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寒冬的蜡梅,鸟是喜人的喜雀。
    喜迎春风暖融融,鹊鸣吱吱笑稚童。闹声喧语赏花去,梅蕊幽香蜂蝶涌。
    不大的屋子正中摆着一扇屏风,和喜鹊闹梅图相得益彰,让人并不能一眼就能看清屋子的全貌,绕过屏风,镂空的架子床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的空间。
    桌椅妆台都包含在床里面。
    透雕装饰的架子床四周都有精美的花纹,入口如月洞门般精巧。
    “秦姐姐,我最喜欢你这张床了,就像一个小房间一样,呆在里面连屋门都不想出去。”
    邵毓宁不是第一次来,但来一次就要赞一次。
    “黄花梨的床又不是多名贵,你们侯府难道还缺钱不成!我看是你自己嫌闷,不愿意住吧。”秦蓝玉知道她的德行,也没当真,“这个点儿来,有什么重要事情不成?”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你马上就成亲了,到时候我们再来拜访就不方便了。清瑶昨天才回京,今天就拉着我去街上给你置办贺礼,我们逛累了就来找你了,正好把礼物送来,省得再往家里搬。”
    礼物都在马车上,刚才下车的时候已经让下人搬进来了。
    “咱们姐妹之间不用客气!”秦蓝玉嘴上说着,看到精致的发冠,心里是高兴的,“清瑶都送我礼物了,毓宁你也不能小气!”
    “我早就准备好了,太多了出门没法带,等明天列个单子一并送来!”邵毓宁话锋一转,“这不是想着你成亲前,咱们小姐妹要抽空聚聚,我们两个商量着要不就去茗客居吧,正好方便咱们说话。”
    秦蓝玉意动,应道:“好,我来写帖子等会儿让下人去送。”
    说做就做,丫鬟准备好帖子,秦蓝玉一口气写了十来张请帖,最后一张正是给段雯雯的。
    “雯雯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好几次聚会她都没来,最近听说病了……”
    殷清瑶跟邵毓宁对视一眼。
    “那这样吧,等会儿我们回去的时候,捎带着把给她的请帖带去,顺便探望一下,如果到时候她真的不能来,我们心意到了就行。”
    “好,那就这么定了。”
    邵毓宁等帖子上的墨迹干了,拿起请帖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送完请帖就先回去了。”
    秦蓝玉又起身将她们送过二门,等她们两个走远了才折身回去。殷清瑶想着等会儿要不要趁机问问段小姐,她主要也是怕好心办坏事。
    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府邸都在内城,没走多长时间就到了段家。门童通报之后,段夫人派了身边的丫鬟将她们两个领到后宅。
    段侍郎府的格局和秦家相差不多,过了二门绕过一个小花厅,又走了一盏茶功夫,来到一处院子。隔着院子都能闻到药味儿。
    “吃了药,等会儿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病很快就好起来了。乖,吃药吧……”
    慈祥的女声从屋子里传出来,穿过院子,进入房间,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擦黑,房间里亮着灯,门窗捂得严严实实,药味儿很浓。
    “这么重的药味儿,雯雯你这是怎么了?”邵毓宁很少生病,所以印象里只有病得很重的人才会浑身药味儿,她快步绕到床前,“病得很严重吗?”
    段雯雯看见跟在她身后的殷清瑶时眼睛一亮,怕被人看出端倪,抿唇笑着安抚道:“没事,夜里着凉染上了风寒,我怕药苦,所以才缠绵着一直不好。你们能来看我,我的病就好了一半了!”
    说着她伸出手去拉殷清瑶,态度比之前亲昵。
    “清瑶什么时候回京了?”
    殷清瑶接住她的手,段夫人见她精神好,从床头让开位置。
    “这位姑娘是……”
    刚才因为太过慌乱,忘了行礼,邵毓宁跟殷清瑶重新站起来福身。
    “段夫人,清瑶来自汝宁府,我们两家是世交。”
    “殷清瑶见过段夫人。”
    段夫人目光如炬,听到她的名字,警惕道:“你姓殷?殷乐安是你什么人?”
    殷清瑶知道瞒不过她,于是干脆大方承认道:“乐安是我堂哥。”
    段夫人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起身说道:“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说话,我就先回去了。雯雯,等会儿记得吃药,吃了药病才会好。”
    段雯雯没再抗拒,端起药碗将黑褐色的药汤一口灌下,苦得她五官都皱成一团。段夫人赶忙捏了一枚蜜饯给她,这才放心地离开。
    “你们也都出去吧。”
    屋子里还留了几个伺候的丫鬟,段雯雯将她们全都赶出去。紧紧抓住殷清瑶的手问道:“清瑶,你来……可是给我带消息的?”
    她的目光虔诚,又充满希冀,对她来说任何不好的消息都会是晴天霹雳。殷清瑶不太懂一见钟情的爱情能有多深刻,也不太懂,少男少女们能有多坚持。
    “你的病……”
    段雯雯笑得有几分坦荡。
    “我装的,我不会真的傻到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来给我传递消息的?”
    “为了我的名节,他肯定不会告诉别人。”
    全程懵懂的邵毓宁插话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殷清瑶怕自己表达不清楚反而让人误会,于是把陈明晨的信直接拿出来给她。本以为她看到信会伤心难过……没想到她反而差点笑出声来。
    “真是个傻子!”段雯雯将信折好重新塞回去,一脸志在必得地说道,“清瑶,我跟他的事儿你肯定听说了,我们两个能不能成就都看你的了!等会儿我娘肯定要叫你过去问话,你就这么回答……”
    段雯雯趴在殷清瑶耳朵上耳语一番,摸不着头脑的邵毓宁在一旁抓耳挠腮只听了个大概。
    “这样能行吗?”殷清瑶问道。
    段雯雯点头。
    “我爹娘就是拿不准太子的意思,又怕得罪姚尚书,所以这件事儿才一直这么拖着。再说了,我爹娘没有明确表态,他家里也不好行事。我们都差一个台阶,你只要把台阶铺好了,后面的就水到渠成了。”
    殷清瑶长呼一口气,应道:“行,那我就当一回红娘。”
    话音刚落,去而复返的小丫鬟在门外说道:“殷姑娘,我们夫人听说汝宁府的绣样好看,想请您过去画两个绣样,不知是否方便?”
    姚夫人果然找了个由头要单独见殷清瑶。
    段雯雯对她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殷清瑶起身开门出去。
    “劳烦前面带路吧。”
    丫鬟见她好说话,备用方案没用上,于是笑了笑,转身在前面带路。
    花厅里,段大人和段夫人端坐在上首,段大人端着茶杯喝茶,段夫人则有几分忧心,手里抱着茶杯,等茶放凉了也没送到嘴里,最后索性放下了。
    “老爷,你说雯雯的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那个后生的家世你都摸清楚了吗?”
    段大人雷打不动,喝茶的间隙将她堵回去。
    “自有法子解决,等见了人再说!稳重点儿。”
    段夫人立刻收起担心,稳重坐好,却又显得太过刻意。原本她也不用这么忐忑,只是自家女儿的脾性太倔,缠绵病榻有段日子了,看了多少大夫,请了多少名医也不见起色,为娘的心都快操碎了。
    殷清瑶抬脚迈进花厅,瞧见上首的两人,没什么意外地福身行礼问安。
    段夫人还想再绕两圈试探一下,段大人直接开口问道:“开门见山的说,你认不认识陈明晨?”
    殷清瑶老实点头。
    “我父亲家中兄弟姊妹八个,明晨表哥是我大姑膝下长子,祖籍开封,家中父辈在开封府任文吏。这些消息您应该都能打听到。”
    段大人见她说话也不拐弯,心下满意。
    “你既然上门来了,前因后果想必都知道,我也不绕弯子。我现在有几处顾虑,你若能解开我的顾虑,咱们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上来一直是段大人在说话,段夫人好几次想插嘴都没成功,段雯雯之前交代她的都是应付段夫人的话,现在也派不上用场了。
    在解决问题上,男人永远比女人简单直接。
    殷清瑶其实很欣赏直接解决问题而不是绕弯子的人,但是对段大人显然不能用欣赏这个词,要用敬仰。
    “您说。”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也不怯场,段骏业心中的顾虑不自觉地就少了几分,那两个年轻人也是这般,跟他说话的时候姿态摆得虽然低,但是有一说一,从不妄下海口。
    “第一点,他得罪姚尚书是因我们段家而起,有文人风骨我很欣赏。就算婚事不成,以后有机会,我们段家会帮他周旋,这一点不用担心。但是他以后能不能出人头地,还要靠他自己,我不会给他太多帮衬。”
    殷清瑶点头应道:“应该的。”
    “第二点,他去的地方太偏远,我们不忍心女儿跟着他受苦……”
    在他说到第二点的时候,语气其实已经有所松动,段雯雯我卧病在床有段日子了,只要是心疼孩子的父母,肯定会动容。
    “表哥自小熟读圣贤书,为人稳重正直,清瑶此番前来,是受了表哥委托,来向段大人和段夫人赔罪的。”
    “此话怎讲?”段夫人终于找到缝隙,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信刚才已经给了段雯雯。
    “表兄离京之前给我留下两封信,大意是表明自己对段小姐的心意不变,但是山高水长,此去经年,怕耽误段小姐的姻缘,所以让清瑶来劝段小姐,毕竟同为女子,说话方便……”
    “段大人,段夫人,您和表兄当初只是口头约定婚事,表兄怕坏了段小姐的清誉,虽然将此事告知父母,但是姑母和姑父不敢贸然上门,耽搁许久,故而赔罪。”
    “又因此事,连累段小姐卧床,这件事表兄尚且不知,清瑶在此,替表兄赔罪!”
    “清瑶是晚辈外人,不敢替表兄和姑父姑母允诺,也不敢糊弄段大人和夫人,这桩婚事如何,不如让清瑶做一个中间传话之人,以免耽误一段良缘。”
    “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同意这桩婚事?”
    段骏业没敢小瞧她,为了结亲,他让人把陈明晨的家境调查了一遍,殷清瑶跟他是表兄妹,又一同上京,自然多关注了一番。发现跟她来往的除了忠勇侯府,还有宗亲王府的小郡王跟她关系甚笃。
    这丫头有几分姿色,但若单靠姿色就能让忠勇侯府,宗亲王府,甚至是和宗亲王府有婚约的秦家千金看中,他也是不信的。今晚短短几句话,就能看出来,这丫头有几分真本事。
    段家可选择的范围很广,确实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纠缠,段大人如果打定主意不认同这门亲事,就算段雯雯闹得再狠也没用。
    “清瑶不敢笃定,但早就听闻段大人为官清正,不喜攀附权贵。您既然能相中身份地位低微的表兄,就肯定不会因为表兄得罪人而放弃这门亲事。清瑶只是断定您跟夫人是不忍心段小姐远嫁。”
    “开封府不算很远,但是元江府却远在天涯海角,若是应下这门亲事,就意味着骨肉分离,父母想再见女儿堪比登天。您跟夫人是纯纯爱子之心,令人感动。”
    “所以表兄不愿让您二老为难,也不愿段小姐跟着他吃苦,忍痛让清瑶前来规劝段小姐,莫要因此耽误终生!”
    她说得是真情实感,段夫人在一旁抹着眼角,段骏业哽了哽喉咙,顿了两个呼吸,叹道:“儿女都是债,罢了,就顺了她的意吧。我修书一封,劳烦殷姑娘帮忙送到开封府陈家吧。”
    段夫人急道:“正主不在,这桩婚事该怎么议?又怎么办?去了元江府那样的地方,三年一任,就算三年后能顺利往回调任,难道我们还能等三年不成?”
    这些问题段骏业早就考虑过无数遍,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方案,但是还需要确认一下,于是问道:“陈家有几个兄弟?”
    段夫人一惊,猜到他的意图,急忙劝阻道:“老爷想让陈家其他兄弟代为迎亲?不行,到时候你让咱们女儿如何自处啊?肯定要被别人议论,到时候再因此被婆婆厌恶……”
    “以我段家门楣,我的女儿还轮不到一个小小的文吏嫌弃!”段大人反驳道,“婚事随后再议,大不了咱们让宜常送嫁直接送到元江府去!”
    段宜常是段雯雯嫡亲的弟弟,段夫人不忍心。
    “宜常才十三,他们姐弟俩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你就放心啊?”
    眼看着他们两个要吵起来,殷清瑶斟酌着开口劝道:“段大人,段夫人,成亲的事情需得慢慢商榷,眼下不如先让姑父姑母上门提亲?”
    “对呀,八字还没一撇,还不赶紧写信去!要不然以您段家的门楣,咱们的姑娘没人敢上门提亲了!”
    段夫人忍不住唠叨,段大人没辙,只得起身去隔壁书房写信。段夫人拉着殷清瑶问了问陈家的事情。
    殷清瑶因为跟她大姑家不怎么走动,对陈家的事情也不太了解。她大姑这个人虽然有点势力,但这既是缺点也是优点,正因为势力,才不敢苛待段雯雯这个高娶来的媳妇。
    而且,陈明晨今年有二十一了,放在这个年代,还没成亲的已经不多了。段雯雯如果真的嫁过去,她大姑肯定不敢摆婆婆的谱,也肯定巴不得将儿媳妇打包送到儿子跟前,好赶紧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这点段夫人还是比较满意的,跟着夫君在任上是苦了些,但是上面没有婆婆压制,下面没有姑嫂妯娌扰心,日子应该能称得上舒心。
    天色已经黑透了,大家却都无心吃饭,段大人很快就将信写好拿进来。段夫人一把塞到殷清瑶手中,郑重交代道:“你可得把信送到!”
    殷清瑶再三答应,段夫人才放她走。回到段雯雯的闺房,四只眼睛巴巴地看着她。
    “怎么样?说服我娘了没有?”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段雯雯自己跟邵毓宁说了自己的秘密,邵毓宁听得激动不已,迫切想知道后续,于是急忙倒了杯水端过来。
    殷清瑶接过来喝了一口,慢悠悠地咽下去之后,从怀里将段大人交给她的信拿出来。
    “只说服段夫人恐怕没什么用,真正做主的是段大人。喏,你要怎么感谢我!”
    段雯雯认出来封面上的字迹,激动得差点尖叫出声。
    “你说服我爹了?”段雯雯双手捂住嘴巴,从床上跳下来,不敢置信地回头又看一眼,“你真说服他们了?”
    她激动得霉没敢去触碰那封信,殷清瑶笑道:“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其实不是我说服他们,是他们心疼你。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桩婚事如果成了,你以后就要远离父母家乡,你真的不害怕吗?”
    段雯雯颤抖着手接过信,很薄一封信,是她父亲为了她的妥协。
    这封信又变得很厚重。
    “害怕,但人总会长大,总要离开父母的羽翼独自生活。我的后半辈子,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度过,所以又不害怕了。”
    “哪怕隔着千山万水,我知道他在等我,我就会向他奔赴!”
    邵毓宁憧憬地看着她,点头附和道:“嗯,我们都支持你!”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殷清瑶被她的真诚感动,想到邵云舒,忠勇侯府的人能这么快就接受她,认可她,他肯定为她做了很多,当着她的面,他却从来没有邀功。
    爱是相互为对方考虑,是默默付出。
    “对了,我得赶紧送信,免得姑父姑母不知情况,万一再给表兄定亲怎么办?还得再给表兄送一封信,万一他那边死了心,再被别人钻了空子……”
    女孩儿们的神色立刻就变了,邵毓宁急忙催促道:“那还不快点儿,咱们现在就去找人寄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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