盅。
    “王爷!”戴桐s按上了陈昂的手腕:“不可再迟疑了,当年的险境难道王爷竟是忘了么?若不是心慈手软,王爷何以落到这个地步?就是秦王也有封地、差职!若燕王府再度示弱,今后即便是被皇上革除也没人能说上话来!现在的时局已经不能再退!皇上根基不稳,正是我们积攒实力的时候,若是错过了,那真是寒风折衰草,没有生机了!”
    秦王帮衬不了一辈子的!戴桐s想说,但是还是咽了回去。
    陈昂抬头看这书生,他微胖、看起来慈眉善目,当日与他相遇畅谈之时只觉得他学识渊博,后来才知道这人黑厚学精通得厉害。因为认识了这个人,自己第一次算计了秦王,因为认识了这个人,自己从夺嫡之争中全身而退。也是他,让自己去结识一个叫魏池的年轻探花,想用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物为燕王府挡去宫内大宦官们捅来的暗刀。
    料事如神的戴秀才,魏池成了他预料之中的第一个异数。
    不巧,也是他人生的异数。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就快出现了~~呵呵
    ☆、第八十章
    80【建康六年】
    进了腊月,每日都有新鲜的事情要做,大人们忙着,孩子们等着热闹。除了翰林院门口冷清的街,望向西南边的大道,家家户户已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年前采办的各类俏丽的物件都已经装扮了起来,小厮内务们忙着清点年货,一大早就忙起来了。
    “魏大人?”赞喜司直郎刘大人家的三儿子正数点着佃户送来的鸭鹅。
    “刘公子。”魏池也同他点头问早。
    小刘公子看魏池穿得颜色素净,心中暗暗一默料出了个大概,又看他身后跟着不甚眼熟的军官,知道定是要到耿家去:“大人这一年可是辛苦了。”
    魏池停了马匹下来:“刘公子言过了,我也多有些日子不来拜访令尊了,年后一定来叨扰。”
    “大人可不要食言,”小刘公子暂抛下那一众佃户:“家父若是得知了,定是从今儿起就要欢喜起来呢!”
    “客气了,”魏池笑道:“公子忙自己的。”说罢同他行了礼,上马走了。
    “呵呵,”小刘公子笑了两声:“这也是吉人天相,柔柔弱弱的魏大人倒也算是平安回来了。”
    一旁的佃户忍不住来搭话:“听说魏大人也是瞧着秀秀气气呢,封义城上可是连死人都吃了……”
    “呸!”管家唾了一声:“大过年的,说些什么话?”
    小刘公子却吃了一惊:“你说的什么?”
    那佃农哪还敢再搭话?讪讪的退到了一边。小刘公子觉得自己没听清,再回头看的时候,魏池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魏池到了耿府正门,通报了门帖,全身素孝的门房将他让进门厅里等着。魏池虽然和耿炳文熟,但是耿家大得很,长辈和小辈们隔着几堵墙,魏池还没进过这边的门。这样大的事情耿炳文自然是在这边府上,魏池来之前也是通报了口音了,所以耿炳文一见门帖就急急的赶了出来。
    “少湖!”耿炳文扶了扶头上的白帽。
    魏池放下茶站起身:“……唉!”
    耿炳文百感交集:“辛苦你了!”
    两人自门厅往内走,这一片素白在这个时节显得有些尴尬,哀报是一个月前到的,家中人悲恸之后也不得不把一干事物腾到一旁,先将哀悼之事放到前面。皇上的态度此刻倒是难得的鲜明,赏赐嘉奖之后专程派人送了礼束仪仗过来,深宫中的耿妃也得以省亲一日。除此之外还特地从内库提调了三百两纹银,一百九十两金锭做礼,吩咐了内务府的人送来。
    耿家蒙受两代君王恩宠,但是宅院依旧修得朴素无华,魏池今日进了住长辈的正宅也觉得房屋花园不过如此。心中难免想到:几年前王家为了避嫌而不肯搬到新宅,如今看到耿家的光景才知道为何皇上独独对他家没动过疑心。
    正厅大院是停棺的地方,魏池看到香炉里好些燃尽的香梗,强笑道:“我倒是来晚了。”说罢,点了香,摇灭了,恭敬地拜了三拜。
    等魏池礼毕,耿炳文带他一一敬过了长辈。这些人虽然多不在朝为官,但是魏池的事情自然是听说过的,都说流言止于智者,耿家的许多人还是信他德行没有败坏。否则当年就算耿炳文如何去求,这些长辈也不会同意调魏池入军队。
    “魏大人,我家老爷子特地吩咐,如果大人来了,定要让他见见。”老大人耿其临和魏池礼毕之后,朗朗的说。耿家除了耿炳文以外都是武官,且多已经卸职修养了,这位便是耿家老爷子的长子,先皇的前锋将军。
    魏池有些惶恐,匆匆的理了理袖角,同炳文暂别,随着这位大人进了内厅。
    耿金忠,如今已经封了右柱国,算作是位极人臣了。只是兵家可哀,升官加爵往往不是喜事。
    “魏大人?”老头子精神矍铄。
    “回父亲的话,是魏大人。”耿其临指引魏池坐,魏池推却。
    耿金忠叹道:“但坐无妨。”
    等耿其临退出屋去,内厅便只剩下两个人,魏池抬头看了窗外翠绿的松柏,忍不住悲从中来。
    耿金忠撩了撩一脸的银须:“桌上的酒,魏大人自取。”
    魏池一愣,这才看到桌上是有一坛酒,泥封上老腊黄桑桑的,坛身盖着官印。
    “这……”魏池想起了什么。
    “他信上没交代别的,想必那时魏大人已经做得稳妥了,只是提到了魏大人嘴馋,让老夫记着这个。他就惦记着这一坛呢,当年刘家酒鬼得了先皇的好处均给他的,他当做宝贝伺候着。”
    “我……”魏池险些滴下泪来。
    “放心,”耿金忠看魏池推辞:“刘家的当年也留了一坛,前些日子已经送来给解了酒瘾,这一坛大人放心痛快,倘若留了一滴,那就是辜负了茗俨的好意。”
    魏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起身,将那泥封掀了,才掀开便是满室的芳醇。魏池就着坛子饮了一口:“好酒!”
    耿金忠哈哈一笑:“果然爽快!”
    酒味甘洌清爽,说是坛子其实也不过环臂大小,外加磁壁厚实,内藏也不过半升不到。耿金忠看魏池喝了一口后将坛子封了,叹了一口气:“谢耿将军的好意。”
    “魏大人可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
    魏池不解其意。
    “这酒叫碗来香,又叫晚来香。窖藏耗时最久,味道柔绵不厉。你可知道茗俨一世武将为何对这不烈的酒情有独钟?”耿金忠淡淡一笑:“他少年时候也是狂妄得很,和那刘家的都是不省事的,做长辈的说了多少话也不肯听,只是一味的往艰险的道上行事。后来得了教训……而后是这坛酒,最耗人功夫,伺候的倒不是她,养的却是自家的修养。你……”耿金忠看魏池沉默不言:“自来了朝廷,当日斗文,名冠全场,后来辩驳大学士屈念慈名震翰林,再后来冒天下之大不韪结识皇亲,这次封义也是铤而走险。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能坐上正五品,古今少见。可是,小魏大人,这是好事么?”
    魏池感到后背一寒。
    “这些进退的道理,耿炳文懂不得的,别看他比你大十岁,他是懂不得的。茗俨这辈子受了多少磕碰,到最后才悟了出来?他信上多提到了你,你这样行事,走不远的。”
    “愿听老大人的指教。”魏池诚恳的说。
    耿金忠招手让魏池过来,看着这张年轻的脸,耿金忠刚毅严肃的脸慈祥了些:“茗俨一辈七个兄弟,你这般大的时候我都没能在他们跟前,等到我闲下来了,他们也都是老头子了。就连孙子一辈也都是有了家室的大人,重孙们也隔得远,和我亲近不上了。我对他们都是有愧的,许多事情过了才知道,过了就真是过了,再要重头来过只能是是妄想。”
    魏池默默地握住那双沧桑的手,触感是那样的坚硬,一种有别于老者神采的苍老。耿金忠摸了摸魏池的头:“本该我教他的,却是先皇给了他那坛酒让他去悟,可见我不是个好父亲。如今这坛酒交付于你……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魏池想到那日耿祝邱命他随秦王的人离开,气急败坏。
    “你是个有悟性的人,走吧。”耿金忠点头示意:“老夫也累了。”
    走出偏阁,魏池将抱着的酒坛递给陈虎:“你去敬过香了没有?”
    陈虎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魏池叹了口气。
    耿炳文迎了过来,耿其临说:“魏大人就交给你招待了。”
    两人没有过多言语,别了诸位长辈一路往西边院子去。拐过了正厅,旁边是花厅,再往后是书房。有别于别的武家,耿家多是儒将。魏池默默在那书房面前站了一会儿,想起封义城中的那间小书房,里面豆大的油灯挑起了自己的希望。
    “炳文,我有没有变?”魏池自嘲的笑了笑。
    “真没怎么变……”耿炳文当真依言老实的打量了起来:“原本以为你会壮一些,结果……哼。”
    书房外,一院的梅花红艳夺目,白雪之下更显得那红色倔强。
    “这花……开得真好……”魏池叹道。
    “都是叔叔种的,自我小时候这些梅花树就是这样的好了。叔叔种了她们就是用来窖酒的,东一坛西一坛,年年要挖起来,年年要换地方。我哪里知道这些宝贝?也是过年,领着弟弟妹妹们绕着这一处又是打闹又是攀折。后来被捉住了,心中怕得很,只当是这个不好说话的叔叔要赏板子了,谁知他却是不在意……叔叔和婶婶这辈子没有留下子嗣,但我想,也不算遗憾。你最后对他不离不弃,真不算遗憾了。”
    魏池看着那繁华一片,心想,我哪一世修来了福分,认识了你呢?
    “不说这些了,”耿炳文引着魏池继续往西边走:“自秦王的捷报传过来,你嫂嫂就念叨着你的冬衣呢,说不知道你合身不。今天听说你要来早就备好了。”
    “年年都麻烦嫂嫂,真是过意不去。”
    “装?”耿炳文笑道:“去年不是还说要改袖口的花么?不觉得贤弟你哪点过意不去了。”
    耿府简朴,但是毕竟是大户人家,两人走了些时辰才到了两院交界的地方。耿炳文是耿老爷第二子的儿子,是孙辈中的长孙。拐进他的院子又花了些时辰。
    这院子的丫鬟小厮是认得魏池的,当年他和耿炳文结识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科考之后还应邀在这府上住过半个月,一家老少自然不会把他当外人。
    魏池先去拜见了二位长辈,这几日全家都办着丧事,今日见到了魏池,两位长辈也是添了些喜气。魏池不比前两年,到了成年男子的年龄了,备给孩子的礼是不能再给了,彼此亲热的问候了几句,老夫人道:“媳妇做了冬衣,儿子带着魏哥儿去吧。”
    耿炳文的夫人是大文豪苏潘云的女儿,知书达理之外更有种大家气度在怀。苏老一辈子只得了这一个女儿,少时候也就当做男孩儿来教养,史书典籍无一不通。这个女子却也是奇,博通古今却不喜欢与人争执辩理,和她相处只觉得她温文尔雅,上至长辈,下至家吏没有不佩服的。
    当初魏池好奇她的学识,一味的挑衅却是不能得逞。苏氏不与魏池斗嘴,只是拿了棋盘来,魏池何曾怕过这些?谁知到了终局却是惨败六子!这才算领教了这位女子的厉害,老老实实的称了嫂嫂,知道了这才女的名头不是空顶的。苏氏也觉得这小男孩率直可爱,自己并没有弟弟便拿他当做弟弟来疼爱了,每逢节日,除了家中要备下的礼数外总不忘给他一份。
    苏氏看两人进来,赶紧吩咐丫鬟将熏好的软垫摆了出来,自己则亲自去内阁取了包裹出来:“魏哥儿试一试。”
    魏池问过了好,接过包裹,里面是件小袄,暗枣红的缎面:“嫂嫂做的自然是合身。”除了袄子以外还有件大披肩,薄裘的,春天挡风正好。
    “父亲给的,正好两件,这颜色正,配着你们这些年少的,你和小姑子正好一人一个。”
    正谈着,屋外响起了步摇的声音。
    面容俏丽的小丫头,一身藕色的儒裙,套着及脚的鹅黄毛长外衫,肩上孝布都被雪浸湿了,顾不得鞋上套的木踏子,丫鬟才一掀门帘便急急的走了进来。
    “小魏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耿家小妹妹~
    ☆、第八十一章
    81【建康六年】
    “韵眉见过哥哥嫂嫂,见过……见过小魏哥哥。”
    苏氏笑道:“可算赶过来了,过来坐着说话!”
    耿韵眉过了年就满十五,比起两年前已经是少女的模样了。有别于苏氏的典雅娴静,她身上透露的多是青春的气息。和她哥哥一样,她也继承了耿家先辈高挑的身材,微翘的嘴角,和神采奕奕的眼睛。想起两年前她梳着小团子和自己在后院打板球,魏池不禁会心一笑。
    “多大年龄的姑娘了,还这么呼呼喳喳的!”耿炳文佯装呵斥:“都要嫁人了,不怕被人笑话么?”
    “嫁人?”魏池挺吃惊。
    “哎呀!”耿炳文一击掌:“这几日忙的!竟忘了给你说!半年前家父给眉儿定下了人家,林家林世友的二儿子,林大家的亲侄儿。”
    这‘林大家’说的是林清丘,书画极其出名。
    “恭喜恭喜!”魏池顽皮的抱了拳:“恭喜妹妹的喜事了。”
    耿韵眉脸上的羞涩一闪而逝,微微皱了皱眉头。
    苏氏拉了耿韵眉的手:“衣裳都湿了,这天气可是要沤出病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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