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文书还静静的堆在那里,每一本都有她的笔迹,她写这些字的时候,自己就陪在她身边。几天前她还在和自己玩笑,而今却如指间的清风,不知去了哪里。
    她就用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消失了,就像她当初莫名其妙的到来一样。山谷里,她在自己怀里昏睡的景象仿佛就在昨天,还有那么多如姐妹一般的日子仿佛也在昨天,但从今开始就不同了。
    魏池轻轻的拿出一枚发钗――如果不是自己送她,她的首饰盒子里怎么会有这样廉价的东西?但她还是把它珍藏了起来,单独放在最漂亮的盒子里。
    魏池摇了摇发钗上面的小宝石,将它收进怀里――祁祁格,哦,不,索尔哈罕,从今天开始我们又是敌人了。
    “魏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宁苑也走了出来:“不用打伞了,您瞧,天放晴了。”
    魏池抬头望向西天,天的尽头有一圈淡淡的彩霞围绕的夕阳,连绵了两日的冷雨已经停了。
    “这是该放晴的时候么?”魏池问。
    “漠南这时候,连这下两个月的雨是常见的,”宁苑指了指西边:“这还真是挺奇怪的。”
    禁军的地牢阴暗潮湿,连狱卒也不愿意在里面久呆。一个中年狱卒盛了汤饭要给犯人们送去。“嘿!”身边的一个小伙子忍不住说:“最里头的那几个都是死囚,多一顿少一顿有什么?早也回去么。”
    中年人摇摇头,依旧掏了钥匙打开了通往地牢最深处的铁门。
    小伙子看着中年人背影偷笑:“是个胆小的,果然怕惹事!”嬉笑了一阵和几个同伴一同散了。
    中年人提着汤罐往每个人的饭碗里头泼了些。这些死刑犯脾气都很坏,吵吵嚷嚷不休,口中的话更是骂得污秽难听。不过干这行听的也就了,中年人也不作答,只是例行公事。
    打开最里头的那扇门,中年人忍不住楞了一下――那个犯人是今天上午才到的,没想到竟然已经受了这么重的刑!
    也没多看,狱卒拿了汤,隔着铁栏往那个饭食盆里泼了些。听到响动,那个囚犯缓缓的回过头。这是一张年轻的脸,也许曾经是英俊的,但此刻已经看不出人样了。
    狱卒吆喝了一声:“饭食到了!”
    出乎意料,那个犯人听到吆喝,缓缓的爬行过来。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已经完全看不出该有的模样,所有的手指都肿得发紫,形状怪异而扭曲,但那个犯人依旧坚持着爬行过来。狱卒有些好奇,想看他要如何。因为一身是伤,犯人每爬片刻都要歇息一阵。最终,爬了很久,那犯人才够得着自己的食盆。
    “多谢。”年轻的死囚平静的说道。
    狱卒颤抖了,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犯了什么重罪:“你是谁?犯了什么罪?”
    死囚听到这句话,把埋在食盆里的脸抬了起来:“我没有罪。”
    狱卒轻轻的掩上门,蹲了下来:“没有罪为什么会进来?你究竟是谁。”
    死囚沉默了许久:“……”
    狱卒看他身体虚弱,不忍心再问,只是偷偷将地上的食盆捧起来些,方便这个趴在地上的年轻人食用。
    “啊!多谢!”死囚再次低下头喝汤。
    “啊!”狱卒突然小声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死囚警惕的抬起了头。
    “哦……”狱卒恢复了平静:“……只是天竟然放晴了,这地牢这么深,却还有一丝阳光照进来。”
    死囚突然回过头,把脸朝向地窗的方向――这是最深的地牢,那狭小的窗子只有一半漏在外面。死囚尽全力扬起脸,虽然他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是阳光么?”他问。
    “是的。”狱卒小心地回答。
    “你看……”他抬起手指向那里:“我是为了光明而来的。”
    我们是为了光明而来的,为了光明,不惜在黑暗中死去。
    这场离奇的凶案就这样草草的落下帷幕,漠南的百姓知道的是,国王殿下死了,更糟的是庇佑漠南的长公主也失踪了。盛传长公主也遇了难,不过百姓们更愿意相信她还活着。
    也就是不足十天的功夫,索尔哈罕列出的这道难题让各方势力动透了脑筋伤透了心。王允义给兵部写了信,给内阁写了信,给皇上本人也来了一封。信送到的时候,沈扬才述职不久。‘太平’,沈大人是这么说的。看到这些信件,沈扬叹息了,皇上阴沉着脸,拍了桌子。
    兵部和内阁吵了起来,一日之后,皇上力排众议,继续给王允义放权。
    “这样一来,他就是三边总督了。”只有沈扬在的时候,皇上捂着额头嘀咕了一声。
    沈扬闻到了一股杀意,但此时此刻的沈杨再也说不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话,他知道惟有沉默才能让皇上坚持这个正确的决定。
    又过了一天,内阁收到一封来自王允义的血书。言官们彻底坐不住了,纷纷跳起来骂王允义胁迫朝廷。但皇上却终于在诏旨上盖了章。
    马儿不停蹄的传递了五日,一封兵令到了王允义手上,比他想的更好,皇上和内阁直接撤回了大部分监军。王允义将文书给杜棋焕看。
    “毫无退路,但求一胜?”
    “毫无退路!但求一胜!”
    王允义在这厢‘磨刀’的功夫,袂林在那厢也没闲着。经历了短暂的错愕之后,这只老狐狸敏锐的嗅到了腥味儿――他等了一生的那个机会也许到了,肉就在嘴边,即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与那黄雀好好搏斗一番也十分值得。事实上,袂林对长公主的心思十分清楚,她是先王最宠爱的子女,其心不会有二,当年先王搏自己不倒,那小姑娘不可能就把那事当故事听过就忘。后来的示好隐忍不过是缓兵之计,如果给她个机会,她怎么可能不除掉自己?自齐兵入城以来,她无时无刻不揪着机会挑拨王允义和自己,不过王允义又哪里是个非凡的人呢?把气忍得比谁都深。如今长公主舍得都城出逃,这地方也算是群龙无首了。三方博弈只剩两者,就算自己不动,王允义也会出手。
    更何况,自己凭什么不动呢?那王允义带兵深入敌后,后备不足,谁又说清哪个是螳螂,哪个是黄雀?
    当天夜里,袂林就马不停蹄的亲自拜访了柯沃宁耄这个与漠南王室缠得最近的家族最后终于松了口,说只要袂林拥立沃拖雷便愿意征调察罕家族所有的兵力听起遣派。
    那场被精心策划出来的迷雾消散了,各方的势力积极的调动起来,谁更够更快的进入状态,谁就是这场战斗的获胜者。
    这片草原将见证胜者得生,败者灭亡。
    被扔在书院好几个月的兀穆吉被他大哥放了出来,大哥没有像往常一样训话,只是把一封委任书递到了他手上:“从明日起,你就是禁军骑兵总卫。”
    禁军是x释封岈家族唯一算得上拥有实权的地方,这也是大哥入宫之后才争取到的半壁席位。禁军骑兵总卫!袂林竟然同意将禁军所有最优良的部队交给x释封岈家族!而大哥竟然将这份无上的荣耀交到自己这个总被家族质疑的手里。
    就是昨天,自己还在为家人的难以掩饰的失望而苦恼……
    看到兀穆吉忧喜交加,宁延勒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你知道么?良奈勒死了……还有,害你的人就是他。”
    兀穆吉的脑子有点乱:“什么?为什么?”
    宁延勒抬头看向自己这个不通事世的弟弟:“……因为他从没当自己是我们家的人,他是长公主的内细。”
    宁延勒看到兀穆吉手足无措的样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这个早就长得比他高大的弟弟:“禁军是我唯一能为家族争取到的东西,但是现在只有你才能把他变成真正的力量,我相信你带兵打仗的实力,家族的安危就在你肩上了。”
    兀穆吉努力回忆脑海中的良奈勒,可惜他的印象太模糊了,就像是一句话都不曾交谈过。最后他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努力,抬头看向其实同样陌生的大哥:“大哥的意思是,我是禁军总卫了?”
    宁延勒点点头:“午后就到宫里领牌。”
    “好!”宁延勒听到了这个简单直白的回答。
    将身份转化成一命杀人的‘兵器’,魏池用了几乎整整一年,这此间,她内心动摇了许多次,失眠了许多次。但有些人却只要眨眼的功夫。兀穆吉,一个只知走狗遛马的纨绔子弟撇开了一切政治疑云,家族纷扰,他抓住了这件事情的关键――禁军总卫。
    说完那个好字,兀穆吉将一切思绪专注到‘禁军总卫’这件事情上来。
    领兵打仗这个事情,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学会,或者没学好。有些人却是天才,驰骋于战场的天才
    ☆、第五十九章
    59【建康六年】
    两方的战士谋士纷纷各就各位,而小魏大人却找不到正当职位,这都是长公主的错啊!自从捡了个三品策鉴,原先的活计都配给了其他人做,后头三大家族也消停了,魏池自然也用不着东跑西跑活动活动,就连今日的文书也是王将军亲自拟定――血书么,也不好找人代笔,于是,在这个鸡飞狗跳的年头,魏池诚惶诚恐的闲了下来,直到有一天耿副统帅遭袭。
    是谁干的,这很难说,魏池跑过去的时候大门早就被各路军医给堵上了,问了许多人也问不出什么详情。后头遇上了赶过来的徐朗,徐朗说是漠南人干的,魏池气得白了他一眼说,废话,这还能是齐国人干的?徐郎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魏池的肩膀,让他回去,管闲事是不好的。
    魏池觉得这是自己的老上司,虽然现在名份上是归王将军直属,但朝廷派给他的官儿还是归耿大人的。魏池不听,不过没再往里面挤,捡了块石头坐了。
    等了约一个时辰,军医们纷纷退了,一个副官走过来:“魏大人?耿大人请你进去。”
    魏池赶紧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心中除了担心还有点奇怪,耿大人此时此刻为何会急着要见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人?真是……
    进了屋子,魏池吓了一跳,原先也没料到竟然是这么重的伤!
    “怎么了?”魏池偷偷问副官。
    “去城门,唉!突然冒出一个年轻人,呼的就冲了过来,怀里头嘬了一圈土炸药,要不是韩副官舍身去拦,可能……”
    韩副官和那漠南青年已经化为了一滩触目的焦骨肉泥。
    “魏池?”耿祝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在!”魏池赶紧掀了帘子走进去,耿祝邱的左手几乎全被炸烂,满身都覆着药,只有眼神还是亮的。
    “你坐!”打了一辈子仗的耿祝邱没有失去风度。
    魏池觉得鼻子一酸:“大人!等大人好些了……再说。”
    耿祝邱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你见识了些也学硬派了,结果还是一股酸儒脾气么?”
    魏池恭敬的沿着床边坐了:“……大人此刻叫属下来是有什么要事?”
    耿祝邱认真的盯着魏池:“你的事,我家侄子确实来求了我,他说……让我关照你,保你平安……不过……我觉得,你倒不是这样想法的人……平安归京或是建功立业,如今你给我一个准话。”
    魏池沉默的时候,耿祝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你看,我身为副统帅也……你要想好,战场之人并不分贵贱,只要来了,就是玩命的买卖。”
    魏池抬起头平静的说:“我要建功立业。”
    耿祝邱欣慰的点了点头:“……你的事,王将军和我商量了好几次……终究是可以定了,你没有辜负我的眼光。”
    当夜,魏池接到了调令,重回耿祝邱麾下,职位,参领。拿着调令,魏池问传令官:“耿将军……还好么?”
    传令官做了个拱儿:“耿将军性命是保住了……只是……”
    魏池点了点头,拿那薄薄的文书在自己手上颠了颠,觉得这几页纸比砖头还重――燕王,要是我就这么把自己搞没了,你可不要埋怨我。
    回京的监军们启程了,队伍里头并没有魏池,陆毅陆大人玩笑的对旁人说:“哟,小探花竟然被留下了,哎呀哎呀,不知要吃多少苦,令人好生怜啊!”
    他身旁站着的是个名唤薛烛的主薄,他是陆毅的学生的同科,只是考得很不好,三甲末尾。薛烛笑得波澜不惊:“大人玩笑了……另外,学生也准备留下。”
    虽然薛烛自称一声学生,但陆毅可不自认是他的老师,惊讶了一下也犯不着劝,只是说了声保重。
    九月二十日,漠南最后的平静,该走的都离开了,只剩下了愿意留下的人,王允义的血书换来了这支队伍不曾有过的团结和效率,还有决心。
    自从出了耿祝邱的事情以后,齐军的官员都尽量的不出门了,定要出门了也是专程派了队伍护送。都城的老百姓再也没办法围观这群外国人了,那些踏步声‘唰唰唰’的兵士唬到了一旁。
    魏池进翰林院两年,进兵部大半年,算起来这官龄也有点儿了,但到了今天,他才算跻身到了一个‘小圈子’里去。虽然官位没有变,但是自那日和耿祝邱谈话之后,他再也不是那个岔呼呼的人了,开密会没人再回避他,发机密文件也有了他的一份。魏池知道这是真把他当‘自己人’在看待,劳累之余多了一丝欣慰。
    陆盛铎也接到了调令,自然不是回京城的――他在上级眼里是个塌实肯干无帮无派的老实人,此刻正是需要这种人才的时候。令陆盛铎拿到调令意外的是――他没在总录里头找到魏池的名字!
    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燕王不是说魏池也在调回的户录内么?平心而论,这个年轻人这大半年里干的不错,回去之后升官是八成的事儿。反之,留下能得到的最大好处就是――丢掉小命儿。
    是谁捅了这个阴刀?陆盛铎不得不抽空暗访了魏池。魏池很平静的表达了自己幼稚的观点‘大战在即,我怎能卸下重担逃回京城?做事应当善始善终,既然来了就不能半道儿退缩。’
    何来的重担啊!你这个小参领!陆盛铎心中一叹:“你会把自己弄死的。”
    魏池不以为然的搔了搔头:“有个人教我,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盛铎没有接着劝,沉默许久说:“日后的局势污浊,我也看不透,你一个人的时候自能自己小心了。”说完没再多看他一眼,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写了一封简信,提前劝慰燕王节哀顺变。
    魏池其实明白陆盛铎的意思,也相信他说的肯定有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走,忠诚?对朋友的忠诚?对上级的忠诚?对国家的忠诚?
    还是对权利的忠诚?
    魏池刻意将最后一种可能性按下,心里头只明确了一个想法:此次重返京城必定不再依附燕王的势力博得朝廷要位,建功立业之前绝对不能畏首退缩!
    陈虎打开院门,迎魏池进来:“大人刚才去见谁了?属下好找了一番!”
    “怎么?有事?”魏池将披风递了过去。
    陈虎递上了一封浅绿色的请柬,魏池拿过来看了,很犹豫,但最后还是拿回披风重新系上。
    “大人又要出门?”陈虎好奇那请柬,既然是绿色的,请客的该是个漠南人才对。
    “嗯!”魏池应了一声,转身要走,看了看天,又补了一句:“一个时辰后如果我还没回来,去告诉杜参谋一声。”
    信纸上写了一句话,依旧是没有署名:在克丰哝静候您。
    是祥格纳吉?
    ‘只有只有钓你的人才会把你查得这么仔细!’陆盛铎曾经曾经这样说过,不过魏池依旧决定去看看。
    看来陆大人眼光果然准,魏池果然不是干那行的料。
    魏池出门的时候已经将近酉时,天色黯淡而昏沉,街上的行人很少,而克丰哝离湖塔雅司又是那样的远……
    克丰哝的一个小伙计正忙着准备晚上的肉食,看到一个齐国人掀了门帘进来,定睛一看,不是上次为自己解围的齐国公子么?正要上前招呼,却看那人手微微一抬,露出了官靴和官袍的下摆。
    克丰哝的老板迎了上来,也是略略一愣:“……这位客人,你是要?”
    魏池并没在意,只是因为有点冷而裹紧了披风:“今天有没有人订了座儿?”
    “有的!有的!”老板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引着魏池上了二楼。魏池走上楼梯,望向上次就坐的酒桌――并没有人,别说那一桌,整个厅子内都没有人。这下艺不高人胆大的魏大人心中有点发毛了。看到齐国军官停了脚步,老板心中也有些忐忑,略略迟疑的望向魏池。
    “怎么了?”魏池问。
    “没什么……没什么,请客人随我来。”老板领着魏池穿过大厅往三楼走。
    三楼就全是隔间了,老板推开了其中一间,把魏池让了进去。魏池此刻真有些提心吊胆,几乎以为耿副统的惨案就要在自己身上上演。
    “哎呀!”魏池忍不住冲那个突然蹦过来的黑影叫了一声。
    “怎么了?”祥格纳吉握住魏池的手问。
    “哦……”魏池回握了那双肉乎乎的小手再度确认:“我们进去谈!”
    掩上了门,老板擦了汗送了口气。那日的事儿他当然是听说了,就生意人而言,谁也不希望那事儿发生在自家的铺子里……刚才那齐国人眼神可疑,可把老人家吓得不轻!
    “怎么想着约我出来?”魏池掩了窗户,接下披风,喝了口茶缓过了气问。
    “……”
    “怎么了?”魏池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小姑娘似乎哭过:“你怎么了呀?”
    这次祥格纳吉肯定也是偷跑出来的,不过没有穿男装,依旧是贵族小姐的打扮。魏池如此一问,祥格纳吉只觉得心头难受,不争气的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流了出来。
    九月二十三日宁延勒收到了袂林的密令:撤军妪厥律。同时,袂林的人还告知宁延勒,这道密令事关重大,现如今也就五个人知道。
    这五个人里面没有自己的大哥。
    九月二十三日,细细研读了密令还没调遣军士的宁延勒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命自己的校官将祥格纳吉从家里带了过来,然后严加看管。
    “从今日之后,家便不能回了。”宁延勒将迷信的大致内容告诉了自己挚爱的妹妹:“你要随这禁军一同出城。”
    “父亲母亲大哥要怎么办?”祥格纳吉带着哭音儿问。
    宁延勒摸了摸妹妹的头,艰难的说:“这时候,带不了那么多人,不过都城情势复杂,齐军也不敢随意妄动,大哥会保护父母周全的。”
    “我要留下!”祥格纳吉固执起来:“三哥期盼这份职位很久了吧?我怎么能来当你的累赘?”
    宁延勒第一次冲着祥格纳吉发了火:“既然带你来了就容不得你任性!时辰不远了!你自己收拾吧!若真不想当累赘,就手脚伶俐些!”
    祥格纳吉死死的吊着门框不放手:“三哥!三哥!”
    宁延勒没有办法,之后又折回屋内:“哥哥无能,只能保你一个人周全!你不要让我为难啊……”
    祥格纳吉哭着哭着突然努力把眼泪抹干:“妹妹信大哥能保一家平安,我虽然不比你厉害,但真要我上阵杀敌我也不怕的。三哥平日最是个随和的性格,但我却知道你一旦铁了心谁都拉不回来。我听你的,不过有一件事要答应我!”
    “什么事情?”宁延勒送了口气,只要这个小祖宗愿意跟着自己走,他真是什么都愿意答应。
    “……这一去,要战乱平定才能回来了吧?战乱平定那人肯定已经不在这里了,哥哥!”祥格纳吉抹着眼泪:“让我去见他最后一次……好不好?”
    这一刻,宁延勒真是百感交集,究竟是什么人让自己这个一向不拘小节、心胸豁达的妹妹如此魂牵梦萦。他虽然没有直接陷害自己,但也算是差点要了自己小命儿的帮凶之一!更何况重头到尾他根本不曾对祥格纳吉一厢情愿的付出做出过丝毫的回应!在担心了父母之后舍不得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那个只见过几面,认识不过几个月的男人?宁延勒说不出话来。
    “让我去见他最后一次!”祥格纳吉总算是把眼泪擦干了。
    宁延勒了解这个小丫头那一身和自己相仿的固执,而且他确实是个擅长溺爱的人,面对痛苦的妹妹,他实在无法忍心将不字说出口。
    去完成这毫无意义的会面吧!宁延勒艰难的点了点头,嘱咐道:“你是这个帝国第六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是最后一个,刚才告诉你的事情虽然少,却是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你再爱那人也不能告诉他!”
    祥格纳吉点点头。
    “而且!不准透露出你要离开的信息!你就当作是个最平常的会面去和他见面吧!天黑之前必须回来!如果你没做到!”宁延勒痛苦的捏紧了拳头:“我会非常的失望!”
    祥格纳吉感激的点了点头,提起裙摆匆匆的跑了出去。
    想要见他也只能约在克丰哝,派文书使送出请柬后,祥格纳吉坐在酒店里苦等。也只能苦等,那份平凡的请柬不是公文,如果魏池明天再看就晚了。魏池看了一定会来么?自从长公主失踪之后他就再没有出席过宴会,一下子就从漠南贵族的交际圈中隐去了。
    不能告诉他我要走了,不能告诉他这是最后一面。
    祥格纳吉默默的对自己说,忍耐着心中的委屈和焦急切割着意志,嗡嗡作响。
    ☆、第六十章
    60【建康六年】
    魏池哪见过祥格纳吉哭成这样,赶紧问她怎么了:“被你母亲责骂了么?还是又挨打了?”
    祥格纳吉偏头恨了魏池一眼:“我挨打挨骂可是不哭的!”
    魏池实在是想不出这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能为什么伤心成这样。祥格纳吉看到魏池迷惑的样子只觉得这个人仿佛心弦中少了一根,就像没想过什么是爱一样。
    魏池确实少了一根弦,她的想法被牵引到另外一个敏感的点上去了,魏池掩饰着怀疑,小心的试探:“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么?”
    祥格纳吉郁闷的摇头。
    “难道是你的哥哥们?……”魏池从祥格纳吉的眼泪想到了长公主的珐琅瓶。
    祥格纳吉还是郁闷的摇摇头。
    “……”魏池突然敏锐得像一条猎犬,猎物的悲伤痛苦无法引起她的同情,她只是本能的追寻着疑点的气味,想要找出‘白兔的窝’。
    祥格纳吉并没有意识到魏池的变化,只是在心中无限的缅怀着最后一面。
    魏池沉默了很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语气冷漠的说:“您有什么瞒着我!”
    面对突然的发问,祥格纳吉吓了一跳。
    魏池缓和了神态,放出了她之前预备好的圈套:“……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祥格纳吉从来没见过如此温和的魏池,只觉得他突然贴心到令自己诧异。‘今天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了。’祥格纳吉在心里对魏池这样说,但表面上依旧只是摇头,一言不发。
    祥格纳吉反常的举动让魏池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断,三大家族是有什么动作了?难道说一直如世外生活一般的祥格纳吉一家也搭上了这条船?真正的机密是从来不会写在军案文书里的,魏池忍不住揣测起王允义最近的言行来。既然废了这般心思精简了部队,那是不是预示着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过和谁打呢?魏池忍不住想到了索尔哈罕,她的离去成了一个谜,但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她定是为了漠南的复兴而离开,是去找沃拖雷了吧?沃拖雷和三大贵族又有什么样的瓜葛呢?
    魏池主动回握了祥格纳吉的手:“……今天是怎么了?以前那么吵今天倒不说话了。”
    “我……”祥格纳吉只好开口:“……只是突然想你。”
    魏池看出祥格纳吉有难言之隐更起了疑心,转圜了一番,决定换个法子问:“不是是因为信不过我么?”
    “不是!”祥格纳吉赶紧说。
    魏池放开了手:“……是你大哥不让你说的么?”看到祥格纳吉急于争辩,魏池更加坚定了想法。
    “不是!”祥格纳吉难受的拽着衣角:“不是的!”
    魏池又缓和了脸色:“……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和不和你有要紧的关系?我也好放心,好么?”
    祥格纳吉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魏池眼看要得手却是功败垂成,难免上来了些急性子:“说到底还是信不过我罢!”
    祥格纳吉忍不住犹豫了几分。魏池偷偷看了她一眼,强按下心中的急躁,起身装作要走的样子。
    “别!”祥格纳吉哭出了声,伸手抓住了魏池的袍子:“你别走!”
    魏池沉默了片刻,突然回过头对祥格纳吉冷冷的一笑。祥格纳吉手一颤,但续而抓得更紧:“你别走!”
    魏池蹲□,握住祥格纳吉的手腕,想要掰开她紧握的拳头:“你在欺骗我!”
    祥格纳吉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
    魏池见她止不住的颤抖,明白她的动摇又多了几分:“你当我看不出来?平日里头你没有心事不是这样的!你既然不能对我说,何苦来找我?我为了见你经历了多少危险你知道么?哼!不信什么的我也是不在乎,只记得下次别再找我,我也有事要忙呢!”
    祥格纳吉死不松手,魏池假意摇得更凶了些:“你也别装样子了,有事情就去找你信得过的商量!”说罢又故意软了嗓子:“你这样是何必呢?”
    祥格纳吉听魏池这句里面的意思竟是万分的委屈的悲凉,心中痛不欲生,□似乎长了翅膀,挣脱着要从牙关里头飞出去。但最终,祥格纳吉还是要紧了齿缝,她并不是个从小长在深闺的丫头,痴情也罢,情痴也罢,他懂得三哥那句话的分量,用那么多条性命换来爱人的一次理解,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是能不能够的问题。
    她不能!
    她可以原谅齐军残忍的对三哥用刑,她可以辜负了自己最倾情的人,但她不能把别人的性命压在不相干的筹码上。
    “放手!”魏池的心中是真有些不耐烦了。
    “你!”祥格纳吉瞪大了眼睛。
    “你放手!”魏池毫不示弱。
    哭声突然停止了,房间安静得令人难受,魏池的劲不如祥格纳吉的大,被拉扯得有些歪斜。魏池一手撑着桌沿儿,一手反握着于小姑娘僵持。一边使着劲,一边暗探对手的变化――原本以为她要发脾气了,没想到她突然示了弱,送了双手,耷拉了眼皮。
    魏池一下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素噶呀嘞……”
    “嗯?”魏池也突然失了力气,脸色白了一下,祥格纳吉的眼泪滴在魏池的手背上。
    “求你!求你了……”祥格纳吉没有抬头,只是颤抖了双肩:“不要逼我了,不要逼我了。”
    “啊!”魏池觉得那一脑子的计谋仿佛被抽离了身体,再也使不出一招,模模糊糊之间只是探身上前搂住了祥格纳吉:“好……好……”
    魏池第一次和一个人搂得这样的紧,她感到了怀中人呼吸渐渐的平稳了下来,而自己却忍不住心跳得厉害!我……魏池,何时变得这样的冷酷了呢?对待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阴冷到了这样的地步啊!魏池忍不住摸了摸祥格纳吉的头就像她在那个晚上抚摸那个不知名的小公主的额头。她那夜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吧?面对她的哀求,我竟然付以如此冷漠的态度。她看我的眼神却依旧没有仇恨……我是被她原谅了么?她竟然原谅了,我……
    “别哭了,别哭了,我错了……”魏池低声说,那个孩子是在向我乞求么?就像你如今向我乞求一样。
    “你信我了么?”祥格纳吉哽咽的问。
    魏池不知道怎样回答,但那颗冰冷了许久的心似乎被这句埋藏在心灵深处的魔咒触动了一般,再度柔软了起来。我会错过什么情报么?魏池忍不住谴责自己。那个珐琅瓶暴露了祁祁格的行踪,自己揭露真相的焦虑中也埋有一丝的不忍么?那个总是一味迁就自己的人真如自己所想是背叛在先么?那个总由着自己喜怒的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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