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云的蓝天,胡杨林挺纳闷。
    城外的炮火声一刻也没有断过,城头的石砖被炸得焦黑。沽源麻站在门楼里向外眺望,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炮,他终于明白为何探子回报说骑兵都没有配火枪,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达丹在大殿上破口大骂他出兵夜袭。太阳温暖的照在他的肩头,但是心却冷到了极点。曾经,自己还是那么年轻,陪父亲驰骋在草原上,多少也有一些名气。亲眼看到父亲是怎样一刀一枪的为大汗拼命才获得这样的爵位和封赐。原本以为,天下就能在大战之后太平,原本以为,自己和子孙万代能够轻松坐稳城主的位置。错了,当你想过好日子的时候,别人不见得同意你的想法。当年用刀用枪去抢回来的东西,也同样会被别人一刀一枪的抢走。想到这里,沽源麻有一丝茫然,今次若能逃过一劫,未来又在何处?自己虽不年老,但也不再年轻,脚下的这片城池何时才能被自己夺回?然后何时又会被再次夺走?
    太阳开始渐渐西移,晚霞红得如同鲜血一般。炮声变得更加密集,城中的百姓都躲进了自家的地窖,就等着城破的那一刻能趁乱出逃。沽源麻走下门楼,徘徊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大到城墙,小到这些街道,没有一处不是达丹参与设计的,他活了七十多岁,其中有三十年都在锡林郭勒渡过,他原本应该以一个功臣元老的身份寿终正寝,然后被葬入贵族的墓地,但是现在,这位自己的长辈,自己的恩师,锡林郭勒的缔造者却被活生生的折断背脊,扔在荒地里。自己下令处死达丹那的一刻怕是已经让所有的锡林郭勒人都寒了心。如今,看着紧闭着大门的商铺,沽源麻甚至怀疑城中的百姓是不是也希望齐军快点破城。
    从门楼到宫殿的路,不知走了多少次,这一次却像是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一般的艰难。夕阳的余晖照耀在宫殿的屋顶,安静得就像是这所宫殿所经历过的任何一个静谧的清晨一样。但是,自己的女儿,儿子,妻子,不会再像往常一样来给自己问安了。沽源麻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掌心是一块纯金的扳指,这是给女儿成年的礼物,准备在她从湖边斋戒回来就送给她。这并不是一件特别名贵的首饰,但是它对于漠南姑娘的意义却是特殊的,因为得到扳指的姑娘就有了约会心上人的权利,并且可以把扳指作为定情的信物送给情人。自己闺女的心上人会是什么样的小伙子呢……沽源麻把扳指塞回怀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太阳收起了最后一丝光辉,夜,来临了。干燥的空气开始湿润起来……“啪!”一滴雨珠落在了沽源麻的额头上,他慢慢的睁开眼睛,雨,如期而至,达姆喇,也如期而至……
    夜风越刮越猛,雨也越下越大,城外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到了子夜,探子回报:齐军除了步兵以外的队伍都撤回了齐军大营,虽然,东门布兵还是较多,但是也基本没有骑兵了。沽源麻点点头,看来齐军也明白东门是唯一的生路,为了防止他出逃,也算是下了血本。
    两队人马各一百人,都是这座城池所能剩下的最后精英。沽源麻亲手把自己的头盔和马匹交到了达姆喇的手上:“浮罗门山再会!”
    达姆喇接过头盔沉默了片刻:“也请主上上臣的马吧!希望来世再做主仆!”
    东城的左耳门缓缓的开启,达拉姆和他的一小队人马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沽源麻闭上眼睛,反复思考着这个完美的出逃计划,这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仔细的想来,就是这个计划太完美,完美到令他不安!
    “哈托,你带十人留下!”沽源麻睁开眼,低声对他的亲信说。
    大约半个时辰后,锡林郭勒的东门右耳门缓缓开启,沽源麻小心翼翼的带着自己的骑兵出了城,他没有选择疾驰,而是选择了慢行,但是出乎他意料,跑出了二十余里也没有发现伏兵。看来自己确实是太久没有上战场,多虑了……沽源麻命令骑兵队拉长队形疾驰,道路泥泞,有几次马匹都险些滑倒。在这样的天气里,漠南人有着天生的优势,达姆喇手上也有一百人,个个都是精英,只要不是遇上数倍的齐军,逃出来也不是不可能。浮罗门山!我们会再相见!沽源麻对自己说,那里就是我从新崛起的地方!
    跑出了一百余里,脚下土地火的药味渐渐的淡了起来,沽源麻知道,现在算是跑出了围剿圈,只要能再往东跑出一百里,齐军就是想追也不知道往哪里追了。
    沽源麻正准备下令加鞭,却发现打头的队伍骚动了起来,“不好!是齐兵!”沽源麻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与沽源麻碰个正着的正是薛义手下的前锋徐朗。徐朗使长刀,在齐军中刀法数一数二,最先碰上他的那几个漠南骑兵就像是喂到狼嘴里的小鸡,声都没吭一声就没了小命。
    沽源麻的骑兵队一下子乱了阵脚,但是沽源麻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不是巧合!这是埋伏!
    “撤退!快!”沽源麻高喊了起来。
    幸好是线形阵,骑兵队迅速掉头往回跑。不过徐朗的威名也不是吹出来的,一路猛追,追上一个砍一个,把九十余人砍得只剩五十不到。
    哈托站在东城门的最高处眺望远方,倾盆的大雨令齐军的火炮不能攻击却也阻挡了他的视线。看看更漏,已经将近丑时,哈托掐指一算,城主怎么也跑出二百来里了,正准备也上马跑路,却听得门楼下的兵士大喊了起来:“城主回来啦!!”
    回来了?哈托一蒙,立马醒悟了过来:“快!快准备放城门!”
    刚等城门放下来,沽源麻就跑到了东门口,一进东门,沽源麻就大吼:“所有人,别管城门了!快进瓮城!快!!!”
    城里的十几个人赶紧冲下门楼往瓮城里跑。哈托上了马回头一看,差点被吓死,齐军居然跟得这么紧!差点都要和主上的队伍混到一起了!!
    进了锡林郭勒东门,面对复杂的街巷,齐军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沽源麻终于凭借着这点地形优势险险的逃进了瓮城,关上了大门。
    “□的!”徐朗甩了个响鞭:“到手的肥肉跑了!”
    大帐里,王允义、两个参谋,五个副参谋,三个参领,全部都坐在那里,虽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干,但是眉头皱得比干事儿的时候还深。这是十一个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大帐中的那第十二个人――达姆喇身上。达姆喇和沽源麻年龄相当,听说年轻的时候还是玩伴儿,十一个齐国人的目光是复杂的,不信任的。但是达姆喇在这样的目光下没有丝毫的不安或者踌躇,他就那么平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雨水从辫子上滴下来,然后又顺着衣服滴进土里。
    大家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坐到了丑时,一个兵进来通报:“沽源麻跑出一百里的时候被徐朗将军截上了,但是敌方的脚程太快,最后又退了回城里。”
    王允义的眉头迅速皱得更深。
    又过了一刻钟,另一个兵进来通报:“徐将军把沽源麻赶进了瓮城。”
    王允义的眉头总算是舒展了一下:“徐樾,这雨要下多久?”
    “下到辰时左右。”
    魏池玩味的看着达姆喇,这个人一动也没有动,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第二天,也就是建康六年的四月十七日,雨准时停了,就像它准时的到来一样。
    经过一夜的休整,瓮城里的沽源麻和他的百余手下已经充分调动了瓮城中的一切军事部署,准备决一死战。可惜,等待他们的不是攻城的云梯,也不是手持大刀的步兵。沽源麻绝望的发现,雨停了,太阳出来了,齐军推着他们的大炮进了城。
    瓮城的城墙虽然比外城的城墙高了不少,但是也薄了不少,长度也短了不少。齐军用大炮围了一圈,不由分说,一顿乱轰。
    这一天,魏池没有去管军火官们,因为杜棋焕兴高采烈的亲自去了。魏池倚在大帐的门口,了望着被大火烧得乱七八糟的锡林郭勒,淡淡的对坐在大帐正中的达姆喇说:“看来你们城主是没有投降的机会了。”
    这个冷淡的中年人突然抬起头,愤怒的注视着魏池,用生疏的汉话说道:“我不是投降的叛徒!”
    你不是投降的叛徒又是什么呢?魏池冷冷的想。不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有些事情只要做了,就没有辩解的机会。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得到叛徒应该得到的结果,这个结果不会因为你觉得你不是叛徒而有所改变。那个时候你可能不会比你的城主好受多少,毕竟,妄想着依靠敌人的手来为自己报仇的想法实在是太愚蠢,太可笑了。
    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名城――富饶而强大的锡林郭勒只支撑了七天,在这七天里,锡林郭勒的三万黑风军全军覆没,七万骑兵,一万步兵全军覆没,城主沽源麻和他最后的一百手下连同锡林郭勒的瓮城被炸成了一片焦土。而王将军的队伍只死亡十七人,伤二十九人。
    事后,杜棋焕遗憾的对魏池说:“如果徐朗这个臭小子能在沽源麻到锡林郭勒之前砍了他,我们就能少放三千余发炮弹,可惜啊!”末了又感慨:“不过,沽源麻都被逼成这样了还能和我们巷战,也算是个猛人。能这样就把锡林郭勒拿下,我是不是该知足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那么慢……你们看的那么快……不公平啊,吐血
    ☆、第十一章
    11【建康六年】
    走上被炮火炸得漆黑的城楼,魏池眺望远方,城外方圆五里的土地都被炸得漆黑。而远方,那些小小的山丘却萌发出了春意,那些点点滴滴的绿色将城外的黑土映衬得触目惊心。魏池所站的城头面向正西齐军到来的方向,也就是在这个城头,那位父亲亲眼目睹自己女儿被敌人处以极刑。战争的寒意和无情让魏池心悸,王允义,杜棋焕,徐樾,甚至杜莨都让他感到陌生。在那一天之前,他们都是自己的好上司、好战友、好兄弟。那一天之后,自己仿佛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这些平常看起来温豪迈的军人的另一面让他无法释怀。两年前,自己孤身前往京城,所见的那些文官的黑幕也不过就是黑暗罢了,怎能而与今淋漓的鲜血相比?魏池内心感到一股厌恶和沮丧。
    那个小土丘怕无法在这场炮火中保住那个无辜姑娘的遗体吧?
    公主也好,平民也罢……自己居然也纵容了这样的事情……于心何忍?
    “魏池……”
    不知何时,陆盛铎站到了身后。他还是老样子,厚重的棉军服更显得脸色阴沉。
    “陆大人。”魏池强打起精神对他笑了笑。
    “你在想什么?”陆盛铎冷淡的抄着手。
    “……没想什么。”和这个阴森森的秦王内哨能说什么?魏池歪歪嘴,觉得挺没意思。
    陆盛铎听了这句话却难得的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这帮丘八真禽兽也……我说的可在理?”
    “没有……”魏池赶紧移开视线“不过是不大习惯罢了……两军交战必有伤亡,我怎会这么想……”
    陆盛铎收起笑容,意味深长的看了魏池一眼:“王允义这个人,深通兵法倒是其次,深通人心才是他厉害的地方。你看这锡林郭勒,建成已有三十余年,城中百姓数十万,军士数十万,城墙的地基全由白垩石砌成,城中的粮食足够吃一年。如果锡林郭勒铁了心坚守不出,我军必难以在短时期内攻城拔筹。如若久战不下,一则,无法与秦王汇合,坏了大局。二则,粮草医药无继,自身都将难保。到时候别说是攻克漠南,怕是撑到褰汛期结束都难。你只知道这是第一战,却不知道此战的艰险所在!”
    “所为不合道义,得胜只怕也是一时。”魏池有点厌恶的撇过了头。
    “道义?你把锡林郭勒想得太弱了……要和他们讲道义我们怕是打不赢。我军号称八十万,但是其实只有十六万,这你是知道的。你真的认为不动点脑筋就能收拾这躲在高墙后面的三十多万人?不!你什么都别说!你听我说!”陆盛铎挥了挥手:“我知道,你是觉得再怎么打仗都不该把脑筋动到无辜的人身上去。无辜?这世间有谁有辜?难道这些士兵就天生是该死的?难道你魏池就是天生该杀的?那个女人,错就错在她是沽源麻的女儿。死了算倒霉,没有什么道义不道义的。你以为王允义杀她是为了激怒沽源麻。但是你肯定不知道,这个城里头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个武力过人的城主……而是达丹!”陆盛铎压低了声音:“你以为那只是个过了气的糟老头?你错了,他当年做谋士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先不说这城坚兵众,就单是这个老头多活在这世上一天都能让齐军多死上百个人。王允义抓了沽源的女儿,沽源自然要受其胁迫,达丹是沽源父亲的老臣,急火攻心之时说话难免不那么恭顺。激怒沽源出兵倒是其次,能激怒他杀了达丹才是上招儿!”
    “然后再暗通达丹的儿子,让他来个连环计……”魏池偷偷握紧了拳头:“那如果没有抓到那位公主,王将军岂不是打不胜此仗?到底还是胜得投机!”
    “如果没抓到那个公主,王允义自然有其他法子解决达丹。如果不杀那位公主……自然有其他的倒霉鬼替他死。王允义的厉害,怕是不用我说,没过多久你就能彻彻底底的领会。”陆盛铎冷冷的看着魏池:“你该不会在后悔自己没放了那位公主吧?希望你没我想的那么蠢。挑起战争的人和卷进战争的人……没一个是能逃过见血的。你能救得了谁?……可笑。”
    魏池痛苦的低下了头:“为什么……我会来这里?”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只知道和你混得挺好的那个杜莨在南边剿匪的时候曾经把一个山寨里的男女老少三千余人都绑起来挨个儿砍了头……不为别的,就为那个山寨里藏了一个土匪头子。我还猜得到,你最后会和他变得一样……很有可能会比他做得更狠。”
    “不!不会!”魏池感到一阵恶心。
    “会!”陆盛铎猛地一下抓住魏池的左手,翻了过来……短短两个月,这双曾经洁白纤细的手已经爬满了老茧:“能对自己这么狠的人……对别人会更狠。”
    “我劝你还是尽快适应,别满脸委屈跟个女人一样。”陆盛铎松开了像铁钳一样的手指:“然后好好收拾一下你脑子里那些怪念头,老老实实的做你的参领。”
    “陆大人,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魏池缩回被掐得有点疼的手。
    “我?”陆盛铎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直视着魏池:“和现在一样……是个不会多管闲事的人。”
    说完了这句话,陆盛铎又恢复了一个下级军官应有的恭敬。魏池知道,此刻这个男人不会再和他多说,于是他知趣的回过头:“陆大人辛苦了,请回吧。”
    城下的兵士们开始一家一户的搜查,那些没能趁乱逃出去的老百姓被排到了城墙角。女人们的头发都被解开,以免里面藏有凶器。男人们的刀具都被收缴了起来。上万人被几根绳子串成了几串。这些失去家乡的人也失去了尊严,有的男人甚至跪下求饶,请对方不要杀害自己的妻儿。城里的牛羊粮食都被堆在了城门口,有些脑子不开窍的的守财奴当场就被捅了个对穿。黝黑的冻土上凝固着的血浆给这些被束住双手的人莫大的恐惧,有几个女人忍不住悲伤的哭了起来。
    魏池想要走下城墙却又觉得挪不动脚步……风很大,就像要把这些哀怨的哭声卷起来吹到更远的地方去……
    兵书上没有写这些,任何一本书上都没有写过这些……
    这才是战争,□的战争!
    “魏参领?你怎么在这儿?”
    胡杨林正在巡护,老远的看到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城头上。虽然辨不清,但看那姿势准是魏池没错,所以一忙完就赶紧跑了过来。
    “听说你受了风寒,这地方风大,你还上来做什么?”
    魏池摇摇头没理他,只是看着城墙下的难民。
    胡杨林拍了拍他的肩,把他拉离了墙头:“少湖还不习惯吧?打仗都是这样,不死点人还能叫打仗么?您读的都是君子圣人言,君子圣人怎会知道民间的苦难?那些王公大臣只关心自己的荣华富贵,又怎会浪费时间伤心这些枉死的老百姓呢?”
    杨胡林的故乡离北库关并不远,那儿多少算个兵家必争之地。从小就在兵窝子里长大,父亲是兵,自己也是兵,除了打仗真还不会其他的。因为功夫好,军士们都敬重他几分,上司又赏识他,以后前途也算是不错……可惜有时候,不知为什么,杨胡林并不喜欢战场……他总希望自己手上的凶器是把锄头。
    城东响起了隆隆的爆破声,开始炸城墙了。看来王允义是决心要让这座城从草原上消失,地基被埋了火药的城墙歪斜着倒塌了,再过一会儿,那些尚存的城柱断垣会被这些难民击垮,然后被当成废石运走。用锡林郭勒人的手来摧毁锡林郭勒……王将军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走吧!我们也该下去了。”魏池握住胡杨林的手。
    最终,王允义并没有杀这些漠南百姓。魏池厚着脸皮去问什么,王允义只是一笑:“你要记着,杀降不祥。”
    锡林郭勒一战为大军补充了大量的物资,装满粮车后剩下的被留给了城里的平民。三日后,大军从这一片废墟中启程,而那些平民也不得不抛弃自己的家园,有胆大的甚至直接跟着齐军东上。
    再回头,十余日前那个丰饶的大都市已经面目全非。如果说城里还剩什么的话,那肯定只是鬼魂了……
    大军重新整排,向东挺进。魏池也尽力收拾好心情踏上征程。耿祝邱看魏池和杜棋焕配合的默契,自己手下又不缺人,便命魏池不用拘泥于军纪,直接跟着杜棋焕行事即可。杜棋焕正好身边缺个能商量的角色,魏池虽说没有打过仗,但毕竟是探花,书读得不少,和他谈起话来也算是受益不少。耿祝邱愿意行这个方便,杜棋焕乐得接受。越往东上,游牧的部落慢慢多了起来。为了防止游击,副统帅奎思齐抽走杜莨坐镇大军尾部,前部则只留下了先锋徐朗,薛义等人退居中军两侧。
    草原的四月终于迎来了春天,虽说拂面的不是杨柳风,但至少湿润柔和了些。地上的冻土化了不少,有些泥地成了沼泽,沼泽偏偏和其他泥地看起来差不多,等踩上去了就晚了。一踩进去便越陷越紧,人马还好,车辆要弄出来可就难了。于是王允义给了徐樾一个新任务――勘测地形。
    勘测地形……徐樾想了想,问王允义要人:“末将一个人怕是办的慢,请将军把魏参领派给属下吧!”
    王允义看魏池最近也闲得慌,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徐樾去找魏池的时候,杜棋焕正面红耳赤的和魏池争论。徐樾和魏池做了一个拱:“魏大人,以后您要是回了翰林院,记得向皇上推荐杜大人去做言官。这么厉害的一张嘴,不做言官,可惜了。”
    “才几天,你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你别看这小子斯斯文文的,随便说句话出来气得你抽风。”杜棋焕被茶呛了一口。
    “嘿嘿,您别说,王将军把魏大人派给我了,我等着抽风呢。”徐樾笑得阴险。
    杜棋焕一愣:“您还真是抓壮丁不眨眼,魏大人,你可仔细了,这个人抓人干活扒层皮的。”
    徐樾横了杜棋焕一眼:“说话老不正经的!”
    后来魏池悲痛的发现,杜棋焕说的话完全没有不正经,和徐樾干活比被杜莨追杀还累得慌…………
    大军每日辰时拔寨,别人才起床收拾行装的时候,魏池和徐樾已经在外面跑了半个多时辰了。行军之时,魏池也不得休息,必须跟着前序部队探路。扎寨之后,其它军士都酒饱饭足了,魏池一行人才焉哒哒的从外面跑回来……裤腿上全是泥。
    “探路比和杜棋焕那个老疯子斗嘴有趣吧?”年过半百的徐樾洋洋得意。
    “徐大人,您真幽默……”年方十七的魏池垂头丧气。
    离下一座城市――多伦还有五天的路程。在魏池看来,离短暂的休憩还遥遥无期……
    徐樾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魏大人,您可别想多了。多伦可不比锡林郭勒,打那种小破城也就一天两天的事。您要想多打点日子还不能呢。秦王那边的战况您也是知道的,能和他们早碰头一天,咱们的胜算也就多一天。”
    “是啊,早打完,早回家。”魏池也跟着打趣。
    探路的部队有三十人,都是徐樾手下的熟兵,专干些技术活,砍人的水平极其有限,所以行军的时候并不敢离徐朗的前锋部队太远。此时又是中午,离吃饭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徐樾、魏池干脆就领着人和前锋部队混到了一起。徐朗原本就对魏池这个来历不明的参领看不顺眼,恰巧又听到了魏池的那句牢骚话。原本就是个暴躁脾气,加上最讨厌朝廷里头那群没事吃饱了磕牙的文人,那句平平淡淡的牢骚话顿时就刺耳了起来。
    “累赘一个!事没做一点,屁倒挺能放的!”
    徐朗一勒马,整个前锋都不敢走了,几千号人就这么停在了路中间。徐樾暗自一拍脑门,坏了!这愣子又犯毛病了。
    魏池偷偷的看了看满脸青筋的徐朗,赶紧放低姿态:“我不比徐将军如此英武的人物,这不,两个月前才勉强学会骑马,撑到今天到底是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呵呵,我还是比较适合在翰林院编书。这马也不听话,没事瞎跑。”说完,魏池拍了拍有点愤怒的花豹。
    看到徐朗的脸色有所缓和,徐樾松了一口气,如果魏池要和徐朗辩嘴,那还真是要激怒这个二愣子。魏池军衔比他高却还能审时度势的顺着毛摸……不愧是混过翰林院的。
    徐朗看着魏池那张充满崇拜的笑脸,有脾气也不好发作了,听魏池说他英武,内心更是舒畅,细细一想便觉得姓魏的家伙也挺不错的,便放下了吵架的架势。
    午饭其间,魏池颤抖的从徐朗手上接过一条白花花的大肉条子。
    “魏参领多吃点肉。”
    这就是徐朗对人好的方式?魏池在徐朗的注视下颤颤巍巍的把大肥肉往嘴里塞。徐朗一边满意的点点头,一边也夹起一筷子大肥肉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
    下午探路的时候,徐樾偷偷对魏池说起了徐朗,这个徐朗也算是个人才,打起仗来勇猛过人,但是就是倔得慌,十头牛都拉不回。除了王将军和薛将军,谁的话都不听。当年私自把被他捉回玉龙关外的三万漠南兵全部活埋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了一个人去给沃拖雷送信,为的就是让他知道坑了他三万人的就是徐朗!当时这事震惊了朝野,把王将军给气得呀!差点就把这臭小子砍了。后头多亏了杜棋焕这个老油条周旋于兵部和内阁之间才免了他一死。
    “刚才若是老杜还能喝住他,我就没那个面子了。”徐樾感慨。
    “他就是那个一年前带着百把个人追着漠南三千骑兵砍的徐朗?”魏池想了想问。
    “正是,这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魏大人何处知道的?”
    “说来也巧,这事兵部和内阁确实是有意按下不报,但是折子路过翰林院理事堂的时候被修史的王弼王大人给抽了出来,虽说最后还是没录上,但是帮着梳理资料的在下却是看了个仔细。徐将军真乃猛将也!”魏池笑了:“一开始,我还以为徐将军是您的侄儿呢。”
    “不敢不敢,老朽可受不起这么个惹事的侄儿!”徐樾也笑了:“他是山东人氏,父辈也是将领,这人自幼不肯读书论经,他祖上也是被他闹腾的没有办法才让他也入了军籍。才来没几日就自个儿跑到薛将军面前要求做前锋。哈哈,到底是老姜辣,才两枪就被薛将军挑下了马。这小子领了教训便把薛将军当父亲一般的尊敬。薛将军也看这小子是个人才,便着心培养他。在边关的这几年,徐朗也厉害了不少,可惜就是他那倔性子……一点都没改。”
    徐朗当年立的功也不算少,可惜他闯的那个祸把兵部、内阁、皇上全得罪了……哎,要不现在就不只是个前锋了。魏池勒住了马:“徐大人,我们这么探路得探到什么时候啊?”
    徐樾哈哈大笑:“魏大人可别急躁,您也知道打仗就是打个天时地利人和,这探路的事儿可是一天都怠慢不得的。”
    魏池下马用木棍捅了捅地:“看起来也一样,上面长得草也一样,甚至捅起来都一样。徐大人到底是怎么看出哪块是沼泽哪块是干地的?陪您跑了那么多天,也得传授一二给下官才厚道。”
    徐樾也跳下马摸了摸地:“一路上您不是啃柿饼就是掰核桃,我哪敢打扰您呐。”
    魏池笑眯眯的:“下官又没吃独食,不是每次都有分给徐大人您么。”
    徐樾用泥手在魏池的鼻子上点了一下:“你闻闻,干地是清香的,沼泽则有一股馊饭味儿。您一路上怕是只用心注意柿饼味了,你再仔细闻闻。”
    魏池皱了皱鼻子,的确闻到一股臭味儿,仔细感觉了一下,还真像是饭馊了的味道:“下官受教了,下官受教了。”
    “所以,下次别再拿石头砸了。您一身泥也就算了,还溅得我一身都是。”
    魏池抱歉的拍拍手,每次徐樾说那边是沼泽走不得,魏池都不信,一队人马就看着这个死脑筋举着大石头往泥潭里头砸。
    徐樾用马鞭捅了捅魏池的腰带:“魏大人,你的马刀呢?”
    “嘿嘿,我没带……重。”马刀有七八斤呢,戴在身上沉得慌。
    “这可不行,这里到底是战场,不带个刀具不靠谱的。我知道你不会刀法,我也不会,但是我可每天都背着呢。真遇上突袭了还管什么刀法不刀法的,有时候一刀砍下去就救了自己一条命呐”徐樾转身向身后的士兵要了一把马刀递给魏池:“不可马虎了去!”
    魏池不情愿的接过来束在腰上:“能别在马鞍子上么?”
    徐樾笑了,一个响指敲在魏池头上:“懒成这样,也不知是怎么中的探花。”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也是同样的三个时段更新,谢谢大家支持,拜~
    ☆、第十二章
    12【建康六年】
    又向东行进了两三天后,大军来到了伊克昭山脉的边缘,原本平坦的大地开始变得有些褶皱,这些矮矮的连绵的小丘构造出了奇特的美景,每个小丘都像是一个色彩鲜艳的扇贝,而这么多小丘连绵相叠,就像是颜色流淌出来漩涡。四月的草原开始苏醒了,在鲜花的海洋中,蝴蝶和各种鸣虫也开始活跃了起来。
    魏池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只孔雀蓝的:“徐大人,你看,这蝴蝶个子真大!”
    徐樾也抓了一只白色的:“魏大人,您那是个蛾子,我这个才是蝴蝶。”
    魏池接过徐樾手上的一看,两只大小相似,就是头上的触须不同,那只白色的如同花蕊,而孔雀蓝的很像是两片羽毛。
    “魏大人别玩啦,再走一会儿就准备帐篷躲雨吧。蛾子都飞得这么低,可能马上就要下雨了。”
    一行人不敢怠慢,赶紧找了个高一点的地势撑起了帐篷。才弄毕不多时,天上的小雨变成了大雨。雨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冰冷,虽然来势很猛,但是仍能感受到春的柔情。雨水汇成小股的溪流在小丘之间的凹地中穿梭。大地被溪流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这张彩色的巨网壮观的舒展着,一直蔓延到天边。
    徐樾走过来拍了拍呆在帐篷口的魏池:“伊克昭山脉瑰丽多姿,以后有你看的,现在就别发呆啦。这雨下不了多久的,一会儿等雨停了,我们得兵分两路向前。你就带着王福他们往东北那边去,等傍晚的时候我们再会师,”
    这几天徐樾教了魏池不少,外加上手下个个都是能人,完全可以让魏池单独行动。离伊克昭越近,路线就越复杂,这也是最初徐樾向王允义要人的原因。
    雨停后,徐樾看魏池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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