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地外的喊杀声与惨叫声,迅速就传到了驻地内,传到了那临时搭建的帅帐里,传到了景舍、景敌二人耳中。
    在微微一愣后,景舍当即面色微变,快步奔出帐外,看向那传来喊杀声与惨叫声的方向,喝问帐外士卒道:“那边怎么回事?可是敌军前来袭扰?”
    那几名立于帐外的士卒哪知道远处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之余,也无法回答景舍。
    不多时,几名士卒匆匆而来,见景舍、景敌二人立于帅帐外,连忙上前禀告道:“将军,将军,大事不好,有骑马的敌卒袭扰我联军将士!”
    “骑马的敌卒?”景舍的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之前在途中遇到的那数十名骑兵,皱着问道:“有多少人?”
    “这……”那几名士卒一脸犹豫地思忖了一下,不甚自信地回答道:“有……或有一两千之众。”
    听到这话,景舍稍稍皱了皱眉,但也仅仅如此。
    一两千敌卒很多么?
    相较他二十几万楚宋联军,区区一两千敌卒算得了什么?
    景舍甚至觉得,这种小事无需他发号施令,他麾下的将领自会解决。
    这不,他甚至还有闲情转头对景敌说出他的猜测:“……多半是对面不愤我等方才的示威,是故派军卒前来骚扰报复。”
    景敌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跟景舍一样,他也不觉得区区一两千敌军有什么难对付的,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对方是骑马的士卒?
    然而,等了足足一炷香工夫,驻地外围的喊杀声与惨叫声只见转移了位置,却迟迟没有终止的意思,这下景舍与景敌都感觉不对劲了。
    足足一炷香工夫,别说一两千敌卒,就算是一两万敌卒,也差不多该被他二十几万联军将士杀光了,怎么驻地外的喊杀声却迟迟不见停止?
    面色微变的景舍立即唤来麾下将领景阳,询问究竟。
    不多时,景阳匆匆而来,待景舍询问后苦着脸说道:“大司马不知,这股敌军仗着马力,借强弩之威肆意射杀我军将士,一旦我方将士追去,他们便立刻远遁数十丈,离远了再射杀追击的将士……我方将士仅凭双腿,实在是追赶不及。”
    景舍闻言皱起了眉头,半晌问道:“已造成多少伤亡?”
    景阳不敢隐瞒,如实说道:“恐怕已有不下二三千伤亡……”
    就这么会工夫,竟已被对方造成两三千伤亡?
    景舍颇有些难以置信,皱皱眉又问道:“对方呢?”
    “这个……”景阳忽然有些难以启齿。
    “唔?”景舍脸上浮现几许狐疑,再次询问。
    只见景阳犹豫了一下,这才面色古怪地说道:“几无……几无一人伤亡……”
    “什么?”景舍仿佛没听清,又问了一边。
    见此,景阳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末将是说,这股前来进犯的敌军,几乎……几乎没有伤亡……”
    “……”
    景舍、景敌二人闻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区区一两千敌军,来袭骚他们有整整二十几万之众的驻地,对他们造成了两三千人的伤亡,然而对方竟没有一人伤亡?
    这怎么可能?!
    他二十几万楚宋联军的将士都是死人么?!
    “弓弩手呢?!战车队呢?!”景舍克制着心中的怒意喝问道。
    景阳自然明白景舍的意思,苦笑着说道:“已派出了弓弩手,也派出了战车队,但……毫无作用。”
    轻吐一口气,他低声解释道:“这支敌军所使用的劲弩,比我大楚的强弩更厉害几分,另外,这些敌卒的胆魄也不似寻常军卒,见我方集结弓弩手,他们甚至抢先向我军弓弩手射箭,为了不引发混乱,弓弩手们被勒令不得擅自躲避,因而在敌军的箭射下伤亡惨重;可等到我方弓弩手抬手射箭,那些骑马的士卒便迅速远遁,射出去的飞矢也追赶不及……屈奋带着了近百辆战车、数千名步卒去追,然而对面也不惊慌,主动后撤一段距离后便尝试射杀车士,屈奋再追,对方再退,相隔数十上百丈射杀车士与随车的步卒,反复几次,屈奋等人始终未能追上,只能返回。见此,那支敌军亦紧随而来,再次射杀我军将士……”
    “……”
    景舍听得一脸震惊,若非景阳既是他部下,又是他的族人,值得信赖,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二十几万楚宋联军,竟被区区一两千骑马的敌军杀地毫无反抗之力?
    面色连变的他,立刻朝着驻地外围疾步而去。
    而此时在楚宋联军的驻地外围,十几二十万楚宋两国军卒已结成了紧密的阵型,有盾牌的步卒被安排在最前方,弓弩手则被安排在后方,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然而他们所警戒的敌人,却只有寥寥一两千骑兵。
    只见这一两千骑兵,或仍在远处与楚军的战车队戏耍,或旁若无人地绕着楚宋联军的阵地来回策马,甚至于有几百名骑兵干脆就伫立原地,相隔上百丈朝着楚宋联军的阵列射箭,丝毫不将远处二十几万楚宋联军放在眼里,论气焰之嚣张,二十几万楚宋联军的将士们前所未见。
    “大司马。”
    “将军。”
    “大夫……”
    就在二十几万楚宋联军将士严阵以待之际,景舍、景敌匆匆而来,沿着众将士让开的通道来到了前阵。
    此时景舍与景敌便看到,驻地遍地都是他中箭倒地的楚宋联军士卒,有的已无气息,有的似乎还在动弹,而给他们造成了如此伤亡的罪魁祸首,却气焰嚣张地伫立于驻地外,时不时朝他们射几箭,隐约还能听到几声笑声,显然是在嘲笑他二十几万大军。
    “对方是什么人?”
    景舍沉着脸问道。
    再后知后觉他也意识到了,对面这一两千骑马的军卒,绝非不是寻常军队,毕竟在相同的人数下,纵然是魏国的武卒,都无法做到令他二十几万军队无力反击,只能被动死守。
    附近有一名楚将听到景舍的质问,摇头说道:“不知,我等问过,但对方不曾回覆,许是言语不通。”
    也是,楚国常年被中原诸国暗讽为‘南方蛮夷’,楚国的方言也是一大因素。
    比如早已投奔少梁的许行,他就因此被孟子嘲讽过。
    就在景舍皱眉之际,远处的骑兵再次朝他们二十几万大军射了一拨箭矢,虽说其实箭矢数量并不多,只有区区二三百支,但还是对楚宋联军造成了一些伤亡,以及骚动。
    平心而论,这点伤亡对于多达二十几万的楚宋联军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景舍与景敌二人注意到的是对方所使用的劲弩。
    就像景阳所说的那样,对方所使用的强弩,远胜他楚、宋两国的弓弩手。
    “莫不是韩卒?”
    景敌狐疑地对景舍道。
    “……”
    景舍将信将疑。
    这些骑马的士卒是韩卒?他楚国近些年与韩国打过那么多次交道,倘若韩国有如此精锐的士卒,为何此前不用?区区一两千骑马的弩手就能压制他二十几万大军,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
    忽然,景舍注意到这支敌军并没有配备长兵器,手中兵器除了那把劲弩以外就只有一把挂在腰间的利剑,这让他想起了某个传闻,继而当即醒悟过来,带着几许震撼说道:“是少梁奇兵!”
    “少梁奇兵?”
    景敌惊讶地问道:“相传从栎阳掳走秦王的少梁奇兵?”
    他对少梁奇兵的了解,也仅仅只是这个最初从魏韩两国流传而来的趣事,不过就跟他一样,天底下大部分的人都只将这个不知从何流传而来的趣事当成一件取笑秦王的笑谈,并不相信真有一支精锐可以办到。
    但景舍却知道这件事是真的,当年秦国的君主,确实是被少梁那支精锐给掳了。
    “早该想到的……”
    景舍低声喃喃道。
    想想也是,如今在鄄城的三晋联军营寨,其主将正是少梁的梁城君李郃,既然少梁响应了魏国的出兵,派出了梁城君李郃这等人物,少梁奇兵岂有不跟随之理?
    想不到即使庞涓率领大军去了齐地,他们还是遇到了如此棘手的对手。
    “这……眼下怎么办?”
    景敌有些无措地问景舍道。
    不得不说,他带兵打仗多年,也能对阵过魏武卒那样的精锐,但似今日这般二十几万人被区区一两千人逼得几无反击之力,纵使是他也没有遇到过。
    景舍闻言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远处的少梁奇兵,忽然沉声说道:“相传少梁与草原上的胡人交锋过,并且战胜了对方,今日这些少梁奇兵所使用的战法,恐怕就是得自草原骑兵,厉害自是厉害,但说到底不过是依仗马力,凭借强弩之威,只要我军将士持盾结阵,步步紧逼,对方必退!”
    说罢,他命一名楚将率一支手持盾牌的楚卒结成阵型徐徐向远处的少梁奇兵推进。
    见到这一幕,少梁奇兵五百将高允脸上露出了微妙之色,笑着说道:“这楚军的将领也不简单呐,这就想到了克制我奇兵骑射的办法……”
    从旁侯赟不以为意地笑道:“即使想到了克制的办法又怎么样?今日楚宋联军颜面大损,我看也剩不下多少士气了。”
    的确,整整二十几万楚宋联军被一两千少梁奇兵玩弄于鼓掌之上,虽然伤亡其实并不多,但不可否认士气已经跌到了低谷。
    而身为少梁奇兵的首将,吴恒面无表情地看着步步紧逼的楚军,挥手示意麾下的奇兵后撤,毕竟他‘少梁弩骑’只能算是轻骑,借助战马与强弩才能戏耍这二十几万楚宋联军,一旦被对方逼近甚至包围,哪怕是他们少梁奇兵也难逃全军覆没。
    之所以下令后撤些许,只是他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真的想到了克制他们的办法。
    但事实证明,景舍确实是想到了克制这支骑兵的办法,并且,他也不强求麾下军队击杀这些少梁奇兵,只求将对方呈半环形包围,令对方自行撤退。
    期间,他又命其余军队赶紧建立营栅,哪怕只是先建立一面也好。
    见此,吴恒也意识到他少梁奇兵已经无法再占到什么便宜了,果断挥手下令:“撤!”
    事实上少梁奇兵大多数时候的撤退,并不代表他们真的撤退,只是为了使敌人放松警惕,以便下一次偷袭罢了,不过考虑到眼下离黄昏只剩下一个时辰,今日白昼估计是来不及再次骚扰了。
    不过话说回来,夜袭才是他少梁奇兵真正的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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