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花,】
    【那是于冰雪中绽放出的纯白无暇的花,它拥有着治愈众生的力量,亦是人类最渴望的力量。】
    ‘你们也是来索求永生花的吗,’
    ‘那么就拿去吧。’
    我立于雪山之巅,俯视着底下形形色色的人类,预知着这些访客的未来。
    可怜。
    【百年来,我见过太多的旅者。】
    【百年来,他们的渴求从未改变过,不远万里、依着各种的理由与借口攀登白川雪山,只为求得一片‘永生花’的花瓣。】
    【但是,他们得到花瓣后的炽热感情瞬息间就会被无情的风雪熄灭,连同身躯一起永冻在这座雪地,成为装点山巅的一部分。】
    【人类,为什么总是想要得到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呢?】
    不过这样的渴求,却在某个夜晚被打破。
    他的出现就像是寒冷的冰原绽放出了春天,就像是缄默于冰层之下的花草在肆意舒展着枝蔓,
    一切都是那么得荒谬。
    ‘现在真的是什么人都想要得到永生花吗?’
    我厌恶地看着视野中的那个人类,
    【年幼,】
    【弱小,】
    【不值一提。】
    大抵是从哪里听到了有关‘永生花’的传闻。
    那好吧,
    快点说出你的祈愿吧!
    只是,在长久的沉寂后,开篇却是歉意。
    【抱歉。】
    呵,
    我不屑一顾,
    这般欲擒故纵地演绎,不止一次了。
    人类可真是麻烦,明明追逐着渴求,却要以假惺惺地弱小、悲怜方式来赢得同情。
    【但是现在的我,必须要借助你的力量。】
    视野中的那个小家伙突然变得坚定,不止是目光,还有内里。
    在这一刹那,所有的弱小都被其收敛至了骨子里。
    还有,他说什么?
    力量?
    谁的力量?
    我的吗?
    难道不是‘永生花’吗?
    我没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孱弱如蝼蚁的小家伙,无名的契约也在此间维系着我和他之间的命运。
    是了,
    这个弱小的人类确实是想要借用我的力量,
    因为我能够感受到来自其魂灵的忐忑、颤抖、畏惧以及笃定。
    随便你了,
    看在你是第一个想要依赖我力量的人类份上。
    不过这么弱小的你,又能够驱动多少属于我的力量呢?
    终究是不自量力。
    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吧?
    一年?
    两年?
    还是三年?
    不记得了,毕竟时间在更古不变的雪原里没有任何的概念。
    如果说非要用一种事物、一种风景来描绘时间的推移、日子的向后延续,那么无疑就是矗立于这座冰雪之巅上的冰雕。
    【这是发卡,用来束头发的。】
    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沉稳,不过面颊仍旧清秀、透露出的稚气也在表明着其还是个小孩子。
    这是这些年借用我力量,所提供的回馈吗?
    虽然根本没有必要,
    但是........
    许是因为这一切都是我没有见过的事物,
    所以我才会不由自主地又拿起了那被木签串起的小圆球,他说这是人类世界的糖果,是可以吃的。
    【好甜。】
    我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种特殊的味道有些超脱了我的认知了,
    不过,并算不排斥。
    我小口吃着这被称作是糖果的事物,心里想着这一次,他仍旧没有向我索要‘永生花’。
    他会是特殊的人类吗?
    我不知道。
    一个月?
    两个月?
    还是半年?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上一次。
    血腥,
    浓郁的血腥味,
    虽然在永冻的雪原上剥夺一个生物性命从来不会经历流血这样的情景,但是我仍旧很快便分辨出了那盘桓于周遭的刺鼻味道。
    不是别人的鲜血,
    就是属于那个弱小的召唤者,
    狰狞的伤口遍布于之体表,鲜血将之衣衫浸染成深红,虚弱与死亡的盘桓在他的身边。
    【这一次,他应该会向我索求‘永生花’了吧。】
    然而,
    依旧没有。
    明明这一次的见面并没有间隔年岁,可是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哪怕他的嘴角还残留着浅笑,哪怕他的面颊上依旧有着未褪去的稚气,但是,他确实变了。
    从那缺失掉什么的空洞眼睛中能够窥探得出。
    而且,
    在他的身边还围绕着其他的妖怪,
    虽然那些妖怪同样的弱小。
    但我好像不是特殊的了。
    【愿望?】
    【愿望是什么意思?】
    【是指想要获得的东西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
    看着对方掀起期待与执念的眼睛,我保持着缄默。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获得什么。
    停留在亘古不变的雪原,与无尽的凛冬与冰雪作伴,向偶尔到来的旅者赐下一片‘永生花’,或许就是我这一生的宿命。
    不过,
    比起向我祈愿,向我索求‘永生花’的那些人类.........
    他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
    【求你,求求你,雪女!】
    【求你,替我杀了他!】
    【解契,我的命,无论是什么要求,我都愿意!】
    那一日的白川山依旧下着雪,
    那一日的白川山依旧安宁空寂,
    那一日,我听见了他的祈愿,却依旧不是为了‘永生花’。
    他要杀掉的人是谁?
    解除契约?他的性命?这些又是我想要的吗?
    我不知道,
    但是或许,我存在的意义真的不仅仅是为了向到达这里的旅者赐下‘永生花’。
    【弱。】
    【太弱。】
    我顶着另一个位面的意志与排斥,想要达成他不顾一切、愿意献上一切的祈求。
    可是,
    他终究还是太弱了,
    那孱弱的体质根本就不足以维系我长时间的停留,也就更别说使用出全部的力量。
    【你的愿望,看来我是达成不了了。】
    我回首看了看那个满目仇恨,浑身深红的小家伙,好像突然明白了初见时对方的祈愿,也好像是第一次走进了他的世界。
    不过这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另一个世界的排斥,召唤者的无力庇佑,以及本源的受损都让我不知道在归去之后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抱歉。】
    我在心中小声说着。
    【然后,】
    “如果,还有再见的机会,就请呼唤我的真名吧。”
    “我的名字是.........”
    “雪丽。”
    【这,就是我的愿望。】
    .........
    森冷的冰室静谧安宁,偶有寒风涌入冰窟,也会在触及这一方禁地的时候被冻结、消减。
    这里,是生灵的禁区,
    这里生长着传说中的‘永生花’,
    这里沉睡着一位美丽的妖怪少女。
    不知过了多久,似乾坤扭转、沧海桑田,那如同画一般的少女有了浅薄的呼吸,长长的睫毛也在轻微颤抖着。
    清冷的眼眸缓缓睁开,整个晶莹剔透的冰雪世界瞬间在这空灵的眼眸中失色。
    她就好像是这片冰雪世界主人,存在于这里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才有了意义。
    陌生而又熟悉,
    这片雪域,这座亘古不变的雪域。
    在短暂的失神与恍惚后,少女找回了她沉眠前的记忆,同时,也在意到了封禁于冰雪中的小兽,以及........
    “荒。”
    浅薄的贝齿缓缓吐露出一个名字,
    这个她从未呼唤,从未道出过,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牢牢记住的名字。
    哪怕对方已经不再是昔日的稚嫩的模样,哪怕鬼角、獠牙、利爪这些属于妖怪、属于鬼魄的形象施加于之身上,可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永眠在寒冰中的旅者。
    “你来啦。”
    少女轻声说道,但是诺大的冰室中却无人能够回应她的字句。
    “很辛苦吧,到达这里。”
    不过,少女似乎并没有在意这样的空寂,而是继续说着,纤细的手指也于此间轻轻落在了来客的脸颊上。
    只是,
    僵硬、冰冷,
    覆盖其上寒冰阻隔了二者之间的距离。
    不过也就在下一秒,那封禁于荒身上的寒冰如同遇到骄阳一般瞬间消融,冰室内的温度似乎也在此间提升了些许。
    “这一次,也不是为了‘永生花’呢。”
    触及到少年面颊的妖怪少女喃喃自语着,空灵的眼眸中也多了一抹别样的神采,似破开凛冬的初春,温暖、柔和。
    与此同时,那生长于寒冰中的纯白花朵也悄然离开了生长的位置,朝着妖怪少女方向飘去,就像是受到了某种不可违抗地召唤一样。
    ‘咔嚓。’
    此间有冰裂的声音响起,是封禁着雪幽魂的寒冰碎裂了。
    生命的气息缓缓回溯,它是冰雪中的精灵,即便是被凛冬、被寒冰禁锢,也只是沉眠、不会消减。
    现在,随着周遭温度的回升,小家伙也随之苏醒。
    “唧!”
    高亢的吟叫在冰室内回荡,
    因为那熟悉的气息,那熟悉的身影,是她苏醒了!
    雪幽魂里的叫声里充满了欣喜,
    可是,轻捧着少年面颊的那位,似乎并没有在意到小家伙的欢呼,又或者是已经在意到却选择了无视,她依旧将目光放置在这陷入沉睡的旅者身上。
    不过,这样的冷落并没有让这湛蓝的小兽感到不满,反倒是在看到那未曾像自己一样睁开眼睛的人类后,神情开始变得悲伤。
    还有呜呜咽咽的叫声响起,似乎是在向身侧的妖怪少女诉说着什么。
    “嗯,”
    “嗯,”
    “是他将你带过来的呀,”
    “我知道了。”
    “别担心,”
    “因为他,”
    一片纯白花瓣悄然落在了少女的唇间,并顺势封缄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还欠我一个愿望。】
    纤细白皙的手掌轻轻托起了荒的脸颊,冰冷薄唇也缓缓贴合而上,带着那传说中能够治愈所有病痛的永生花瓣,带着对方从未祈求过的事物。
    此间,小兽抬起小爪轻掩兽瞳,如瀑布般蔓蔓的三千白丝也顺势滑落,遮住了少女的面容与神情。
    唯一在仓促间能够看见的,
    或许只有一滴滑落面颊的晶莹。
    【我承认,你变强了。】
    .........
    骨头在重组,
    血脉在愈合,
    狰狞的可怖在褪去,
    心脏缓缓恢复了跳动。
    “嗬。”
    沉睡在冰棺内的少年骤然坐起身子,并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周遭的空气,这幅狼狈的模样就像是刚刚跑过数十公里的跑者在索求着最直接氧气。
    “我,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宕机的意识缓缓回归了少年的识海,他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掌,一道清晰地存活念头也在此刻响起,并逐渐轰鸣、响彻于之每一个肺腑。
    【雪丽?】
    荒目光迫切地向四周搜寻了起来。
    不过,这晶莹的冰室内初了其自身并没有其他身影或是气息存在。
    包括雪丽,包括那只湛蓝的小兽。
    唯一能够看到的生命体,只有那生长于冰层之上‘永生花’,纯白无暇、触手可得。
    当然,这样的视线仅停留了一瞬,就被其收回。
    因为,不重要。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冰室的内部没有那么寒冷了。
    哪怕周遭还是一幅晶莹剔透的森冷模样,但是自身感触却是能够接受,甚至还有着一丝亲和的感觉。
    这样的变化,不知道是得益于雪丽的苏醒,还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有了一些的改变。
    当然后者同样不重要,至少是现在并不重要。
    穿过晶莹的冰窟甬道,荒找到了让这些变得不重要的缘由。
    她站在无尽的寒冬中,三千白丝于清寒的风雪中翩翩,孤寂、不可近,任何妄图想要靠近她的事物都仿若会被冰封。
    张了张嘴,又顺了顺紊乱的呼吸,荒终于将含在嘴边的名字吐露。
    “雪丽,”
    “我来了。”
    只是,他得到的回应却是:
    “唧!”
    一头湛蓝色的小兽陡然从积雪中钻出,并在‘噌噌’几个起伏后小跑到了少年身边,甚至还轻车熟路地跃上了其肩头。
    这小家伙显然是很开心的。
    也就在此时,那置身于风雪之中的少女缓缓侧过了身子,宛若谪仙般的绝美容颜也得以一窥。
    “我是、妖怪。”
    贝齿轻启间,雪丽回应出声。
    她的声音很平静,脸上的也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但是不知为何,荒却隐隐可以察觉到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
    而掠过少女侧过的身子,之后的景象也能够得以看见,是一片错乱连绵的死寂冰雕。
    “誒,我知道。”
    少年轻轻颔首,视线平静地落在对方那清冷的面颊上。
    “不过,那又怎样?”
    “跟我走吧。”
    荒向着身前的妖怪少女伸出了手掌。
    闻言,雪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身前的人类,似乎是想要从其身上或者是言语中找到什么破绽。
    可是,还不等她找到什么令之可以拒绝的理由,那人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你所有的过去,今后,都将由我来背负。”
    ‘咔嚓。’
    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雪丽的心中破碎了,她那如同宝石般美丽的瞳眸中闪烁着某种特殊的情绪。
    变化的不止是她心境,
    山巅,周遭的风雪渐渐停止,有实质温暖的天光破开了久积于此云层;
    山腰,沉睡的樱树林缓缓苏醒,樱粉色的花瓣开始纷飞而落,就好像是粉色的落雪;
    山脚,守山的老者目光怔怔地看着那几乎抵近合掌村的雪线在迅速回升,而逃脱冰层封缄的草木亦开始舒展着自身,绿意铺满了他的视线,浸润了他的眼眶。
    而荒所感觉到的,
    除了冰冷,还有柔软。
    “噢,对了。”
    他将左手伸入衣衫,随后一个纸质盒子出现在其掌心。
    只是沿途的颠簸,它的包装显得有些破碎,里面的事物也得以一窥。
    “啊,抱歉,果然还是回去再重新买好了。”
    看着有些变形与寒碜的三色丸子,荒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
    “不要!”
    只是,于之身侧的妖怪少女却似看见了宝物一样,说话间就已经探出玉手捏着木签将小丸子送到了嘴边。
    【嗯,】
    【甜。】
    有浅浅的笑意于之嘴角不知觉地蔓延。
    【这是我第二次收到礼物。】
    【这是第一位因我而来的旅者。】
    【这是第一次有人呼唤我的名字。】
    【这是,我的阴阳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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