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大部分精力,都被耗在了应对高丽水师入侵上,而这个时代信息传递又慢,所以韩青对宋辽两国之间的战事,了解得非常粗糙。
    他只知道辽军久攻真定不克,忽然掉头杀向了深州,连克深州、冀州和馆陶数城,前锋直逼黄河。
    如今,亲自着手安排斥候去收集军情,他才赫然发现,局势远比朝廷官方所通报的严峻。
    辽军分兵之后,不仅仅是简单地拿下几座城池,而是凿穿了大宋精心布置多年的河北防线。
    一举将杨嗣与杨延昭两员大将所部的河北边军,分割为二。同时,将驻守在真定的杨嗣和驻守于河间的杨延昭,双双推入了一个极为尴尬境地。
    如果杨嗣和杨延昭二人,不带领所部兵马南下阻拦耶律隆兴和耶律课里。后者继续突破黄河防线之后,就有可能会师于汴梁城下。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而如果杨嗣和杨延昭率部南下,非但镇定与河间两座重镇会落入辽军之手。二人及所部边军,还极有可能在南下的途中,遭到掉头北返和尾随来追的辽军前后夹击。
    大宋缺乏骑兵,据城坚守,勉强还能跟辽军打个难分胜负。野外决战,哪怕兵力是辽军的双倍,也毫无胜算。
    此外,眼下河北各地,麦子刚刚收割入库。深州、冀州和恩州等地的陷落,让辽军抢到了充足的粮食补给。
    哪怕是长期跟宋军对峙,至少接下来三到五个月,辽军不会再有断粮之忧!
    “这是哪个蠢货在指挥全局,简直该一撸到底,然后仔细查一下,他跟辽国那边有没有勾结!”即便不通军务,随着越来越多的军事情报汇集到自家案头,韩青也气得直想拔出刀来砍人。
    然而,气过之后,他却知道,自己眼里那个指挥全局的蠢货,就是皇帝本人。
    大宋开国皇帝倚靠黄袍加身获取了江山,所以最担心麾下的武将们,效仿自己。
    之后的二代皇帝赵光义,也对指挥权看得极死。很少,甚至基本不给领兵大将自主权。
    到了第三代皇帝,也就是当今官家赵恒这儿,当然是将传统发扬光大。
    只可惜,赵恒继承了前两代皇帝的掌控欲,却没有继承前两代皇帝的将帅之才。所以,河北防线布置得严重缺乏纵深。
    所以,契丹兵马取得单点突破之后,随即长驱直入,将大宋精心构建的防线视为无物!
    “如果黄河防线也是这样布置,到底还有没有澶渊之盟,就很难说了!”看完了河北防线,韩青将目光收回来,再看自己眼前和身侧。
    结果,不看则以,一看,又吓了一大跳。
    从京东东路的禹城,一直到京畿北路的滑州。黄河两岸,大型渡口竟然有二十几个。
    而朝廷派遣禁军严防死守的,却只有澶州卫塔集和滑州白马渡,将澶州以东,白马渡以西的其他渡口,全都交给的仓促组织起来的地方厢军!
    如果辽军放弃攻打澶州,向东再来一次战略迂回。黄河防线,会与河北防线一样,形同虚设!
    “刚吃了一个大亏,却不知道汲取教训。真是一将无能拖累三军!”一边倒吸冷气,韩青一边小声吐槽。
    然而,吐槽归吐槽,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黄河防线被辽军突破。所以干脆利用缴获来的哨船,组成了一支巡河舰队,交给麾下最懂水战的张守忠率领,让此人沿河往来巡视。
    哨船虽然只有战舰的五分之一大小,在黄河上,却算得上是庞然大物。而哨船的速度和灵活性,也远远高于百料战舰。
    有这么一支巡河舰队在,虽然威胁不到岸上的敌军。但是,禹城上下游一百里范围之内,辽军想要从容搭建浮桥,也绝无可能。
    至于渡船,各地厢军将领再笨,也知道把南北两岸各渡口附近的大小船只全都暂时扣下来。辽军不花费一两个月,很难从民间收集到足够的船只,供其强渡黄河!
    事实证明,韩青的应对很及时。
    巡河舰队首次逆流而上,就在距离水寨八十里外的王官渡,发现了辽国人用舢板和羊皮筏子搭建的临时桥基。
    那桥基已经延伸到了黄河中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向南延伸。而驻守在南岸的大宋厢军,却只能瞪圆了眼睛干着急,想不出任何对策。
    张守忠来不及向韩青请示,立刻指挥着舰队绕过浮桥的桥基,直奔上游。然后又在上游距离浮桥两百余步处调转船头,顺流冲下。
    凭借哨船的庞大身躯和河水对哨船的推动力,转眼间,就将辽军辛苦打造了好几天的桥基,撞了个七零八落。
    紧跟着,张守忠带领麾下弟兄,用弩车向北岸发射了大量火油罐。将辽军驱赶百姓搬来的木材、树桩,羊皮、绳索等建桥物资,也给付之一炬。
    负责搭建浮桥的辽将耶律隆雄站在岸上破口大骂,却对他无可奈何。
    两天之后,阳谷县尉郭晋,又派人前来向韩青救援。说阳谷县对面的莘县渡口,发现辽军在大量收拢百姓藏匿的船只,准备强渡黄河。阳谷县的厢军,自身没有力量去破坏阻拦,请求韩提刑派遣水师,化解燃眉之急。
    莘县渡口,距离韩青的水寨已经有一百三十余里。而阳谷县,已经是京东西路的管辖范围。换了别人为将,没得到汴梁那边的命令,肯定不敢多管闲事。
    然而,韩青这个外行,却根本没什么辖区概念。立刻又将张守忠派了出去,顺便还让张帆和窦沙两个,带上了十几枚刚刚研制出来火药弩枪,检验其威力。
    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
    辽军上下,根本没人懂得水战。仓促收集来的船只,又多是渔船和渡船,无论大小、结实程度和武器装备,跟哨船都差着不止一点半点。
    张守忠杀到之后,指挥哨船列阵向北推进。先用装和鱼油罐的弩枪攒射,将体型稍大的渡船尽数点成了蜡烛。随即,又将渔船,一只接一只撞翻在了黄河里。
    辽国北面司步军详稳(注:将军)萧铁奴大怒,亲自组织起六座八牛弩在渡口列阵,与哨船对射。
    窦沙和张帆趁机下令,将哨船上的弩枪换成了加了火药弩炮,靠近到一百步之内第一轮齐射过去,就将八牛弩连同萧铁弩一起还原成了零件。
    这下,岸上的辽军可乱了套,哭喊着快速后退,以免自己成为弩枪的攻击目标。
    张帆见状,干脆率领两百弟兄登上了河岸,在弩枪的掩护下向辽军发起了反击。一口气追出了五里多远,才停止脚步,掉头返回渡口登船而去。
    这一仗,竟然是连日来少有的大胜。光是契丹人的脑袋,都收集到了一百五十多颗。剩余奚人、靺鞨和室韦仆从的脑袋,竟然装了小半船。
    北面司步军详稳在辽国算不得大官,级别跟大宋这边的最低一级都指挥使相仿佛。却也是辽军绕过真定城以来,最严重的损失。令高歌猛进的各路辽军,气焰大降!
    而那张守忠,在跟随韩青之前,就在登莱水师历练的多年,深知收集战果的重要性。
    趁着张帆带领弟兄们向辽军展开反击之时,派遣几个精细的水手上岸,将辽国北面司步军详稳萧铁奴尸体、盔甲和认旗,尽可能地给收集到一处,送上了自己的座舰。
    虽然尸体碎成了七八块,还被火药爆燃产生的硝烟,熏得乌漆墨黑。可擦洗过后,萧铁奴的面孔,基本还能辨认。而辽国等级森严,后族萧氏子弟的甲胄,与寻常详稳,也大不相同。
    战果和证物被张守忠带回了禹城之后,立刻轰动京东西路和东路。
    非但丁谓和西路经略王奎,相继写诗相庆。连远在澶州主持整个黄河防线李继隆,都特地派人驾船顺流而下,核验战果的真伪,并且给韩青补了一道手令,从白马渡向东,所有黄河两岸渡口,登莱水师皆可以便宜行事!
    这一下,韩青仓促组织的巡河舰队,终于师出有名。无论去哪里作战,都不再有越境行事之忧。过后,也不怕哪个清流,再跳出来吹毛求疵。
    然而,韩青的名字,却也紧跟着响彻了黄河两岸,想要不引起敌军的注意,绝无可能。
    韩青本人,倒是没把所取得的战果当一回事。
    高丽那边被他俘虏的水师将领,还有一大堆在登州押着,等待高丽八大世家来赎。高丽分舰队都指挥使崔荣的脑袋,也刚刚被他派人送往汴梁没多久。
    区区一个辽国北面司步军祥稳,不过是个千人将级别,职位还没崔荣高,实在没啥值得炫耀。
    至于萧家子侄,再尊贵,还能尊贵过夏王李德明?连李德明的脑袋,他都带人给砍下来了,哪会还在乎什么萧铁奴?
    然而,契丹那边,却无法接受萧铁奴死于一支大宋地方兵马之手。更无法接受,连番两次渡河计划,都被同一支兵马挫败。
    禹城渡口的水寨和韩青本人,迅速成了北面枢密耶律隆兴的眼中钉。
    七月初三,拿下了洺州的契丹北院枢密耶律隆兴。放弃攻打澶州,掉头东进,与马军都指挥使耶律课里一道,拿下高唐,与禹城水寨隔河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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