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经意间,一件小事、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是那根稻草……
    过年前,王芊见了她妈,就在她爸忙着年底各种会、各种报告,忙着抢票、逛买手信那几天。
    见之前,她收到一条短信:小小芊,我是妈妈,我想见你。
    没人喊过她小小芊。但她并不反感。她也想见她妈。
    没跟她爸说,倒不是存了什么特别心思,缘于不可告人、恋爱中的女人大都有的朴素心理:她想看看那个吸引她喜欢的男人的女人长什么样。
    她厌恨爷爷奶奶、厌恨过她爸,甚至讨厌过大院子里挠她的猫,挠得可重了。
    她独没有厌恨过她妈,那是不曾出现在她世界里的人。无从厌恨。
    那天,京牌香槟色宾利停在学校东门前,一个漂亮优雅、干练兼有的女人向她走来,车门旁站着个帅得晃着电光、朝她热情笑的男人。
    她妈孟依为和舅舅孟依彬。
    她妈的漂亮略有攻击性,偏美艳那一挂,黑色长风衣、淡妆,虽年近不惑,依然风情不减。她们眉眼、气质、任何神情小动作都不相似,唯一相似的是肤色?
    凭本能判断,她妈不是他爸喜欢的类型。这让她卸下了防备,父母分开近二十年的事实,又缓释掉她面对她妈时的罪恶感,相认或不相认,无足轻重。
    谢梓曾问她,不觉得认妈妈会背叛了爸爸吗?也会让他们俩更水火不容哦。
    他们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啊,分了二十年,难道现在握手言欢、重温旧情?哪种方式能让他们关系更差,那就是她的选择。
    被带到酒楼包厢坐下时,她心态很松驰,无怨无恨,当然,对她妈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您身体不太好?”她发现她妈,干练中透着不太健康的疲累。
    “产后恢复不好,落下病根。”孟依为缀了口茶,“那对老东西太不是人了,我生了你不久,他们用最难听的话辱骂我。”
    她终于停下撕扯红烧乳鸽,抬起头看她妈。
    她相信,爷爷奶奶是做得出那种事的人。虽没经历过生育,至少知道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产后恢复至关重要,加上对爷爷奶奶有宿怨,她表现出关切、不平和忿忿。
    孟依为朝她更疲累的笑笑,“还是女儿贴心,不枉我当时一意孤行把你生下来。”
    “他不想生吗?”她问。
    没有指向,孟依为也知道她在说谁,“他?他有这个担当就好了。当时你小小个的,每天抱着你,”孟依为揉了揉左肘,“没想再见你,你已这么大了”。
    孟依为挑了挑柳眉,“错过和你分享好多好玩好吃的,还好没错过分享爱情心得,小小芊,挑男人呐,可以穷或丑,但不能没担当。”
    她眨了眨眼,这话暂时没能在她这撩起多大涟漪。
    孟依为见好就收,只是看了眼她的黑色大羽绒服,叹了口气,“他品味很好,高一时演出服都自己挑的,怎么让你穿这样的衣服?”
    “没钱吧?”孟依彬添油。
    “你就掉钱眼里了,这和钱没关系,多少工薪族,穿得可好看、得体了。”
    王芊眼角轻跳。
    喝过早茶,孟依为带她去买衣服,去的一般设计风小店,孟依彬亲自趴在地上给她拍照,然后仔细美图,才把一张张腿长两米八的照片发给她。
    最后才去买了件两万多的白色长款大衣。
    那是她听到最多的来自【亲人】“好看、漂亮”赞赏的一天。——从小,爷爷奶奶、大伯,鲜有人夸过她什么。
    下午,孟依为带她到酒店,两个表弟表妹热情又不突兀的打招呼,她们都知道她这个大姐头的存在,“来啦?”她摸摸他们的头,有种想掏红包给他们的冲动?
    母女俩坐在飘窗上,孟依为揽着她,“怪妈妈吧。我应该早点来的。”
    她真没怪过妈妈,她也觉得奇怪;她所有的爱、恨、怨,全在他身上。他对她好一点,她就开心,对她疏离一点,她就闹、熊。
    “你过得不好,是不是?爷爷奶奶对你不好?”孟依为噙着泪看她。
    已是公司掌舵人的孟依为切入点极精准,眼神温暖而悲伤,充满理解和共情。
    从来缺失的被关怀、被理解,从来没有哭诉、渲泄渠道的委屈,瞬间被天然的母女血脉连接唤醒……
    她用手背胡乱抹着眼角,混乱的从那只挠它的猫说起,指甲旁一个深深的口子,流了好多血,爷爷看了一眼,抱起猫,扬长而去,留下抽噎的她……
    她说,王初其实和他们不一样,从小,王初抱她时特别暖,会牵她的手到巷子口买好大一朵的棉花糖、将她顶在肩上去看人踢野球,虽然一点也不好看,但是可以抓他的头发玩;王初在家,肉碎粥糯糯烂烂很好吃,他不在家,粥像米饭粒加了水……
    她说,可是,王初心好狠,在家时间太少了,不管她怎么哭、闹,背着大书包头也不回,打电话回家只和他们说话,不和她说……
    她说,朱瑶骗她在皮皮手腕上画手表,回头说圆珠笔有毒,爷爷奶奶说亲眼见她画的,大伯说,最好分开住吧,保不齐哪天,她会拿笔扎皮皮的眼,王初看着她不说话。
    她说,他们说她太难带了,没见过这么熊的孩子,整天哭、闹、尖叫、惹事……
    她说,她确实很坏,她惹事交白卷,就是想让王初回来,王初不在,太不好了,朱瑶说,王初会在外面结婚、生自己的孩子,她焦虑、恐慌、想起王初不要她了随时都会哞哇哇哭……
    “不是的,”孟依为哭着抱揽她瘦削的肩,“宝贝儿、你知道有一种分离焦虑症吗,多发于学龄前儿童……”
    孟依为喃喃解释,因和某特定依赖对像分离而产生焦虑,孩子会做出一些哭闹、尖叫、甚至恶心呕吐、自残等行为,你爸应该早就有所察觉、知道的……
    他知道吗?班主任好像有说过,她闷闷的看着窗外,强冷空气又南下了,天阴沉沉的。
    “你成绩应该还可以,选金融专业,为什么不报财经院校?你爸没给你好好参详参详吗?这方面他可是内行。”孟依为举重若轻转了话题。
    她闷闷摇头。
    “哎,都怪妈妈,我应该早点来找你的。”
    “没事。”她说。——没期待也就不悲伤。
    孟依为看着窗外,缓缓的聊说。
    她第一次听到整件事的起始,其实也不复杂,早恋中招,两家人反目成仇,大吵大闹,中间穿插叙述未婚有孕妈妈慌乱隐瞒家里人、孕中产后抑郁,和外婆离婚的外公趁机跳出来要带妈妈和依彬舅舅回帝都、只是学生没有收入妈妈的无奈等等,有点狗血——她不明白,这些王初为什么讳言,对她。
    当然,孟依为的叙述免不了一面之辞嫌疑,当然,第一回见面,孟依为聪明的把水只泼给爷爷奶奶,“那对老东西,会有报应的,”孟依为忿忿,“还有那个朱瑶,我开年就让人在那开连锁美容店,让过敏肤质的人去她店里闹。”
    她拍手笑说,好,搞她!
    搞她!孟依为也拍手笑。
    母女第一次相见,甚欢。
    于是,王芊回家更坚持不和她爸回老家过年了;还把他打包好的行李拆封,拿出洋参片、即食燕窝,替换成中老年高钙奶粉。
    参片、即食燕窝被她塞在书桌抽屉里了,她妈开宾利,吃什么即食燕窝?人家炖血燕吃好吧,就算没钱,她也不送她,她就想膈应她爸。
    ————————————
    王初还是下楼到市场买了半斤虾,给女儿煮了碗鸡腿大虾面,自己拆了个自热小火锅。
    父女俩安静的吃着,这是他们大年初一的晚饭。
    那小火锅味道还真不赖,粉条、笋、海带、牛肉、丸子,王初加了几个虾;她挺想夹点什么试试,撇撇嘴,算了。
    “吃不?挺辣的,爽。”他说。
    她摇头。
    仔细看,能发现王初手有点抖,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王芊边吃边刷手机玩儿,她妈竟然回来了,就住这附近的万华,“宝贝,晚上过来,我们娘俩来瓶干白好不好,帝都财经大郑教授在这边过年,后天中午一起吃饭,开年他们工作坊在这边有个估值模型讲座,咱们一起去听。”
    “哇,牛!好!”她不想和她爸今晚再搞七搞八、点到为止——她不是恋屌癌,她没那么贱,激情冲动下,都没把事办了,太没意思了。
    吃完,她对她爸说:“我过去我妈那。”她把手机推到他面前,示意他看聊天界面,他看她,你妈?叫得真溜,你小时可没怎么喊爸爸的。
    他点开孟依为的头像,划拉朋友圈,确认无误点头,亲自送她到酒店大堂。
    干白就生蚝、TORO、芝士片、海胆炒饭,都是王小芊没吃过的,她吃得翘起小尾巴,拍照发朋友圈,故意膈应她爸——没有你,老娘哦不,小女我也过得很好。
    她以为他爸会刷着朋友圈伤心——其时,王初在酒店大堂门口被孟依彬拽住。本来不致于打不过,但司机、助理、孟依彬叁人打他一个……
    “你爱他吗?”王芊小脸醺红,抱着大抱垫,看着孟依为问。
    孟依为半仰抬着脸,醉眼迷蒙半垂,似在回味往事?——迅速复盘了下至今王芊的所有话语、琢磨眼前王芊的表情,孟依为摇头,“早前年少不更事,动了点心吧,后来一点也不爱了,他啊,空长得好罢了。”
    空长得好?!还真是精准的评价,鸡儿宝贵得跟什么似的。王芊啜了一大口酒,“那、他爱你吗?”暗沙沙的声线稍显紧张。
    孟依为勾起唇角,“爱!”
    拉过茶几上的笔记本,孟依为修长红蔻推着鼠标一通操作,“给你听一小段录音。”
    ——“我、爱为为。”
    ——“我爱为为的!”
    声线比现在略青春脆朗些,依然具有王初式标志性如声优般的磁性,光溜溜两句话,听不出什么情境下说的,奇怪的透着疲惫、无奈,王芊没想问,她膈应【为为】这迭声昵称。
    别人都喊她小芊儿,只有他喊她【芊芊】,她以为是独一无二呢,原来不过是他的习惯?
    虽然,从前他这么表达,实属正常,只是、至今,她从没听他对她说过【喜欢】、【爱】,不管是以女儿或其它身份。
    “不过,”孟依为摇头轻笑,“他很花的,你小时候担心他在外面乱来生孩子还真没错。”
    “哦?”她抬起眼问。
    “身材像衣架子、脸相俊帅、弹得一手好吉他、会唱歌、十六岁就和学姐搞出个孩子的男人不花?你信啊?”孟依为嘬了只肥肥的生蚝,“感情、家庭责任从来不在衡量是否【花和出轨】的要素中,衡量要素只有风险和成本,你读金融的嘛。”
    她想起紫色女人邀请他语音作爱爱,他说好。“妈妈说得对。”
    “小小芊,和妈妈去帝都吧。世上只有妈妈好……”孟依为拉着她的手醉醺醺的唱。
    ————————————
    王芊在她妈那住了几天,初叁和郑教授一家吃饭,听郑教授介绍帝都财经大的师资。
    初六晚上才回家。
    家里只亮着个小台灯,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跌打膏药味,她爸半躺在沙发上发呆,右手绑着圈厚厚的绷带。
    “你、怎么了?”她在沙发另一边坐下。
    他摇头,“没事,健身时指关节撞到了。”绑着绷带的右手倒是小伤,他揍人下巴时打肿的;身上两根肋骨轻度骨裂才是真伤着了。他们阴险的尽往他身上打,给他留一张好脸。
    “去医院拍片了没?”
    “嗯,去了,没事,明天去哪玩?”
    “嗯?”她不解,刷了下手机,哦,明天情人节,之前她还总挂念今年情人节怎么过?
    “去省城不?到我母校走走?”
    她转头看他,他是不是觉得她永远都会对他的过去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时候,他不讲,现在他想带她去重走年少轨迹,她没兴趣了,她摇头。
    他持续轻轻点头,“弹琴、唱首歌给你听?”
    看了眼他绑着绷带的右手,她起身进去拿衣服洗澡。
    睡觉前,她问他:“药味好重?”
    “我去沙发床睡,一周后拆绷带就没味道了。”
    情人节,他们哪都没去,下午,谢辉突然提前到,约她吃饭。
    初八开工,他强撑带着骨裂伤上班,坐小货车去分厂路上,过减速带颠了几下,疼痛又加剧了。
    初十开学晚上,王芊坐在他腿上,突然热情无限捧着他的脸接吻,他敷衍温存了会,借口肚子不舒服跑洗手间,肋骨伤处暴疼,似肿了起来,医说要卧床休息,他太头铁了。
    王芊望着天花板笑。
    元宵节前一天,孟依为的宾利,停在王初公司门口,打电话让他出来。
    没有所谓的旧情依依,两人早被那年两家人无数场扯筋动骨的大吵、大闹染上不浅淡的怨恨。
    “王初同学,还是那么帅嘛,”孟依为轻笑,“不,更帅了,有成熟的味道。”
    “说吧。”他淡淡的说。
    孟依彬和助理看着他诡笑,他冷视他们。
    “到你办公室?”
    “我没有独立办公室,那边吧。”他指向厂区旁边的水吧。
    孟依为摇头,冷嗤。
    “混成这样,你能给她什么?”孟依为靠着大大的软垫,自顾自的说:
    “毕业后,让她回老家?走你的后路?和你在老家相依为命?”
    “在这里租房?你知道她整天看租售房平台吗算账吗?你能给她一个房子?一个家?”
    “你霸占着她,你能给她什么?!王初?”
    王初拿捏不好,孟依为有没有嗅到些什么?做了亏心事,听什么都觉着另有玄机,他不答腔。
    孟依为不让他当闷葫芦,“嗯?”
    “你,会给她什么?”他顺着她的话问。
    “你是说,她跟我走,我给她什么?”
    “嗯。”他闷闷的答。
    “暂时我没想带她走。”孟依为笑了,格外灿烂。
    王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王初同学,我给你听些录音。”孟依为刷开手机。
    【指甲旁一个深深的口子,流了好多血,爷爷看了一眼,抱起猫,扬长而去,留下抽噎的她……
    王初在家,肉碎粥糯糯烂烂很好吃,他不在家,粥像米饭粒加了水……
    王初心好狠,在家时间太短了,不管她怎么哭、闹,背着大书包头也不回,打电话回家只和他们说话,不和她说……
    朱瑶骗她在皮皮手腕上画手表,回头说圆珠笔有毒,爷爷奶奶说亲眼见她画的,大伯说,最好分开住吧,保不齐哪天,她会拿笔扎皮皮的眼,王初看着她不说话。……】
    王初脸如屎色……
    “她这些情绪,你没听过吧?这些年你就是这么糟践我的女儿?这些话我散发到老家去,你们家还有脸不?”
    又是散发丑闻,孟家就喜欢这一招,“你要怎样?”
    “她小时熊、闹,应该是缺乏母爱导致的分离焦虑症,这段时间我会在这陪她,解解她的心结。我希望你做个人,别捣乱,毕竟,她听你的话多些,可以?我们一起还给她一个美好的童年。”
    孟依为也不催他,悠悠看着他垂眸思忖。
    ———————————
    这些天,王芊一放学,就被她妈接去吃喝,好几天没见,她爸除了循例每天问候,也没说什么,真是让她不得不感叹,君子之交淡如水啊。
    趁着她妈有应酬酒局,这晚,她回了趟家。
    他爸坐在小饭桌前做PPT。
    她坐在旁边瞎看。
    他边打字边说,“如果在你妈那能舒缓情绪,就在那边多住几天……”
    唔,她扬了扬眉。
    梅雨天后,天气越来越热,几回还是摸摸撸撸,阴茎连花唇缝都没埋进的温存后,转眼到了学期末。
    “王初同学,”王芊叫住刚夜跑回来的她爸。
    “啊?”他边抹汗边应。
    “我妈要回帝都了。”她挂着抹诡异的笑,看他。
    心里莫名一沉,他似乎能猜到她的下一句——
    ——“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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