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的描述,和伊莉丝的回忆,基本上能够对上号。
    除非他们事先“串供”,否则很难衔接地如此流畅。
    然而伊莉丝没有欺骗沙曼莱尔的理由,它也没有那个智商。
    不是说它没脑子,只是说它太单纯了一点,什么情绪都表露在外面, 不可能撒得出这么自然的慌来。
    也就是说…要么沙曼莱尔现在还是在做梦,要么就是发生了他意想不到的突发状况。
    “吱吱…”我现在真的不在梦里吗…
    沙曼莱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爪子,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小知识,说人做梦的时候如果在梦里咬自己一口,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于是他趁弗兰克一时没注意,用力在手掌上啃了一口。
    “咔吱!”腥苦的味道迅速在嘴里蔓延, 手掌上也传来了阵阵刺痛感。
    会痛, 还会出血,如果这真的是在做梦,那也太真实了一点。
    “小鱼!你这是在干什么!”看到他忽然做出自残式的举动,弗兰克惊讶地问道。
    “吱…”别吵,让我好好想一想!
    沙曼莱尔有些不耐烦地回应了一句,然后开始回想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
    也许是手上的疼痛感刺激了他的大脑,他感觉自己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
    阿莱斯捏着他威胁伊莉丝时的场景,以及被那家伙一脚踹到身上的无力感,全部再次涌上了沙曼莱尔的大脑。
    他记得自己已经陷入了绝望,意识开始涣散,陷入了一种飘飘忽忽的状态,然后…隐约听到了一声龙吟!
    一声悠远的,仿佛穿越悠长岁月而来的低沉龙吟声!
    没错,就是龙吟!
    有条龙突然出现,改变了原本陷入绝境的局面!
    也许,伊莉丝的记忆没有出错…
    要是沙曼莱尔真的如它所说的那样提前找到了它,并且顺利和弗兰克会和,那么事情就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而他自己的记忆也许也没错。
    要是他慢了一步,让伊莉丝被阿莱斯引诱,跑到那间教堂前, 就会发生他之前经历的惨象!
    这两种情况,一个是happy ending,一个是bad ending,就像是某些攻略游戏当中的两条支线一样,因为不同的选择,或者说不同的时机导致了不同的结果。
    而他刚才的经历,就是bad ending,然而在那条不知名的龙的帮助下,时间线被改写了,变成了现在的happy ending!
    没错,就是这样!
    沙曼莱尔感觉自己逐渐理解了一切!
    想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对弗兰克询问道:“吱吱吱?”
    你和我碰面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条龙?
    “什么龙?”弗兰克有些疑惑地反问了一句,但紧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沙曼莱尔说道:“在给我下达任务的时候,莫尼陛下有在信中说过,说他已经联络了龙族的奥涅加阁下, 让我们一定要先稳住局面,等奥涅加过来!”
    “由于它所在的地方离玛雅帝国过于遥远, 所以现在还没赶到这里。”
    “不过…现在事情进展得这么的顺利,我觉得它就算来晚一点,也没有什么影响!”
    弗兰克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一丝欣喜和自得。
    虽然他划水了,但是他的任务顺利完成了,而且是超乎想象地顺利完成,简直就是太棒了。
    现在只需要等奥涅加过来,将伊莉丝交接给它,带到狄格亚去,他们今晚的整个行动就大圆满结束了!
    和处在高兴当中的弗兰克不一样,听到他的话之后,沙曼莱尔原本已经清晰的思路当中又出现一丝疑惑。
    “吱吱吱?”莫尼请的援军还没有来?
    “是的,还没来,不过应该也快了!奥涅加大人肯定会在天亮之前抵达玛雅!”
    天亮之前…黄花菜都凉了!
    沙曼莱尔心里嘀咕了一句,有些不满这条龙的速度。
    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
    现在问题又来了,既然不是奥涅加出手,那么帮他的又是谁?
    一条偶然路过拔刀相助的仗义之龙?
    而且它还能扭转时间…
    沙曼莱尔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一道信息,想起了莫尼和他提到过的时光龙。
    能够操控时间的,应该也只有这种传说中的龙吧,但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帮了自己呢?而自己为什么还会有扭转时空之前的记忆?
    “吱吱吱?”时光龙先生,或者说女生,请问你现在还在吗?
    沙曼莱尔仰起头,尝试着和这位救命恩龙联系。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他没有收到任何回应,还被弗兰克和伊莉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待。
    【从刚才起就不知道他在干嘛,小鱼/小狗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注意到他们的眼神,沙曼莱尔一时间有些气恼。
    他们两个什么都不懂!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简直不要太惊险,伊莉丝差一点就要跟别的男人跑了!
    “吱…”沙曼莱尔想和他们说一下自己记忆中发生的那些事情,但刚一张嘴,又觉得没有必要,便把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算了算了,告诉他们也没有意义。
    先不想那么多了,和龙族有关的问题,还是等奥涅加来了再说吧!
    “扑通!”一声闷响。
    沙曼莱尔跳上了弗兰克的餐盘,叼起一块香味诱人的熏肉肠。
    “吱吱吱…”这个熏肉肠看起来还挺好吃,让我试试看!
    折腾了一晚上,他现在又饿又累。
    在将伊莉丝带到狄格亚之前,他可不能把自己累倒了。
    ……
    同一时间。
    玛雅帝国,主城区,【命运之门】教堂。
    这里是阿莱斯的教堂,是他的信徒所建立的第一间,也是最古老的一间教堂。
    和外表有些破败老旧的环境不同,教堂里面倒还算干净整洁。
    皎洁的月光透过七彩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尽数倾泻到了半跪在教堂中央的人影身上。
    要是沙曼莱尔在这里,肯定能够一眼将这个人认出来。
    是阿莱斯!
    他此时半跪在地上,头颅低垂,双眼紧闭,嘴唇微动,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看起来似乎是在向谁祈祷。
    但从他皱起的眉头,以及周身散发的晦暗气息来看,他此时的心情并不算好,甚至还有些糟糕。
    低沉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断断续续让人听不真切。
    “尤利娅大人…这就是您所说的无法抗拒的命运吗…”
    “即使再努力,再挣扎,终究也只是徒劳…”
    “可是我…不甘心…”
    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黑色的虫海,破碎的金色阶梯,滔天的洪水,死寂的世界…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阿莱斯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他紧抿着嘴唇,合十的双手也紧紧交握在了一起,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薄而透明的皮肤下,苍白的骨节与青色的血管瞬间暴起,显示着他的不甘与挣扎。
    但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
    “是啊,谁也无法反抗命运…”阿莱斯喃喃自语道。
    就在他地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一条无形的通道延伸到了教堂当中,两个人影出现在了阿莱斯面前。
    是埃德温和卡洛斯,他们找过来了!
    “阿莱斯阁下…”埃德温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听到他的声音,阿莱斯缓缓抬头,脸上已经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埃德温阁下,您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这样平静的语气瞬间惹恼了埃德温,他猛地揪住阿莱斯的衣领,大声咆哮道:“阿莱斯!别跟我玩这套!”
    “我知道伊莉丝在你这里,现在立刻把它还给我!”
    “我想你弄错了。”阿莱斯伸出手反握住了埃德温的手臂,语气平静地说道:“你的那位小女朋友现在不在我这里,要找它你自己去别的地方找!”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弄出这么大的幻境,把我也套了进去,不就是想要趁人之危,从我手里抢走伊莉丝吗!”
    “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规定!”埃德温怒视着阿莱斯,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违反了什么?”被这样一通质问,阿莱斯的眼底也浮现了不耐烦的神色,他猛地拨开埃德温的手臂,漠然道:“都说了你要找的小虫子不在我这里!我没有必要骗你,也不屑于对你这种人撒谎!”
    “与其找我麻烦,不如先想想下次集会的时候你要如何应对吧,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你弄丢了那只虫子,你可就完了!”
    听到阿莱斯这句明显带着威胁的话,埃德温瞬间咬紧了牙关,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伊莉丝真的不在你这里?”
    阿莱斯抬起头,冷漠地瞥了一眼表情狰狞的埃德温,再次重申道:“我说过了,它不在!”
    他的反应实在过于平静,让埃德温既觉得气愤,又觉得有些古怪。
    这家伙一直都想得到伊莉丝,甚至在上次集会的时候还不惜出言威胁他,为何现在伊莉丝失踪,他的态度却如此冷静?
    埃德温认识阿莱斯至少有七百年了,知道他不是那种善于撒谎的人,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屑于去撒谎,要是他真的得到了伊莉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嘴硬死不承认。
    也许…伊莉丝真的不在他手里。
    埃德温心里隐约有了判断,心情却更糟糕了。
    故意布下迷阵,却没有夺取伊莉丝,甚至还一个人在这里神神叨叨,阿莱斯的这些举动,实在让埃德温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阿莱斯?”他忍不住询问道。
    听到这话,阿莱斯脸上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嘴里低声自语道:“什么主意…我还能有什么主意呢,我现在能做的事情,不过是服从命运的安排罢了!”
    这句话中有自嘲,也有不甘,更有无法掩盖的颓丧,就好像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斗志一样。
    看到这样的阿莱斯,埃德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大声反驳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命运!”
    “所谓命运,不过是尤利娅编织出来的谎言罢了,现在她死了,这个谎言也就圆不下去了!”
    “竟然到现在还在相信这种东西,你真是愚蠢到无可救药!”
    “哈哈哈哈!”听了埃德温的话,阿莱斯忽然开始放声大笑起来。
    这个笑声,在埃德温听起来格外刺耳,就好像在嘲笑他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井底之蛙一样。
    “闭嘴!你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既然你这么喜欢把命运挂在嘴边,那就和你的尤利娅女神一起下地狱去吧!”
    “去见她吧!在地狱重逢就是你们的命运!”
    埃德温愤怒的咆哮声在教堂内回荡,说完,他就带着卡洛斯离开了这里。
    诺大的教堂内,就只剩下了阿莱斯一个人。
    他长叹一口气,随后又仰起头,看向天花板的方向。
    只见高悬的穹顶之上,刻着一个巨幅的女性浮雕像。
    她有着一张恬静秀丽的面孔,不是那种美到惊天动地的模样,却足够亲和,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拥有能够包容一切的温柔。
    然而,和微笑着的嘴唇不一样,她的眉宇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愁,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情忧心一样。
    温柔又忧郁的气质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属于她的独特魅力,她就是上一代的命运女神——尤利娅·阿佳妮。
    痴痴地望着天花板上的雕像,阿莱斯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那时的他,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还是个天真浪漫的孩童,因为父亲是命运女神殿的神官,他便借着探望父亲的名义整日整日地在神殿中流连,期望有朝一日能够亲眼见到这位温柔而又仁慈的女神一眼。
    而在某一天,幸运真的降临了,他终于见到了那位女神大人。
    就像是梦中的情景一样,女神大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笑着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呆在神殿里。
    他呆呆地看着尤利娅,嘴里喃喃自语,说想要见女神大人一眼,想和她说会儿话。
    听到阿莱斯这番幼稚而无礼的话,这位美丽又温柔的女神没有生气,然而还温柔地抚摸了他的头发,问他想跟自己说什么。
    “尤利娅大人,你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呢?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年幼的阿莱斯如此问道。
    阿莱斯到现在还记得,尤利娅在听到自己的话后,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奈,随后又笑着对他说道:“是啊…我有太多的烦心事。”
    “我能看到这世间所有生物的命运,好的,不好的,幸运的,不幸运的…一切一切都被我看在眼睛里,但我能够改变的,却寥寥无几。”
    那时的阿莱斯还年幼还不知道这番话的含义,只是兴冲冲地对尤利娅说道:“那就让我来帮你吧!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神明,为你分担烦恼!”
    “哈哈…”女神低低地笑了,似乎被他的豪迈发言逗乐了。
    然而,这样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尤利娅上扬的嘴角逐渐放下,表情复杂地看着阿莱斯,眼神中闪过很多让他读不明白的情绪。
    “你成不了神的,阿莱斯!”她语气笃定地说道。
    “为什么不可以!我一定能行!”
    “所有见过我的人,都说我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所以说…我一定会努力追赶您,成为和您一样伟大的神明!”幼年的阿莱斯攥紧拳头,一脸骄傲地对他的女神大人说道。
    尤利娅又笑了,然后对他摇了摇头。
    如此不相信他的表现,让阿莱斯的自尊心一下子受到了重创,哇哇大哭了起来。
    他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女神大人,您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一定可以的!”
    “哎…”他听见了尤利娅的低声叹息,然后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按在了他额头上。
    “想要亲眼见识一下命运吗,阿莱斯。”
    那一刻,阿莱斯脑海中出现了无数画面。
    他看到了,一个恐怖的,无法名状的生物,忽然出现在了奥尔星的天穹上,也看到了万物的衰亡,以及众神的陨落。
    海水倒灌将整个世界淹没,只剩下了费德南大陆,这唯一的“孤岛”。
    不仅如此,更遥远的未来也在阿莱斯脑海中浮现,埃德温,伊莉丝,波奇,莫尼,沙曼莱尔…这一张张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脸庞,都曾短暂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强烈的刺激之下,阿莱斯陷入了昏迷,等他再次醒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大灾变就这样发生了,他最敬爱的女神陨落了,正如他所看到的那样。
    “尤利娅大人,我刚才…曾经试图反抗过我的命运。”望着头顶的巨幅雕像,阿莱斯声音低哑地说道。
    说完,他脸上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但是我失败了。”
    一个银灰色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见到了那条龙。
    那条能够改写命运的龙。
    “不管我尝试多少次,它都会阻止我的,对吗?”
    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捏紧,阿莱斯的声音虚幻了起来。
    “我注定是成不了神的,因为这个世界不需要这样的结局…”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教堂内已经没有了他的踪影。
    空旷又寂静的教堂内,只剩下女神尤利娅的雕像。
    她一动不动地屹立在那里,温柔又忧郁地俯瞰着这个世界。
    也不知…看到了多遥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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