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两个人一起去?”
    她的表情平静,但是音调一声比一声上扬,每一声都让两个人的心里更紧张些。
    “不敢让我知道?”
    金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能看见邵云舒一脸想解释又怕越解释越糟糕的表情,难得地咧开嘴无声忍笑。
    殷清瑶回头,他就立刻将笑意收起来,伸手挡住嘴巴,假装在看窗外。
    “不是你想的那样。”邵云舒解释道,“我们真是去给毓宁出气去了,那些人躲在暗娼里面,我们去那种地方转了一圈,难免就沾上难闻的味道。”
    “我也嫌弃那个味道,这不是怕熏着你,怕你生气……”
    殷清瑶心中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挑了挑眉,拽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屋子里揪出去。邵云舒往后也仰了半个脑袋,瞧见金城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在笑,冲他比画了一下以示威胁。
    殷清瑶假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将人拽出来好好检查了一番,确定他真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她也说不出来不让他去那种地方的话,因为知道他的工作性质,说不准要执行什么特殊任务……
    “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以后必须要去的话多带几个人。”
    邵云舒没想到她会说这番话,惊讶过后低低的笑了声,应道:“好,以后我要去的话会先跟你报备。”
    殷清瑶翻了个白眼。
    “你没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邵云舒也低头笑起来,殷清瑶瘪瘪嘴。
    “我回房间睡了。”
    殷清瑶跟邵毓宁一个屋子,她刚进门就把灯吹了,邵云舒听着屋子里没动静了才回到自己房间。见金城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不由得试探道:“金城,你有成家的打算吗?”
    正发呆的金城枕着两条胳膊,侧脸看他。
    “或者说你有心仪的姑娘吗?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金城意味深长的目光将他从上打量到下,打趣道:“你的事儿定下来,就恨不得让我们都定下来,你是媒婆吗?包介绍吗?”
    男人们在一起说话没什么顾忌,邵云舒想了一下接了他的话。
    “也行。”
    金城嗤了一声,当他是开玩笑,没再搭理他。
    邵云舒认真地问道:“真没看中的姑娘?那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让我娘帮你留意着。”
    金城翻了个身朝向里面,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说道:“再说吧。”
    邵云舒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为什么不想成亲?”
    金城仍旧背对着他,半晌不说话,还以为他不会回答,脱了鞋躺在床上的时候,听见他说了一句。
    “女人太麻烦,总是哭。”
    砸在后背上的泪水残留的温度仍旧滚烫,金城翻了个身,觉得有点难以入睡。想到清理伤口时,邵毓宁露出来的白花花的小腿,再联想到什么,他觉得有点烦躁。
    翻了几个身之后,黑暗中瞧见邵云舒也在翻身。
    两人同时起身,视线隔着空气对上。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见识了那些事儿之后,再正人君子也难免想入非非。
    “出去打一架吧。”
    邵云舒的提议得到了金城的赞同,两个人趁着天黑悄悄从窗户里翻出去,在无人小巷子里狠狠地打了一架。
    等到第二天早上,明明已经检查过没有受伤的邵云舒嘴角上带着点青紫,额头上也有红肿,再看金城,吃早餐的时候只能用右边的牙齿咀嚼,左边的脸颊看起来好像比右边大点儿。
    殷清瑶拍了拍邵云舒的肩膀,根本没用力气,却见他脸上表情隐忍,身体本能地向后躲。
    “不是没受伤吗?昨天晚上怎么没发现伤得这么重?”殷清瑶深吸口气,左右看了看,问道,“还能赶路吗?要不然咱们在这儿再歇两天?”
    “能赶路!”
    两人异口同声,就连邵毓宁也举起缠着白布的双手附和道:“没问题,我也能走!”
    殷清瑶狐疑的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原本的打算是从开封府分道扬镳,他们一行四人往西边去,邵波带着其他的人北上去京师。
    如今,四个里面伤了三个……殷清瑶没脾气了。
    “那些人很厉害吗?把你们两个伤成这样?我去找我姑父帮忙问问……”
    “不用!”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就连邵毓宁都觉得奇怪了,昨晚见的那些人看起来并没有多厉害呀!咳咳,虽然她现在有点儿惨,但是不妨碍她对金城英雄救美行为的欣赏。
    邵云舒扯了扯嘴角,说道:“没事,我们连个昨天晚上端了一个暗娼,里面有几个打手……已经送到官府去了,不用太在意。我们的伤都不碍事儿,咱们今天就赶路吧。”
    其他两个人也没发表意见,殷清瑶再次狐疑地在他们脸上看了几遍,拍板定下来。
    “你们身上都有伤,我去买辆马车,不准拒绝!”
    殷清瑶动作快,出门不到半个时辰就把马车准备好,本来准备自己赶马车,让他们三个都在车厢里休息,先是金城出来抢了她手里的缰绳,后是邵云舒钻出来占了她的位置。
    “我们又不是残了,你们两个小女子坐马车吧。”
    他们两个打死不坐马车,殷清瑶无奈,只得钻进去。夏日天热,正好也省得晒黑!
    一进去就对上邵毓宁黑亮的眼睛,好像昨天哭鼻子的不是她一般。
    殷清瑶总觉得他们几个都怪怪的,不像正常人,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城外的路不如城中平坦,马车跑不快,稍微快点儿就十分颠簸,四个人不像是出差反倒更像出门游玩。
    如此走了三天,邵毓宁身上的伤口都结了痂,邵云舒脸上的痕迹消退,金城脸上也不再肿了,大家都嫌马车太慢,于是一行人换上快马。
    如今的河南府城门破落,斑驳的城门上,拳头大的铁钉生了锈,暗红色和灰白色在城门上交织,看起来颇有沧桑感。城外搭建的有草棚供灾民歇脚,官府在城门口设置的有粥棚,排队领粥的灾民比汝宁府多了不少。
    灾民每日能讨两碗稀粥,汝宁府已经下过两次大雨了,下过雨之后,灾民就少了许多,大多都回去整理田地,准备重新耕种。
    一路走来,河南府的河流仍旧是干枯的,地里都裂了缝,到处都是挖草根嚼树皮的灾民。城里吃食倒不算短缺,但是水源短缺得很,茶水里也有一股很重的土腥味儿。
    从城中穿过,城内的生活并没有史书上记载的繁华,因为干旱,城中显得萧条,偌大的客栈里面,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
    “看来河南府的灾情比较严重。”殷清瑶略有几分担忧,“我们往西走肯定越走条件越艰苦,等会儿咱们多备点儿水。”
    金城看着外面的天色,说道:“天上的云很厚,今天下午到夜里说不准会下雨。”
    “要是能下雨肯定好啊!”邵云舒接话道,“吃完饭咱们接着赶路,天黑之前应该能到驿馆。”
    一向欢脱的邵毓宁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蔫儿蔫儿的。
    “毓宁,你怎么了?”
    邵毓宁睁开眼,还没说话就先弯腰趴在桌子旁边干呕。
    “我感觉浑身没力气,眼前也有点黑,还想吐。”
    殷清瑶抬手穿过兜帽抚上她的额头,她的额头滚烫,掀开兜帽,看到她的脸色通红。路上太阳毒辣,路上邵云舒给两人一人买了一顶兜帽遮阳,也就今天没有太阳,但是今天也格外热,路上都是尘土,戴着兜帽也能挡挡灰尘。
    殷清瑶的兜帽已经摘了。
    “在屋里不用戴这个玩意儿,不透气!”殷清瑶顺手将她的兜帽摘下来,“她应该是中暑了,咱们在这里歇一天吧。”
    邵毓宁趴在桌子上声音虚弱地说道:“我又拖你们后腿了……”
    邵云舒起身去向掌柜的订房间,顺便让客栈的伙计帮忙去药铺给她抓药。殷清瑶听见她的话,先是顿了顿,后是调笑道:“你没觉得这话听着特别耳熟吗?”
    “什么……”邵毓宁后知后觉地想起文宣,没忍住又干呕一阵儿,才打起精神说道,“你拿我跟她比吗?”
    金城听着她们两个对话,可能是见邵毓宁太难受,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十分配合地问了一声:“文宣是谁?”
    邵毓宁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说道:“我没事,我还能赶路,咱们还按照原计划行事!我才不要跟那朵绿茶白莲花一样娇弱!”
    殷清瑶又是一阵笑,安抚道:“你跟她肯定不一样,她怎么能跟你比呢!你是女中英豪,她就是个绿茶白莲。天眼见着就要下雨了,咱们歇一天再赶路也不迟。”
    可能是第二次听见绿茶白莲,明明两个词他都认识,但是合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形容一个人绿茶白莲?是很好看吗?
    但是听起来又不像是夸奖的话。
    “绿茶白莲是什么意思?”
    金城看看邵毓宁,又看看殷清瑶,邵毓宁没敢对上他的视线就把脑袋转过去,殷清瑶挑动眉梢,邵云舒也听见他们的对话,目光也看过来,显然是也想知道。
    殷清瑶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就是格外娇弱的意思,当然还有个通俗易懂的形容,就是矫揉造作。懂?”
    看他们两个的神情似懂非懂,殷清瑶心中叹了口气,面上镇静自若地给他们科普道,“类似你们男人之间的两面三刀。”
    两人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过没有更深刻的体会。
    “也还……好吧。女孩子本来就应该娇弱一些吧。”邵云舒一脸懵,看向邵毓宁,“生病了很正常吧,娇弱些也很正常,用不上两面三刀这样的词汇,吧?”
    邵毓宁气得从桌子上爬起来。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竟然真的拿我跟绿茶白莲花比!我这是生病,不是矫揉造作!”
    “我没说你矫揉造作,只说女孩子娇弱些很正常啊。”邵云舒无辜道,“你看,跟清瑶比,你就柔弱些,那按照你前面说的,那些不如你的就是矫揉造作,那你不如清瑶,是不是也能说是绿茶白莲?”
    邵毓宁快气死了,两只眼睛通红地看向金城,问道:“你也是这么以为的?”
    金城想点头,但是瞧见她通红的眼睛里滚动的泪珠,不明白她为什么又要哭,怕把她惹哭,只能昧着良心站在她这边。
    但是他的犹豫让邵毓宁眼中的泪珠夺眶而出,滚烫的泪珠子砸在他手背上。他无措地看着邵云舒,眼神示意他赶紧哄人。
    邵云舒也很无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只能求助地看向殷清瑶。
    殷清瑶压根儿就不看他们,一边帮邵毓宁擦着泪,一边扶着她,直接上楼回房间了。两人不放心,起身跟着上楼,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结果到门口,扑来的房门差点撞在鼻尖上,将他们隔在外面。
    两人对视一眼,邵云舒弱弱地问道:“我怎么感觉清瑶也生气了?”
    金城耸了耸肩膀。
    这会儿外面正热,饭菜都是干巴巴的,吃到嘴里只剩下咸味儿,没什么食欲。两人来到隔壁房间,一人一张床躺下就睡了。
    殷清瑶照顾着邵毓宁喝了药睡下。天上的云层厚厚地压降下来,屋子里闷热得,像个蒸笼一样,让人生出困意,却又睡不好。
    她躺在床上睡了会儿。
    不大会儿就热醒了,睡醒之后瞧见邵毓宁睡得踏实,也不急着起来,还在想这个问题。古代的男人大多没有鉴婊能力,觉得娇柔些是情调,造作些是在乎他们,甚至还因此沾沾自喜。
    而且古代的男人大男子主义很重,遇见些娇弱的,就格外想去照顾。
    今天的事情她也有点生气,却不至于失去理智被气哭。像邵毓宁这样直性子的人解释又解释不通,发作出来反而让人觉得无理取闹。在男人们看来,只会觉得是你的问题,还得想个办法才行。
    思来想去,殷清瑶有了主意,准备现身说法,给邵云舒上一课。
    半下午的时候外面刮起了大风,树枝都被刮断被风卷着和地上的尘土一起到处乱飞,天好像一下子黑了起来,几个炸雷似要将大地劈开。
    “终于下雨了!”
    城中的人们不仅不害怕,反而兴奋地跑到街上,有人大喊大叫,有人嬉戏笑闹,有人放声大哭,也有人双手合十,对着苍天大拜磕头。
    天上像开了一道口子一样向下倾盆,密集的雨点打在屋顶的瓦上,像要把屋顶上的灰瓦打穿一般,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睡着的人被惊醒,站在窗边看着雨幕中欣喜若狂的人们。
    殷清瑶敲门进来,瞥了一眼邵云舒,没说话又出去了。邵云舒觉得奇怪,跟着出来之后发现她站在门前发呆。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炸响,轰隆隆的声音像老天爷在发脾气。
    “云舒哥哥,我害怕!”
    殷清瑶借势往他怀里钻了钻,脑袋埋在他脖颈间,邵云舒先是一愣,两只手自觉地帮她捂住耳朵,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比以往更温柔了几分。
    过道里很黑,雷声一直连绵不绝,等雷声过去之后,殷清瑶抬头,用黑亮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问道:“云舒哥哥,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她的语气是从来没有的软糯,邵云舒感觉到一股血气从脚底往上窜涌。
    “我肯定会一直保护你的,别怕!”
    殷清瑶哦了一声,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问道:“那你也会这样保护别人吗?”
    邵云舒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咧开嘴笑道:“除了家人兄弟,我只保护你!”
    “那我在你心目中,排在第几位?”
    少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殷清瑶眼中已经涌上泪意。
    “要是我跟毓宁同时遭遇危险,你会先救谁?”
    她心中默默吐槽了一下自己的这个问题不亚于那道经典落水题。单纯的邵云舒压根儿没想那么多,脱口而出道:“这不还有金城呢,我已经提前跟他打过招呼了,你放心吧,遇见危险的时候你跟毓宁就躲在我们身后,我们会保护你们两个的!”
    殷清瑶有点无力,她在这边使劲儿了半天,对面的人就是体会不到她的用心。要是再纠缠下去,她自己都受不了了。
    于是推开屋门,准备进去,恰在这时又一道惊雷,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邵云舒捂住耳朵护在怀中。
    殷清瑶:“……”
    “我怕毓宁害怕,我先进去陪她。”
    从他怀里挣脱,殷清瑶立在雷声中。雷声滚滚,她脸上却笑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邵云舒觉得她好像不是真的害怕,心里琢磨了一阵儿,明白过来,难道又是像她上次说的,想趁机占他便宜?
    这么想着,心里还美滋滋的。
    瞧见他的表情,殷清瑶是真有点生气了,但是也没表现出来,而是理智地问道:“你就没觉得我刚才有点不对劲儿?是不是很矫揉造作?”
    “我不怕打雷,我骗你的!”
    邵云舒唇角翘起来,眼睛里也带着笑。
    “嗯,我知道,你想趁机占我便宜。没事儿,以后你想抱我随时都行,不用这样绞尽脑汁,我不反抗……”
    殷清瑶感觉到了深深深深的无力。
    用力关上门,回到屋子里,坐在床上生闷气。
    另一边,瞧见他一脸荡漾,金城疑惑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邵云舒当然不会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但是又忍不住炫耀。
    “我发现女孩子家偶尔矫揉造作一下,还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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