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博县衙门前。
    林朝今日久违的再度穿起一身白衣,于县衙门前负手而立,另一只手轻摇折扇,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把紫红色的折扇上,依旧是一句诗,正面写着:南朝四百八十寺。
    反面写着:多少楼台烟雨中。
    仲夏的阳光很是刺眼,但此刻林朝眼中闪出的光芒却也不遑多让,一样明亮刺眼,使人不敢与之对视。
    县衙前,几乎聚合了全县的百姓,以及豪强、乡绅……
    当然,还免不了有些大家族也在其中。
    只是这些在县中有钱有势的大家族,此刻也被分成了两拨。一拨站在百姓旁边跟着观望,脸上满是不知所措的迷茫。
    而另一拨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他们都被紧紧绑缚着,由张郃麾下的亲卫押送而来,脸上却满是愤怒与怨恨。
    张郃所谓的准备好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林朝望着台阶下的所有人,嘴角的弧度逐渐上扬。
    谁是烟雨,谁是寺庙,此番却要见个分晓。
    郭嘉三人也走了出来,望见门前的这一副场景,当场就愣住了。
    林子初这是想干什么?
    杀人?
    那他将全城百姓唤来干什么!
    战前动员?
    那又何必将这些大家族的人绑缚起来?
    再说,眼前的这番景象,跟他二十日内打到邺城有什么关系吗?
    一时间,就算如郭嘉般聪慧,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奉孝,某方才说过,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林朝开口笑道,“其实这只是半句,还有后半句,不知奉孝可能猜到?”
    闻言,郭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这不知从什么典籍上看来的东西,某怎么可能知道下半句。
    郭嘉沉默,荀攸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明悟之色,遂拱手道:“姑父,小侄以为,除了可以团结的力量之外,那些不可团结的,却是要施雷霆手段镇压。”
    “公达所言不错。”林朝笑了,大袖一挥道:“心向大汉者,某自该重赏。心怀不轨者,某自然也不会放过。”
    随着林朝一挥袖,张郃马上带人抬上来数十口大箱子,摆在众人面前。
    这下全城百姓更加疑惑了,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眼前这位大官将咱们召集过来,却一言不发,而且这几十口大箱子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肃静!”
    见底下乱糟糟的,张郃顿时皱起眉头,大喝一声。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是随着箱子被抬上来,那些被绑缚着得世家中人却变得异常激动,皆双目通红的望着林朝,颇有些要将林朝生吞活剥的意味。
    但对于他们的精神攻击,林朝直接选择了无视,清了清嗓子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着全城百姓一拱手,朗声道:
    “诸位,某乃当今太尉府长史,朝廷亲封的安喜侯林子初!”
    百姓们可能不知道太尉府长史是个多大的官,但对于县侯的概念还是很清楚的,所以林朝这番表明身份,就是为了让百姓明白一件事情——我官大,我说话算数,所以你们可以相信我!
    想让别人听你的,除了你说的话能让别人信服之外,还需要有足够的实力打底。
    林朝表露身份后,给足了全城百姓反应的时间,半晌才继续说道:“逆贼袁本初,久居汝南,世受国恩,本该匡朝辅国,保境安民,不期却犯上作乱,擅杀州牧,实与禽兽无异,致使人神共愤……”
    身份已经表明,接下来便是划出立场。
    这一通豪言壮语的具体细节,目不识丁的百姓们大概是听不同的,但并不妨碍他们能理解这番话的内在核心。
    你们可千万要明白,袁绍这家伙,良心大大滴坏!
    而我林朝身为太尉府长史,自然是大大滴汉家忠臣!
    自古汉贼不两立,所以我与袁绍不共戴天!
    表明身份,划出立场之后,林朝没有再继续慷慨激昂的鼓动百姓,反而很干脆的一挥手,命张郃带人打开了眼前这几十口大箱子。
    事实上,前面的这些话大概只是走个过场,说些场面话而已。
    百姓都是土里刨食的苦命人,繁重的生活压力已经快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了,谁能让他们填饱肚子,他们便拥戴谁,自然不会被你三言两语给说服。
    当然,你要给出三十斤粮食,那可就不一定了。
    倒不是说这些百姓不够良善,只是你不能在他们饿着肚子的时候,跟他们谈什么家国大义。
    所以听完林朝这番话后,百姓们面面相觑,却依旧满脸迷茫。
    高情商的说法,他们虽然不懂,但他们大受震撼。
    低情商的说法,你恨袁绍,跟俺们有什么关系。只要你不抢俺们家中刚刚封存起来的粮食,你爱恨谁很谁,你爱打谁打谁!
    但随着张郃带人将眼前的数十口大箱子打开后,满城百姓的脸色顿时变了。
    嘶!
    望着箱子里发出的耀眼光芒,百姓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顿时充斥着极度的渴望!
    没错,这数十口大箱子里面,全是金银财宝,最不济也装满了铜钱!
    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百姓,何曾见过如此多钱财,顿时全都被吸引注意力,脑中也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个安喜侯,他拿出这么多钱财摆在俺们眼前,到底所谓何事?
    在满城的激动与渴望中,林朝再次开口道:“朝廷大军攻伐逆贼,眼下急需兵力,若有参军入伍,随某拿下信都者,此间财宝,诸位尽可取之!
    此外,若大军收服冀州,入伍者可免田租三载,杀贼一人者,赏钱一万,以此类推,上不封顶!
    此行攻伐信都,若有功与讨贼大业者,再赏良田……三十亩!”
    林朝脸上带着笑容,口中吐词无比清晰,通篇下来都在告诉城中百姓一个事实——今天我请客,大家请尽兴!
    只要跟着我混,吃喝不用愁,全家生活不为难!
    林朝话音落下之时,亦是全城百姓沸腾之时。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姓林的大官应该不至于说谎。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拼一把,搏个富贵前程,最次也能得些赏赐,让全家老小吃饱肚子!
    这是此刻大部分在场百姓心中的想法,也是林朝一早就算计好的章程。
    自古财帛动人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钱财能解决这世界上大部分事情的时候,钱财也就能解决这世上大部分人。
    百姓是淳朴的,他们安守本分,却大多数时候都入不敷出,忍饥挨饿。
    百姓也的确需要引导,需要指引,但更需要得到能让他们安身立命的钱财!
    林朝给了他们这些东西,所以他们就肯为林朝所用。
    这个就叫,互利双赢!
    不同于林朝脸上的笑容,一贯大大咧咧的郭嘉,望见这些群情激奋,眼中充斥着渴望近乎疯狂的百姓,不禁皱起了眉头。
    “子初,你此举……倒是与平时行事大相径庭。”郭嘉感叹道。
    林子初这厮虽然卑鄙无耻,但一贯坚持抚民以生,主张潜心发展,今日为何却一反常态,行此短视之举?
    郭嘉摇着头,心中感慨道,却是满心疑惑。
    “哈哈哈……”
    闻言林朝大笑道:“奉孝说话可以不必如此委婉,这分明蛊惑人心。”
    郭嘉没好气道:“知道你还用?”
    林朝摆手笑道:“无妨,某素来论心不论迹。万般手段,只为功成,些许操之过急之处,事后再行弥补即可。”
    郭嘉:……
    林子初果然无耻,平日在主公与徐州群臣面前,常言论迹不论心。今日又说论心不论迹,真是好赖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完了!
    纵观千百年来失败的农民起义,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操之过急,只图一时之快。
    做个简单的类比,每当王朝末期,百姓无法生存之时,便会有些人站出来振臂一呼,拉起一支队伍。然后杀官放粮,屠戮当地的有钱大户,得来更多的钱财,再招揽更多活不下去的百姓,继续壮大队伍。
    所以那些农民起义军在前期都能无往不利,队伍像滚雪球一样壮大。
    但这种行为模式,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没有长远的战略规划,从而导致一旦战败之后,便一蹶不振。
    因为他们所到之处,尽是烧杀抢掠,只图一时之快,却不事生产,导致没有后援。
    诚然,如此队伍的确能如滚雪球一般快速壮大,但最终也会像雪球一般脆弱,遇到无法裹挟的阻碍时,便会支离破碎,化作漫天雪花,最终埋进历史的泥尘之中。
    陈胜吴广如此,张角三兄弟如此,林朝此举……亦是如此。
    所以这种不叫起义,只能算蛊惑人心,有长远见识的人皆不屑为之。
    眼下情况紧急,林朝不得已却充当了一次蛊惑人心的头目,拿出大笔钱财蛊惑百姓,只为尽快打到邺城。
    不过林朝的这番作为,也仅限于蛊惑人心而已,并没有四处烧杀抢掠,也没有破坏生产,等拿下冀州之后,许多事情都能修补回来。
    只是苦了那些袁绍的支持者,在林朝的授意下,他们通通被张郃带兵把家里抄个底朝天,连人都被绑起来押了过来。
    不过战争总是要有所指向的,这些人既然是袁绍的拥趸,如今战败,就应该有所觉悟。若不重重惩处这些人,林朝又如何能确立己方在这场战争中的正当性?
    虽说是做给别人看的,但在你死我活的战争中,败者失去一切,也是理所当然的。
    请客已经完成,那下一步就该斩首了。
    林朝大袖一挥,开口冲张郃说道:“押上来。”
    “唯!”
    张郃抱拳,随后命令士卒将那些绑缚着的世家中人全都押了过来,跪在林朝面前。
    这些人,都是在此次攻城过程中参与守城的世家大族。
    袁绍出身袁氏,本就是天下士族推选出来的代表,这些人拥立袁绍也是理所当然。林朝与他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本身的立场不同,便已经促成了无法缓和的矛盾。
    放在平时,林朝还有心情玩什么拉一帮打一派的把戏,去将这些人分而划之,最终杀一批,收服一批。
    可在眼下军情如火的紧要时刻,死亡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也是对接下来一路到邺城的城池关隘中的守军,最好的威慑。
    “袁绍为国之逆贼,犯上逞凶,尔等助纣为虐,亦是罪无可恕!”
    林朝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对这些人做出了最后的判决。
    “斩!”
    随着张郃一声令下,县衙前人头滚滚。这些拥护袁绍的士族,顷刻间便如砍瓜切菜一般,被林朝屠戮殆尽。
    此举不仅杀人诛心,也是林朝向接下来沿途城池中的守军递话。
    跟着徐州混,有钱花有肉吃。
    若是还冥顽不灵,坚持站在袁绍那边,這些人便是你们的下場!
    一旁,荀攸雖然一直没开口说话,但他已经看明白了林朝的用意。
    若不出意外,只怕以后每攻陷一座城池,林朝都会将今日的场景重现一遍,以此保持士卒百姓的锐气,也能震慑敌军。
    只见荀攸冲林朝一拱手道:“姑父,仅是以财帛聚拢百姓倒也罢了,只是每次都这般斩杀世家中人,日后等主公入主冀州,必然有小人进谗,姑父与主公面前恐怕不好交代。不若……”
    “无妨,此时无碍。”
    荀攸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林朝挥袖打断。
    “有天大的罪责,某一人担着便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朝的声音虽与往常无异,但目光中的神情却無比坚定。
    这些拥立袁绍的世家大族,无一不是想以袁氏登顶而获益,借此继续往上爬的政治投机者。这些人留着,于大汉天下和百姓,并无半分好处。
    若是有可能的话,林朝真想像犁地一样,将这些人犁个遍,化作下一茬庄稼的肥料。
    可惜现实不允许,所以林朝只能借战争为借口,先狠狠杀一批。剩下的,以后也有的是机会和他们慢慢玩。
    至于这些人之后的反扑,林朝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反正打完这一仗之后,总得需要个几年时间来消化治理打下的地盘。而林朝这几年的风头也太盛了,正好借此自污,把自己的职位降一降,权力放一些。
    早在郯县坦然接受糜竺贿赂的时候,林朝就已经有了这方面的倾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作为君主,原本的历史已经证明刘备的人品是靠得住的。但自己手中的权力,终究还是太大了一些。
    倘若自己某天突发恶疾而亡,那徐州内部难免产生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一个别人根本无法填补的权力真空。
    那政治层面上的动乱,大概是免不了的。
    此战胜,中原大半尽入囊中,这些事情也就到了该考虑的时候。
    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想要谋人,谋事,谋天下,都要先谋己身。
    眼看县衙前杀得人头滚滚,林朝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大声下令道:
    “出发!”
    ------题外话------
    这章有些晦涩无趣,以后尽量不这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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