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繁的担忧很快就成了现实。
    因军再次出发,一路上遇到了无数的冷枪冷炮。
    走到某座空无一人的村庄里,大队人马总会遇到火炮霰弹的扫射。等到因军以战斗队形,小心翼翼地冲上去后,才发现屋顶上方,只剩下一门松树制成的火炮。
    上面刻着有字,“大盛德光十六年造”。
    前盛朝亡国之君,思宗皇帝只坐了十五年皇帝。德光十六年,是盛朝灭国后第二年的事情,也是北方军民抗击末邪人最激烈的时候。
    这门年龄比波里杰奶奶还要大的火炮,被附近的村民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了出来,用在这里,打死了四个因军,打伤十几人,已经得其所哉。就算被因军劈碎了当柴烧,也非常值得。
    所以这门还冒着丝丝青烟的松树炮,黑洞洞的炮口就像是咧开大笑的嘴巴。
    波里杰等人只能晦气地叫声倒霉,陆成繁却更加忧心忡忡。
    “贤侄啊,听说那老不死的把京畿直隶的军政大权托付给了朱明夏。我以为那就是个书呆子,编编报纸,骂骂人是把好手。万万没有想到,操持起紧急戎事来,也如此趁手。果真是王门无庸手啊。”
    隋黎檀只是静静地听他说,不发一言。
    自从发现自己踏上一条数典忘祖、背弃国家的不归之路后,隋黎檀就陷入到沉默之中,仿佛后汉末年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徐庶。似乎这样,就能减轻罪孽。
    陆成繁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虽然他精通因语、珐语和倭语,但是在这支因吉利人为主,天竺西克人和东倭人为辅,有近三万人的庞然队伍里,居然找不到能说说话的人。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隋黎檀这个贤侄,还能跟他说说话,不用担心被告了密。如此说来,这对叔侄现在确实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现在看来,朱明夏把京畿一带清野坚壁,百姓撤走,留下精干青壮,利用熟悉路径地形的优势,因吉利人周旋。这仗不好打了。而且我更担心,按照岑国璋行事风格,不动则已,一动就是疾如风,迅如火。贤侄啊,我们得想想逃路了。不过因吉利人只是药引子,关键在于寿王。不知道他得手了没有。”
    “贤侄啊,真是没有想到,正弘这个老不死的,居然跑得这么干脆。听说是他那位新皇后进的言,怂恿着老不死的借口滦平城避暑,行躲兵峰之实。不愧是昌国公府出来的。呵呵,前朝思宗还知道死守社稷,老不死的倒好,跑得飞快。”
    “虽然老不死这一出,打乱了我们的部署,不过也没关系。在塞外更方便动手。有那几份兵部的堪合,寿王的私兵,应该已经绕道出了关吧。去争吧,只要弄死老不死的,这皇位老子管他谁去坐。寿王还以为自己是黄雀,哈哈,其实他就是一只螳螂。”
    陆成繁说到得意处,开心地大笑起来。
    他很久前就处心积虑地想着报仇,无时无刻都在筹划着阴谋诡计。虽然在他嘴里,对数典忘祖,背弃国家毫不在意。但是读了这么多年书,很多东西在心底深处已经根深蒂固。夜静人深的时候,他的心底深处,也会涌起愧疚。
    多年的高强度高压力的生活,早就把他的神智折磨得就像一张被绷到极限,变得极薄的牛皮,只要稍微扎一下,就会骤然炸开。
    所以在外人看来,陆成繁和隋黎檀这对叔侄,一个是癫狂、难以琢磨的疯子,一个整天默不作声的傻子。
    前面就是京师,巴里尊和波里杰感觉到大功即将告成,似乎用不着陆成繁和隋黎檀这对引路人。
    于是,两人的尊敬就像廉价酒馆里的酒水,变得越来越淡。主副将如此,下面的人自然会察言观色,不再视陆、隋两人为座上宾,爱理不理的。
    却不知,这正好遂了陆成繁和隋黎檀的心意。
    终于,在久攻通州城不下的情况,周围的袭扰越来越猛烈,甚至出现成队骑兵时,陆成繁和隋黎檀两人悄无声息地在因军营帐里消失。
    巴里尊和波里杰还沉浸在征服这座东方雄狮的幻想之中。下面的人也是心思各异,没有人关心陆成繁和隋黎檀去了哪里,就仿佛这两人从来没有来过来。
    通州城被朱焕华和冯义河抓紧时间改造成一座军事要塞。
    它本来就是一座以存储转运为目的的城池,坚固是它的特点。在为数不多的百姓撤走之后,这里入驻的全是军人。军器监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火器被朱焕华下令取出,尽情使用。
    有经验的镇戎军,以及小部分自愿遵循军人准则的京营禁军们,对这种杀敌一百,自伤八百的火器,印象深刻。原本是弃而不用。
    某一位曾经接受过淮军训练,在淮东打过几仗,现在不知为何进入北运河劳工会担任理事的义勇。他提出了一个好办法。把这些火铳当特殊的手榴弹用。
    拼命地往枪膛里塞火药,再用东西把枪口塞死。在引药池插上引线,点然后往城下的因吉利人群里一扔,就能收获到火光一闪,炸翻十几人的成果。
    于是,军器监这些耗费了数百万两银子造出来,却没有人敢用的火器,终于发挥了作用。它们在伟大的京师保卫战中发出耀眼的光芒,立下赫赫军功。
    得知到这些情况,那些伴驾前往滦平城避暑的军器监大佬们,洋洋得意地上疏,要把属于他们的那份功劳,讨要到手。
    通州城久攻不下,因吉利人变得有些急躁。反倒他手下的两只狗,表现得却各不相同。
    西克人是天竺人的奇葩,也是异类。
    他们仿佛是天生的军人。勇敢、服从命令。因吉利人叫他们打仗,他们就冒死往前冲。要他们休息,就老实在军营里休息。当然了,他们并不是“圣雄”,也有部分人按捺不住欲望和兽性,外出去烧杀抢掠。
    不过西克人整体的表现,勉强过得去,尤其是在东倭武士们的衬托下,显得他们更有军人的荣誉感。
    天竺人应该感谢这些西克人的表现。在大顺朝后来的秋后算账时,天竺人因为这些西克人的表现,使得大顺朝高抬贵手,在获取足够的赔偿后,居然大力支持天竺人争取独立、反抗殖民者的正义事业。
    在最后,还支持赶走泰西殖民者的天竺人,因地制宜,按照不同部族、宗教、语言、区域各自建国的要求。
    天竺人应该感谢西克人,使得他们能够用血与火去争取自己的自有和独立,获得世界其它民族的尊重。他们变得更加务实,不会再有从主子手里接过恩赐的家产、还要继承主子荣光的幻想。
    东倭武士们却表现得要恶劣得多。
    他们把传统技能-“乱捕”大顺朝的直隶地区发扬光大。打仗是没有什么心思了,他们更多的心思是摸清楚周围的情况,然后有计划有步骤的烧杀抢掠。
    朱焕华和冯义河早就使用强力措施,及早地把京东地区的百姓们悉数向西、向北和向南撤离。
    但是百多年的太平,还是让很多百姓忘记战争的残酷性。他们嘴里念道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真知灼见”:不管谁坐天下,都要纳税交粮的。打仗是当官的事情,跟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他们跟官府派来的差役和兵丁斗智斗勇,悄悄留了下来。他们得意不已,觉得自己能斗赢官府的人,自然也能斗赢海上过来的外夷大兵。
    只是他们想错了。这些外夷大兵,尤其是东倭武士们,不想坐天下,也不要纳税交粮。这些禽兽只要现成的钱粮,以及奸淫杀戮的快感。
    偷躲下来的百姓不多,藏得钱财也不多,但是对于一向苦哈哈的东倭武士们,却像是穷窘老鼠钻进了粮仓。让他们更加热衷于烧杀抢掠,犯下的血债也更多。
    他们的累累罪行和血债,使得大顺朝在秋后算账时,对东倭采取了最严厉的惩罚。五千个东倭武士的头颅,被一个不少的送回东倭,垒砌在长崎港的某处高地上。
    承担主要责任的东倭天王和明智幕府受到了严惩,现职被勒令切腹。后续的东倭天王降格为东倭国公,明智幕府降为镇国将军。此后东倭国不得与大顺以外的国家往来,闭关锁国,四处港口只准大顺的船只进出...
    这些东倭武士们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的罪行要引起多大的后果。他们只是发现,自己的抢掠事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有一支骑着马,使用火枪的军队,出现在他们周围。这些人来去如风,但是战斗力极其强悍,使用火枪、手榴弹等火器,运用奔袭、伏击等各种战术,让东倭武士们损失惨重。
    得到报告的波里杰,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好。
    此前,他和巴里尊觉得自己在那座巨大城池外面待了十几天,并没有什么危险。毕竟这个国家如此巨大,其它地方的援军赶到,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足够他们搞定一切。
    但是目前的情况似乎不对。波里杰想找尊敬的陆先生和隋先生来咨询,却被告知,两人在两三天前就不见了。
    波里杰更加觉得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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