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顿了顿嗓子:“如今的形势你们都知道,不该斗气的时候不要乱来。”
    汤合看到耿祝邱歪在垫子上,脸色还差得很,心中难过的不行:“属下知道了。”
    魏池也主动点头:“以往我都是小孩子脾气,不过是顽皮,也没真和汤将军有什么芥蒂,大人不要为这样的小事情费神才是。”
    耿祝邱点了点头,等魏池退下了,叫汤合上前近些:“魏参领虽然是个文官,但不是喜欢整人害人的角色,要是的话王将军也不能留下他。你随和些,真有什么起争执的,给胡杨林说了传给他,彼此之间不要为难。”
    汤合扫了耿祝邱的手臂一眼,红了眼眶,低声应了。
    中午时分,这一小队人马出了西门,踏上了归乡之途。汤合率人走在前头,杜莨押尾,魏池负责伺候着此行要用的粮草并重军火。前方是伊克昭,进去不远就是瓦额额纳,魏池打心底恐惧厌恶的地方。魏池站在山丘上回望了乌兰察布――来时也是在这里,自己冒冒失失的冲下战场,险些丧命。那座城市曾经是索尔哈罕的耻辱之地,如今则是王允义的……那一日来时,心中还有姿态同情守城的一方,如今才知道兴旺成败不过瞬间,在这战场上,王允义也罢,索尔哈罕也罢,袂林也罢,没有谁是天下无敌的,没有谁是运筹帷幄的,大家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玩儿命,自己这个局外人如今也陷进来了。这世界果然是没有可以作壁上观的人么?魏池叹了一口气,以前总觉得,王家军和自己没关系,自己要做的不过是尽职尽责,漠南和自己没关系,自己要做的不过是个外交守信,现在才知道,没人是置身事外的,不论你怎么想,现实就是如此的无奈,没有什么可以捣糨糊的,这是一场生死厮杀,不是儿女情长,是成王败寇。
    只是……对那几个月,人也罢,事也罢,禁不住的不舍与想念……
    此刻的北方,沃拖雷王爷终于撑到了转机,索尔哈罕带来了希望和胜利的契机,二十六日是九月最后的平淡。
    ☆、第六十三章
    63【建康六年】
    对魏池来说,大齐的京城已经十分的寒冷,但比起漠南这种程度根本算不了什么?面对连日的冰雹和冷雨,魏池才明白来的时候虽然冷,但那确实是春天。幸好王允义一行人在这里打仗打了好几十年,深知这地方活下来都不容易,配了蓑衣帽笠不说,重兵器也都涂上了厚厚的油脂。
    所剩的‘流木’已经不多,魏池每天都算计着如何才能够用,那些浅沟不比来时,这会儿几乎都积了水,步兵骑兵都只能走‘流木’,不够用的话麻烦就大了。幸好只有一千五百人,又都是精兵,走到第三日时已经能够看到瓦额额纳的边缘。
    烂泥滩结了薄冰,踩上去冰渣子直往鞋里头钻。两旁的山峰也不再翠绿,灰蒙蒙的冻成一片。杜莨问魏池:“贤弟,会不会起雾?”
    魏池看着杜莨口中冒出的白烟,犹犹豫豫:“徐大人说这里冬天不容易起雾的,可能不会吧……”
    杜莨环视四周一番:“这儿会儿算是冬天……还是秋天?”
    九月啊,算是秋天吧。
    魏池抹了抹脸上冰冷的雨水:“应该是不算了吧……这比冬天还冷了都!”
    马匹深一脚浅一脚的打着滑,兵士们吃了三日的干粮,身上僵硬得厉害,魏池看杜莨手下的步兵更凄惨些,便想着出了瓦额额纳做些姜汤歇息个把时辰。杜莨看到魏池嘴唇苍白,忍不住说:“那些木头片儿你叫手下去搬弄,你冻得都变形了。”
    魏池笑了一下:“你才变形了!本就不多了,要是弄错了大家岂不是要游过去?”
    说完,魏池策马前行,往那前头的浅沟去了。杜莨管着殿后,自然是不能跟去,只是默默看着那个有些瘦弱的身体,生怕雨水把他浇熄了。张怀远轻轻哼了一声:“魏参领是山里头来的,别看瘦,比你经得冻。”
    杜莨是怕冷,回头看了张怀远一眼:“你懂什么,他脸色都冻变了。”
    张怀远手搭凉棚往远处瞧:“……可怜汤合还记着仇呢,也不搭个手。”
    杜莨看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苦笑了一声:“你这个人,怎么老存些偏见?他又没惹过你,你怎么也跟着参合?”
    张怀远别过了脖子:“我这人就这样,第一眼看着顺眼就顺眼,第一眼看不顺眼啊,这辈子也看着不顺。”
    杜莨知道这人倔不过,只好把一嘴的唠叨咽了。山沟里头的风幸好不如春天时分的大,冷水浇透了也撂下了些担忧,大家干脆洒脱的奔了起来,也算是取取暖。
    杜莨一边和张怀远招呼着士兵,一边留意着有没有人掉队。这么走一节奔一节的到了正午,依旧是干粮,借着这半个时辰的休息,大家嚼着干饼略略歇脚。杜莨怜惜自己的马匹,看到棵小树便要牵过去避避雨。其实这也就剩几根树杈子,算不得是棵树了,冷雨依旧往马身上打。杜莨抬头一瞧正好看见块大石头略高于泥地,也不陡峭,爬上去马蹄能够舒服些,便有拉上缰绳往上走了几步。刚爬山去,杜莨便看见有个黑影在那光秃秃的山坳里头一闪,正要细看却发现那黑点不是一个半个,而是漫坡皆是!
    杜莨大惊!但也极快的镇定下来――这两边的山都极高,极陡峭,就算是看着近,到眼跟前也要些时候。不过也就是因为陡峭,站在山谷里头极不容易看清山坳里的东西,要不是自己左走右走爬高了些,怕也是察觉不到的!
    杜莨没有声张,赶紧策马跃下了大石头,一路沿着泥坡跑到了场中。
    “集合!集合!”杜莨大喊,兵士们以为是休息过了,纷纷起身收拾起来。
    杜莨吹了哨子,各个军官察觉到了异样,纷纷靠拢过来。杜莨气喘吁吁的对汤合说:“山上有埋伏!三四百人的样子,速速准备迎击!”
    汤合一听,先是一震,也迅速镇静了下来:“杜兄弟你去安排火炮,我把兵士们集合起来!”
    杜莨点点头,转身对魏池说:“你去保着副统,速带他出包围圈!”
    大家正要各自行动,突然听到魏池大喊了一声‘不’
    “我去设置流木!否则死困于此处岂不是要折损许多人马?副统帅那里薛烛去吧!”说罢也不容大家再商量,策马往前就去了。
    也实在容不得大家再商量了,第一批箭雨已经呼啸着飞上了天。
    毕竟是精兵,只用了片刻便布好了阵式。这些弓箭在齐军专用的牛皮车面前没有吃到什么好处,等第一二批箭雨过了,敌人的攻击明显零落了起来,步兵们纷纷钻出牛皮车的护栏,往山头射‘转弩’。这种弩的箭很长,尾端还填了铅子儿和火药,能飞三四百米远。虽然依旧够不着敌人,但铅子儿被火药一迸,闪着火花四射,竟在气势上镇住了对手。就在这喘息的片刻,杜莨的炮兵已经把炮筒摇了起来,这种佛朗炮射程很远,几发炮弹打出去,敌人明显有了伤亡。山头的敌人并没有示弱,集中了后一批的火力与齐军对抗,他们死赶活赶的追上这帮齐兵,就是为了在他们离开瓦额额纳前将他们堵死在这里,但几番对抗后,敌人惊奇的发现这队齐兵稳而不乱,甚至那排流木的小队都是井然有序!虽然是地处劣势,但也让他们一蹭一蹭的往外挪着!
    看到己方伤亡渐增,那敌军的将领心中也有些没底了。遂弃了中军想捡那打头铺路的开刀。杜莨如何没有猜到对手的心思,专设了两门炮就打那些往前窜的。几次冲锋都没能靠近目标,敌军首领数着伤亡开始动摇――要再磨下去,等齐军的骑兵冲上了山头,自己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思量之间,汤合的骑兵已经绕到了半山坡。
    辎重没堵上,箭也快放完了,空子也没钻到,敌军果断的选择了撤退。汤合没有追,迅速的打马下了山。
    “怎么样?”魏池听到炮火停了,也赶紧往中军来。
    汤合往前瞧了一眼,只见铺路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没耽搁辎重向前,遂松了一口气:“我们往耿副统那边去。”
    耿祝邱从马车里头探了个头出来:“伏兵?”
    “更像是追兵!”杜莨说。
    汤合点了点头:“那样的撤法,像是回去拉增援的。”
    耿祝邱深深的皱了眉头:“多半是沃拖雷的人,看来秦王是落了下风了!只是没想到他竟有步兵的装备,看样子竟然还不坏!”
    魏池记得杜棋焕曾和他说过,漠南是没有步兵的,有也极少,而且极差,如今看来漠南并非是停滞不前!此处山高沟深,步兵来打是极好用的!以前曾听索尔哈罕说那个沃拖雷王爷是既有野心的,难不成他果然动了些歪脑筋在乌兰察布上?又或者这些步兵压根儿就是为自己这行人准备的?
    耿祝邱思索片刻,下了指令:“今日之内定要离开瓦额额纳!顶多一个时辰增兵就要到!杜莨,你领着三百人埋伏了押尾,一定要撑过今夜!”
    魏池不是太明白这其间的意思,只是看到汤合脸色都变了。
    匆匆的交代了些细节,小会议散了。汤合拉了杜莨的手拍了拍,往前军走去。魏池有些不安的拉住了杜莨的胳膊:“很危险么?”
    杜莨平静的看了看京城的方向:“魏池,我给你说……我父母年纪大了,以后若有什么,你帮我担待些。”
    魏池大惊,紧紧的拽了杜莨的手腕:“你在说什么??”
    杜莨依旧是平静的颜色:“这个手镯,你帮我带回京城交给我家的亲眷,让他们告知我父亲,说把谭家的姑娘退了。”
    魏池红了眼圈:“你这个人,胡说些什么?”
    杜莨把那镯子在魏池手心里紧了紧:“快去前军!”
    魏池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前军早有人在喊他了。等跑了几步再回头,杜莨已经没了影子,低头看看手心的镯子,在一片苍白和灰暗中,它绿得惊心。
    “少湖!”
    迎头看见胡杨林急切的脸,魏池狠心将镯子往怀中一揣,往前走去。
    因为要迎战,辎重被留下了不少。除了常见的佛朗炮,野门炮,炸山丸以外,还有三百只火枪,弹药也留下了大量。因为走过了一次,杜莨对这条路多少也有些记性,随军前行了十余里后将阻击点选在了一个略窄的山口。野门炮炮口低,又没有底座,为了防水就设在了山脚。左沿儿的对着右边,右沿儿的对着左边。因为交错着排列,炮弹稍有问题就容易打到自己人。杜莨把射程远些的佛朗炮设在后面。这么弄也是无奈,因为佛朗炮虽然好使,但炮弹个头不小,能带的数量实在是有限。只能舍弃了射程求精准,尽量往人多的地方扔。
    这五百人是专职的步兵,能力也是极强的,很快就在谷里垒出了垛子。不到一个时辰,连炮也掩护好了。杜莨推了一把张怀远:“就两个时辰,一会儿就能见面,你快走吧,别再磨磨唧唧了。”张怀远又扫视了一圈,这才说:“……你保重些,我先走了。”
    等张怀远率着那两百步兵走远了,杜莨命人将热腾腾的烤饼和肉汤盛到了大伙面前:“诸位兄弟!咱们就算拼上了老命也不能放一个漠南狗过去!势必撑到天亮!漠南狗劫杀我大齐子民久矣!咱们就算是被炸碎了,也不能丢人!”
    这些步兵不是杜莨曾经的旧员,他们大多出生于边境穷苦农民之家。在那漫长的边境线上,从和草原人见面的第一日起,他们就忍耐着蛮族的抢夺和猎杀。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段伤心的回忆,此刻,这句平凡无奇的话是有分量的,大家都明白!大家也明白,杜将军不是边境人,他愿意无怨无悔的与大家同生共死,不容易。
    没有烈酒,三百号人喝干了肉汤,就当作它是酒碗,纷纷掼在地上砸的粉粹。
    杜莨微微一笑,抹了抹嘴角:“好汉!三百条好汉!今日不死,他日共富贵!”
    激荡的冷雨敲打着战袍,敲打着钢刃,敲打着山川的冰岩,发出振聋发聩的响声。
    ☆、第六十四章
    64【建康六年】
    鲁铁锹是王家军的一名老员,参军十五载余就光棍了十五载余,来了后压根就没离过营。时年已经三十八,五年前随王家军剿乱的时候被蛮族砍伤了背,那时候是冬天,陷在敌营里头没有药。等打完了仗回来一瞧――那刀伤实在是深!没有上活血的药物,伤处差点就要烂穿了。就这么一折腾,下了火线后还差点把命丢了。好不容易捡回了命却落下了个病根儿,再上不得马经不起那折腾了。上司赏识他也怜悯他,把他的军籍改到伙头营里,也算是部队里头半个肥差了。偏偏鲁铁锹性子倔得很,骑兵的脾气一点没改,大事小事都捋了袖子不抹汗的干,话也不多,真正是个招人敬重的军人。如今这一回是他呆在兵营的最后一场战斗,打完这一仗就要退役,老鲁家的家业也被他攒下了些,就等着从封义退下来回家过安乐日子了。
    时间不多,鲁铁锹更是卯足了劲的干活。昨日伙头营赶时辰熬了肉汤囊饼伺候押尾的那三百步兵,但扳指算来,战时比不得平日,那些吃食恐怕也就撑到半夜。人是铁饭是钢呐!鲁队长特地起了三更,熬好了大队人马的吃食后又专程做了些精粮,命五六个人和自己拿担子挑了就往回赶。
    话说大部队紧赶慢赶终究出了瓦额额纳,稍作休整是必须的。只要离了这片平原,行军的速度就噌噌的上来了,漠南的骑兵打不过齐军,步兵可以埋伏但却又追不上,现在这境地儿算是暂时脱险了。这一小群人是没有流木伺候的,只能捡了山脚往回赶。鲁铁锹深知军粮的重要,一路吆喝着手下不要怠慢。
    众人一路小跑赶了两个时辰,终于望见了昨日的那片山头,此刻太阳已经探了半张脸出来,莹莹的闪着光。鲁铁锹高兴劲儿上来了,也不得背上刀扎似的疼,把挑子换了肩膀一抡就向前冲,猛奔了几百步冲到了最前头。
    苏孝今年不过十八岁,仗着年轻力大本是跑在最前头的,结果竟然敌不过老壮汉的脚力,三两下的就被甩在了后。苏孝抓紧了扁担紧紧的追在鲁铁锹后头,后面的伙头都笑小伙子性子急。前头是个小坡子,再绕个圈儿往下跑个百十步就能到达。苏孝一边稳了身子一遍往山底下溜,抬头瞧却看到鲁铁锹已经攀上了最后那个山坡,鲁铁锹回过头冲苏孝笑笑。
    苏孝抹了一把汗,也笑笑,正笑着,却觉得那升起的日头白得刺眼,而鲁铁锹的笑就在这刺眼中僵硬在了脸上。
    “鲁大!鲁大!”苏孝被吓了一跳,小声喊了两下,赶紧手脚并用像土坡上爬。
    鲁铁锹就相中了邪一样,只是呆呆的看着山谷,终于双膝一软,担子失了力道翻到在地。担子里头一边装着囊饼,一边装着粉条,担子一斜,装粉条的瓷翁翻了盖子,热气腾腾的倒了一地。苏孝跑上山丘,一把扶住了鲁铁锹:“鲁大!”
    “啊!”鲁铁锹回魂一般,紧紧的拽住了苏孝的胳膊:“杜将军……杜将军他们……”
    山谷中只是一片焦黑,焦黑的土,焦黑的烟,焦黑的人,再没有一丝生的气息。一两具燃烧的躯体还纠缠着,远处的炮台上有扭曲的炮管,旋转的硝烟在阳光下悲壮、不堪。
    “他们……他们死啦!!”鲁铁锹似乎忘了身处险境,无法自已的嚎啕起来。
    苏孝只觉得浑身冰凉,等有人上来扶住了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热气腾腾的食物冒着肉香肆意在战场上飘荡,而不再有人等着,也不再有人盼着它了。苏孝泣不成声,杜将军呢?那一片焦土中他在哪一处?
    六个人抱做一团,不知到嚎出口的究竟是悲伤,愤怒或是别的。
    太阳依旧升起,被那刺眼的灼热一蒸,山谷弥漫着腾腾的白气,那片悲壮的泥土似乎远了些。鲁铁锹突然挣扎着爬起来――这座小丘,杜将军要守卫的最后防线,六个时辰,终是没有任何一个漠南狗能够跨过!鲁铁锹将担子里的吃食洒在坡前,然后跪下来深深的磕了三个响头:“杜将军!你们吃饱!走好!”
    山谷的这一侧,宁静安详。
    十月初一,雾。
    傍晚时分,军队稍作休整,魏池在军簿上写日志。走出马车,那弥漫的山雾从山尖向谷底散落。魏池想到,昨日,那人还笑着问自己:“这算是冬天还是秋天?”
    他拢着手,挤眉弄眼的逗自己。
    “这时候会起雾么?”
    他替自己整了整蓑笠。
    “哥哥我把后背交给你。”
    当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质疑自己的时候,他是如此洒脱的信自己。
    “唉唉!官场历来都这样,心疼大哥我就把皇上赏的金螺儿分我两个罢。”
    自己曾经无比纠结在意的事情在他眼里却是小失落后的笑谈。
    “走,出去溜溜。”
    他安慰了自己的忐忑,就像他冒险前来营救一样。
    “我觉得你长得像我妹妹。”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哥哥……
    “魏参领好清闲!不去大帐中听命反而跑到这里来偷凉快!”
    我不曾有什么值得你青眼有加之处,你却总是助我护我,无怨无悔。
    朦胧的雾气朦胧了魏池的视线,汤合拉起了军哨,又要行军了,来不及悲伤,要珍惜杜莨用生命换来的生机。大军默默的收拾着行装,张怀远呆滞的将行囊的袋子系了又解、解了又系。魏池远远的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要去劝却害怕自己说不了几句就要说不下去。说什么呢?“咱们要为他报仇?”“不要辜负他的苦心?”
    这些话真的足以安慰一个极致悲伤的人么?
    胡杨林从后面拍了拍魏池的肩:“少湖,你和汤将军、薛主薄先走,张将军,我去劝……”
    后半夜,大军扎营半个时辰后,胡杨林才和张怀远追上来,魏池不敢去看,也不想去看,只是紧紧的把自己裹在毯子里,想着这一天,希望它不曾来临。
    这是仇恨?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大谈和平的时候索尔哈罕阴郁冷漠的眼神从何而来。
    清晨,魏池揉了揉微肿的眼皮爬出马车,凛冽的寒气中,大雪翩然而临,霎那就落了魏池一肩。一片银白中,那个高挺的人影默默的肃立在一个断崖上,他面向那人离开的方向不知站了多久。魏池想去拉他下来,却挪动不了脚步,最终还是别过脸,吹响了晨起的哨子。大军经过短暂的骚动后又开始前进。
    漠南的寒冷来得如此猛烈,部队迅速撤下了蓑笠换上了羊皮外衣。又急行军了两日,四周可怕的大山终于逐渐变成了低矮的山丘。魏池松了一口气,耿祝邱赞许的看了这个疲惫的小伙子一眼:“……再走两日就是封义,这一路上村庄是有的,你和薛烛把人都赶了,带不走的粮食房屋一并焚毁,井能填的都填了,不能填的投毒。”
    坚壁清野,耿祝邱如此说。
    越往西走,果然见到了一些村落,比不得中原的规整,但也有些样子。里头也不只是些齐人,什么漠南人,金人都有。魏池率领了百人余的骑兵,见村就赶。村里头的人自然是不干,但倔不过这些穷凶恶极的士兵,看他们也没抢夺杀人,只是要赶,反抗了几下也只能顺着那意思了。
    每赶走一村的居民,魏池便和薛烛细心的毁掉这一村的财物,只弄了个寸草不生。胡杨林本以为依着魏池的性子是下不了手的,没想到他倒是弄得比平常的武将还细心些,面对一群哭号的老弱也毫不动摇。可怜的村民的那一点财产也毁尽了,魏池没有去解释什么,也没有劝慰他们的意思,一年前他还会干这样的蠢事,现在不会了。
    村民被强行带往关内,封义守关许隆山命人开关的时候吓了一跳,没料到还有那么大一群累赘。武将里头不论师生,但也有一层辈份在里面,许隆山是耿祝邱的直系后辈,打心里很崇拜耿祝邱,顾不了那么多疑惑,命人好生接待这一大帮子。
    耿祝邱经历十余日的颠簸,脸色极差,将身边的人一一指给许隆山认识。许隆山看耿祝邱奄奄一息的样子,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这群人里头大多都是认识的,只有薛烛和魏池陌生,耿祝邱指着魏池说:“那帮百姓你叫给他”转头又对魏池说:“你放他们去佳兴,写信给佳兴的知州,别用兵部的名义,你就想想怎么让他收就行。今夜,你和薛烛把全城的黄簿都查一遍,凡是嫌疑的人都一并赶到佳兴去。”
    魏池面对这么个乱七八糟的任务也不好多说,只好点点头,琢磨着那封既恐吓又哀求还不能借王将军光芒的心要怎么写。耿祝邱叹了口气又说:“如今,玉龙和封义都算空虚,玉龙城防还稍差些,但终究有秦王,封义城防新着,关内的人却杂,守军的将领又是累赘,”耿祝邱笑着指了指自己:“也不知道敌手要往哪一处打歪脑筋。”
    许隆山半跪在地上:“将军莫要这么说自己!”
    许隆山不过三十六,不出名,漠南人自然也不将他放在眼里。知县庞吉生是个能人,但是仕途经济精通,打仗却不行。至于魏池之流那就更不靠谱了,真正是个令人沮丧的现状。
    正说着,庞知县带着县主薄走了进来:“耿大人,下官迟了。”
    耿祝邱冲这个七旬的老头做了个拱――这老头子,多少人被这封义的锅头赶回了中原,他却留下来不说,还硬是把这群刁民摆平了!八品又如何?心中有的也全是敬佩。
    庞知县并不多拘礼,命主薄上前:“全县有三千人,黄薄都在这里了。”
    耿祝邱会心一笑,命魏池上前接了:“这是魏池,现在是参领,这个肃清的事他来做。”
    等魏池和那主薄下去了,庞知县笑着说:“之前听说过他,看着是个稳重的人,兵部果然是好眼光。”
    耿祝邱握了庞知县的手:“庞大人过奖了,他还年轻,该题点的不要留情。”
    耿祝邱、庞吉生、许隆山一直谈到半夜。
    魏池、薛烛和那个主薄一路来了县衙,将那三千人一路排查了,将那凡是居此处三辈以下的都记了名字,预备着往关内赶。
    “魏大人,那信要怎么写?”薛烛很犯难。
    魏池搔了搔头问那主薄:“那佳兴的知州是个什么样的人?”
    主薄姓温名楦,是个三四十的老秀才,温主薄听这小伙子这么问,知道他是个机灵人儿:“早些年的秀才,后头去了国子监,混了好些年,也混得极好了,后头派到佳兴做了知州,来了也有五六年了。”
    “前年的京查,他得了个什么?”薛烛也明白了点门道。
    温主薄嘿嘿一笑:“乙。”
    魏池想了想,舔了舔笔尖开始写――给你个明年得甲的机会吧……虽然是我编的……
    温主薄和薛烛看了后都笑了,魏池恭敬地冲温主薄点了点头:“还要个说客。”
    温楦明白这意思:“明早打点完毕了,我就向庞大人请命!”
    魏池和薛烛拱手以礼:“有劳先生了!”
    ☆、第六十五章
    65【建康六年】
    来了封义才知道什么叫民风彪悍,这清查还没清一半就请出了了事情。一个年轻人,二十二三的样子,螳螂腿,黄蜂腰,熊背,跳着脚和一个兵士闹着。
    “怎么了?”魏池挑眉问手下。
    小县吏摸了摸鼻子尖:“涂家的青年,不让人栓他家伙计走。”
    魏池观望了一阵,眼看要打起来了,这才跨进人圈:“吵什么?”
    涂虎子斜眼瞥了穿官府的少年一眼:“你谁呀?”
    魏池裹了裹披风:“我?下令肃查的人……怎么,这个伙计被查错了?难道他不叫叶三娃?”
    涂虎子插了腰杆:“他是叫叶三娃,咋啦?碍着您啦?”
    魏池偏过头看了那伙计一眼:“除了三代住这里的人外的,都要暂回关内。”
    涂虎子看魏池不气不恼的模样有怨也发作不了:“老子家的伙计,给了钱的!扔到关内你帮我干活啊?”
    魏池把视线移到了涂虎子的脸上:“要打仗了,不稳妥的人都不能留,你要留他也行,留下就要给我个稳妥的说法,”说罢接过了县吏手上的纸笔:“打仗么,立个军令状?也不用别的,就用你们全家性命保他不是细作。你刚才不是说他是你表亲么?既然是表亲,这个不难吧?”
    涂虎子刚才也就随便说说,叶三娃哪里是他表亲,他家亲戚里头都没这个姓。
    魏池拿着手上的纸晃了晃:“诸位,这年头也是遇上了,谁也不愿意,我初来乍到的,也就图个战时得力,别让咱们的性命被个把细作钻了空子搞没了。就想着公事,不曾想给各位添堵。这会儿也确实贩布匹粮食缺人手的时候,大家有能保的伙计,来签个保书,我这个做官的绝不为难大家!”
    魏池说的话,大家都知道在理,只是这官与民总是隔了点啥,夹了些您说要东我偏要西的别扭在中间。用一家性命来保个伙计?有人愿意么?
    看堵上了众人的嘴,魏池拱了拱手:“给大家不便了,我现在是个官儿,但也是从百姓里考上来的,知道百姓的难处和难受。不过大局当前,只能是多有得罪了。封义是要地儿,别的不说,真打起来了咱们不是先要保着自己的命?货明年还能运,钱明年也还能赚,但这命没保住就什么都白搭了。”
    围观的人里头有几个老成的,看这个办事儿的是个懂事儿上道的人也就预备着要散了。涂虎子只觉得自己的面子还没捡回来,上前拦了魏池:“大人说的话可是真的?”
    魏池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好!”涂虎子一击掌:“这伙计确实不是我表亲,但我涂家的眼光毒着呢!我还真不信这小子是细作!我就用一家性命来保他!”
    魏池很少见到这么直率自信的眼神,细细看了这个青年一眼,携了他的手:“好。”
    就地的,魏池用那青年的背当了桌子拟了份文书出来,当众读了,那涂虎子也不迟疑,啪的一声拍了个大红手印在上头,转身领着那叶姓的伙计回去了。
    太阳升到了头顶的时候,温主薄带着一行二千余人往关内去了。魏池把那个签保的文书给庞县令看着,将那详情说了。庞县令收了文书赞赏的笑了笑:“能入殿试的人果然是有胆识。”
    这一日一直忙到半夜,部队,百姓,粮草,兵器都已经调度到位。
    耿祝邱扶着薛烛的胳膊颤巍巍的爬了起来:“走的时候,秦王那边情况是不明的,如果他稍有闪失,封义和玉龙都危险。咱们怎样也要打着未雨绸缪的主意,要塞是容不得疏忽的。”
    眼看耿祝邱愈发的憔悴,魏池禁不住祷告那些漠南人千千万万别打过来,千万的。
    十月十日,探子来报:关外,三百里左右出现了漠南的队伍,打着沃拖雷的旗号。
    三百里,要去玉龙关也是有可能的。
    耿祝邱也接受这个说法。
    说实在的,这两个关塞差不多,利弊各有,要打哪一个?耿祝邱也估摸不准。
    十月十三日,魏池和汤和登上城楼,远远的是一片黑压压的兵,有步兵有骑兵,装备精粮。
    “为什么是封义?”汤合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魏池老实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当王允义在敌人腹地死斗的时候,他不曾料到自己完全是为了防患未然而派出的一千五百人将经历这次征战中最惨烈的一战。耿祝邱也不曾想到自己估计的三万敌军只是对方兵力的零头,而一直被他藏着捏着的魏池不得不走向战争的最前线。秦王,从战局之初就和沃拖雷较量着,他没料到这个王爷还有这么大的实力,能在这时候抽出十余万的部队南下。沃拖雷自己也没想到,索尔哈罕能够帮他力挽狂澜之余还能帮他团结起八个黄金家族嫡系的部落,为自己平添了八万的兵力。
    魏池看着那黑压压的阵式想到了乌兰察布,不过那时候自己身处优渥的一方。区区几个月后,自己变成了猎物。
    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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